“他對任何事物的原理懷有知曉的好奇與能力,而他的知識與技藝是如此超凡脫俗而全面——因此逃避問題和現實上同樣如此。”
什么動靜?
就像鋼鐵敲擊石頭。
這聲音好吵。
這下聽起來又像是……鐘聲。
被敲響的鐘聲。
拉彌贊恩霍然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覺得這一下聽起來很熟悉。
——這不是佩圖拉博之前一直擺弄的那個迷你金色小鐘敲打的聲音嗎?
對了。
佩圖拉博!
實驗室!
黃老漢變的鴿子!
白色許愿雞!
發生什么了?!
壞了!那許愿雞是不是又擅自聽到他內心的什么動靜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許了什么愿怎么還能擅自給人安排愿望達成的啊?!
一句兩個字的經典賽里斯國罵從一根逐漸變得陌生的聲帶上經由唇舌傳出。
真該順著佩佩把這鴿子先燉成湯給躺著的傷員病號一人分一碗,說不定立馬能原地滿血復活,蛻變成鋼鐵勇士禁軍……
不不,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從“混沌”中“凝聚”隨后“伸出”自己的“知覺”感受著。
嗯……好像能感覺到依然具備頭和四肢。但是所有肢體都有種不聽使喚的沉重感。
頭很暈,從脖子后面蔓延到大腦深處的那種眩暈,眼皮很沉,沉得根本睜不開,嘴巴也張不開,鼻子……呃……應該有呼吸吧?不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有窒息,肺臟和心臟似乎也有對應的,但又說不出的奇怪。
詭異的加速度旋轉感與漸漸在眼前閃過的五眼六色的色塊與色帶讓他惡心得想要嘔吐。
這感覺就像自己是一個被丟進滾筒式洗衣機的布玩偶,里面還有很多看不清但雜七雜八的其他玩偶和小東西,他正和它們一起被“滾動”,或者說像是在經過某個血盆大口后的管道。
什么時候能停止啊?!
在這種中人欲嘔的眩暈與翻滾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之后,接連數道明悟忽然像是劈開原始大氣的霹靂般劈開他的心靈。
汝之選擇將決定伊之命運。
機會只有一次。
改變亦然,一次蝶翼輕閃。
什么意思?拉彌贊恩張不開口,于是他在腦海中大聲問道,什么意思?
河流。就像在河流中投下一塊石子,第一塊石子不會對河流造成什么改變,但如果這樣的石子越來越多的話,水流的大勢便會在平靜的河面下悄然改變。
雖然不是很懂但好像又知道該做點什么……那么你又是誰?拉彌贊恩在心中問道,你是誰?
吾乃先知。
吾乃先知之中的最后一位。
你為什么會在這兒?是黃老漢……是人類帝皇找你來的嗎?
你所說的存在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至于……你果真忘了我為什么會在此時出現嗎?看來你說你言出必行,還真做到了。
什么鬼?你認識我?我們認識?
不能說認識。不過我們確實不是第一次見面。
那我接下來會怎么樣?
等轉動停止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切記,機會只有一次,你將塑造鋼鐵的命運。
等等、別走啊!到底什么意思!我們要是真認識你好歹給個提示啊!!喂!喂!
那個意識開始遠離,就像是人望著夕陽漸漸沒入大海后的海平面,但在最后一道霞光消失之前,一縷消息還是隨著微風傳了過來。
奧林匹亞。
……奧林匹亞?河流?鋼鐵?命運?等等……敲響的鐘……古泰拉粗口,別是我又被拉出來加班了,這次要出現在奧林匹亞上吧!
拉彌贊恩的意識在意識到這點之后對自己的目的地開始有了一個越來越明顯的感知。
的確是奧林匹亞,也就是說時間又被拉開了。
他意識到,他只能開始許愿自己被在一個相對較好的時間點拋出來。
旋轉的速度開始放緩,他能感覺到自己因為失去了某種保持的力量而開始下落。
——希望不管是黃老漢許愿雞還是那個神秘的先知把他丟過來的,都稍微做個人,別把他從某個糟糕的時間點丟出來——比方說千萬不要被扔到什么奧林匹亞已經開始燃燒了,他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手里掐著剛剛斷氣的卡莉芬妮之后這種要命時間點。
千萬不要是,千萬不要是,千萬不要是。
他在心中如此吶喊道,接著,剛剛那些旋轉、眩暈與無法自主的感知的直覺都開始停止了。
雖然多半要為這件意外負責的是不靠譜之王變成的那只鴿子,但目前看來,這位鴿皇至少有一部分還做了個人,沒有把他的愿望變得很奇怪。
首先,他嗅到了有著令人不快的機油與燃燒的蠟燭或者火盆的空氣味道——但不是燃燒的火葬柴堆、也沒有爆彈槍與攻城炮的硝煙與死者的鮮血彌漫在空氣中。
謝天謝地,看來不管怎么說,他的確沒有落在他最怕遇到的那個時間點——那個因為在遭受與赫魯德戰爭的重大損失、隨后又因為達美科斯的死亡、奧林匹亞的不滿爆發導致的叛亂背刺、最后選擇暴力鎮壓了他的母星、親手掐死了他認可了母星叛亂的姐姐的、馬上就要開始為荷魯斯這一窩爭奇斗艷的奇葩兄弟再打滿一次工才能空虛地抽身而去的時間點。
但是他現在是在哪一個時間點,誰能告訴他這里現在是怎么個情況?
拉彌贊恩嘗試著把視線聚焦起來。
他瞇起眼睛偷偷打量四周,視線依然昏暗而模糊,但顯然正一秒比一秒變得更清晰,就像一臺瞄準鏡正在重新校準它的鏡頭。
就算已經是有過一次穿越經驗的穿越者——但是身邊有沒有開局帶著一條狗尤其是佩圖拉博這樣聰明的小狗也差太多了——他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他之前沒有那么慌亂就是因為佩圖拉博在。
這次佩圖拉博還會在嗎?
聽力依舊是在嗅覺之后恢復的。
他聽到了纖細小巧的爪子抓著棲木移動的細碎聲音與翅膀頂端的飛羽與尾巴上羽毛交錯的輕柔摩擦聲。
嗯?難道剛剛只是一瞬間的移動,他又回到了天命鋼鐵號的藥劑師實驗室?
還有股防腐劑跟生化液體的味道,別真是回來了?
他狂喜地瞪大眼睛。
接著他就和一只懸浮在透明裝甲玻璃缸中、被蜘蛛狀多足機械腳包圍的腦子上漂浮過來的三只大小高低不一的黃色圓形眼睛打了個正照面。
一連串的古泰拉語咒罵從拉彌贊恩此刻軀殼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回蕩在這個鋼鐵鑄成的艦橋上的指揮甲板中,滑過從薄薄的刀片狀觀察孔中黯淡地投射在鑄造著第四軍團的羅馬數字與軍團徽記的鋼鐵蒼穹上。
鐵血號?!
“原體?”
他龐大的著甲身軀搖搖欲墜,臺階下的幾步外有人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扶住跌跌撞撞的他,但又猶猶豫豫地止步在一步之遙的地方。
仿佛此時貿貿然地觸碰拉彌贊恩龐大的鋼鐵之軀可能會為扶他的人帶來一些無法承受的嚴重后果似的。
拉彌贊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視線遠遠高于他們幾個,但與剛剛嚇到他的機械怪物齊平,所以他才來了個大眼瞪小眼——心臟驟停。
而且他正穿著LOGOS。
但這套由鐵騎式終結者為原型改裝而來的原體精工動力甲遠沒有他第一次來的時候穿著它那么舒適而自如——這套LOGOS相比之下太過沉重、粗糙而原始,它的機械之靈同樣意識模糊,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意思,也不能很好地幫助他的肢體行動。
比起來的話,如果說他在天命鋼鐵號上穿著的那套機靈的LOGOS像是一套鋼鐵皮膚與即時運動外骨骼的集合體,那么這套就不過是一套動力甲和一個普通的機械感應意識的驅動集合。
因此,毫無意外地。
他在兩位機械教大賢者、三名三叉戟與其他所有人面前因為沒法恢復平衡而——踩空了。
“乓!!!”
又是一連串的古泰拉粗口流暢地奔騰而出。
這軀殼該不是還是那個非常脆弱的凡人化的吧?不帶這么玩的啊?!
他坐在原地,揉著腿,扶著腰,感覺幾處關節痛得他幾乎站不起身。
但這群傻瓜——從眼前穿著黑色的奧登塞鑄造世界大師禮服長袍的兩個幾乎已經沒有血肉的怪物——媽蛋這群機油佬真是一如以往地喜歡把自己身上的肉剝掉啊!就剩個腦子了!——還有旁邊站著的這三個是——這時候LOGOS終于及時地通過插入頭皮的電纜將數據傳送給了他——是我……是佩圖拉博的三叉戟!怎么就這么傻乎乎地看著你們老爹要摔了和真摔下來都沒人來扶的?!想想基里曼的擔架隊多積極!啊!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還愣著干什么?!”出于一種非常樸實的而且因為知道了這里是鐵血號詭異地有些安心的心情,他脫口而出,“還不把我扶起來!扶到椅子上!”
他的三叉戟們面面相覷,還是第一連長與首席鐵匠弗里克斯首先大膽而勇敢地回應了鐵之主的召喚。
他走上前來,慎重地試圖當他父親的拐杖,好讓佩圖拉博龐大沉重的著甲身軀能重新站立起來。
顯然弗里克斯的努力失敗了,因為他的基因之父表情極為豐富地齜牙咧嘴,并要求他們三個都過來扶他起來,把他慢慢挪到艦橋的指揮寶座上。
“對,對,不要放下,等下,我坐穩了,哎喲粗口,好,好,嘶嘶——慢點兒!笨吶!”
弗里克斯的神色越發謹慎甚至有些畏手畏腳,但他撐著自己原體的手和步伐還是很穩,另外兩個臉上的神情就明顯要讓拉彌贊恩看得不順眼多了。
哈克爾與格爾戈。
他思考著LOGOS給他的這兩個名字,并在大聲叫喚很痛、要求他們把藥劑師召喚來的時候在心里試圖把它們和這兩個不孝子的臉趕緊對上。
同時眼角瞟向那兩個機械教代表,他們的名字也被標注在了“腦袋”邊上,站在第一個并看起來正在和旁邊的六足形機械賢者用他們世界的機械方言飛快交流的正是“無羈者”基羅斯——就是剛剛嚇到他那個——這只有腦子飄在玻璃缸里的形態確實是沒啥羈束了哈,還挺有一種機械幽默感的。
他聽到這幫派駐在第四軍團名為協助他執行戰爭任務的歐姆彌賽亞信徒正在嘀嘀咕咕這場完全沒人能料到會發生的意外并認為果然血肉還是限制了眼前偉大的歐姆彌賽亞之子的思考和運動能力,鐵之主應該按照機械教與歐姆彌賽亞的指導意見來行動,而不是——
“夠了,我說,兩位,你們在背后對人指手畫腳的時候這么直接的嗎?有沒有考慮過別人能聽懂?”
顯然,一位看起來血肉成分很高的人類——即使他是基因原體——能聽懂他們的高速二進制機械方言而且還能用他們的奧登賽機械方言對他們說話這件事還是能讓兩位機械賢者吃驚的。
“抱歉,大人,”基羅斯說,同時把他的維生裝甲玻璃罐子朝前傾斜了30°,這大概就是一個表示歉意的鞠躬,“我們的確是失禮了,那么關于剛剛的作戰方案的分歧……”
“此事之后再議!”
“可是……”
他們背后的隊伍中,有一位個頭相對矮小的、穿著兜帽長袍的機械神甫似乎蠢蠢欲動。
但拉彌贊恩——或者說此刻的佩圖拉博心中對這個場景的直覺警報越來越響亮——這是哪一場戰爭?戰爭正處于什么關鍵時刻?他還來不及從LOGOS里調用更多的資料進行閱讀,因為他的腦袋完全不如原裝的好使、而且他很有可能把肉體凡胎也一并帶了過來。
更加關鍵的是——沒有他的佩圖拉博告訴他此刻該怎么解釋他剛剛摔了個屁股墩,又讓他的子嗣扶他起來的行為。
所以他選擇。
“沒有可是!我現在覺得很痛,我摔到了,在藥劑師治療結束之前一切討論都必須擱置,回去等候我的再次召見。”
機械教代表團沉默了一會兒,他們在用某種波段或電磁頻率進行交流,這樣即使是佩圖拉博也無法聽懂了。
最后,他們一起朝著原體鞠躬,接著攜帶著帶來的圖表、沙盤和其他儀器設備退出了指揮甲板的房間。
“現在……”
拉彌贊恩的目光轉向開始再一次變得緊張的三位現任三叉戟。
“把藥劑師喊來的時候,你們開始向我匯報目前的戰況——時間、位置、帶領的人員名單等等。”
他果斷地說,同時關掉剛剛連上外部感應器就覺得要爆炸了的頭部電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