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好吧,考慮到那個披著“羅伯特·基里曼”外表自稱為尤利烏斯的生物如果打算掀了桌子不玩,那狄格里斯其實也根本無法阻止他在馬庫拉格與某位第八原體一道聯手大開殺戒并歡樂地扯出每個人的心肝肺。
基于這個認知而對方還在這么認認真真地告訴他該怎么做,他此刻最好還是按照對方的意思去看一下這條船的目的地到底有什么在等著他。
說實話,他略帶傷感與負疚感地發現,在經歷了如許之久來自某位原體的精神折磨與爆炸式的觀看秘辛之后,他對此行的目的地會真的有一位活著的基因之父在等著他的希望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極限戰士的首席智庫深深吸了口氣。
企業號在他的頭頂發出輕微的聲音。
或許其他人和侍奉這條船的卡迪亞與其他世界來的船員會覺得這不過是這條漂亮而先進的工程奇跡造物發出的正常運作聲。
但狄格里斯知道它不是。
這是它在竊笑。
首席智庫幾乎能想象得出一張莫名英俊但帶著傷疤的蒼白臉孔正譏諷地朝著每個人卷起薄唇。
或許用“它”這個代詞來指代企業號也是同樣不夠合適和準確的,而是應該用“他”。
在踏上這條船的第十三分鐘過去之后狄格里斯就知道自己別想靜悄悄地獨自離開,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蔓延在這條號稱是星際商船卻又過于寬敞舒適得像是貴族們的昂貴游艇放大一般的詭異船只中所蘊含的那股精神力,它們注視著他。
有一位極其強大而且靈魂堅韌的靈能者正盤踞在此,就像一棵古木的樹根般遍布這條大船的每個部分。是的,不過,以狄格里斯的力量水平與經驗完全可以感受到從船體中傳來的這種赤裸裸而不加掩飾的打量。
但那時候首席智庫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因為這條船或許幸運地有著一位血統優秀而能力出眾的導航員的緣故。
作為帝國合法的靈能變種人與近親以保持血脈濃厚產物的導航員往往在外形與精神上都有些異于常人,而他們與他們所導航的船只有著進一步緊密的靈魂紐帶的聯絡這種情況在狄格里斯的層級來說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或是秘密。
因此作為一個相對很有修養的阿斯塔特乘客與某種禮貌或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表示,首席智庫先收斂起了自己靈能光芒中攻擊性的那部分,但卻將防御性的那部分圓滑地整合進了自己的裝備中。
似乎黑暗里有人冷哼或是冷笑了一聲。
接著首席智庫便感到某種壓力一輕,“他”暫時離開了。
狄格里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接待人員中看起來為首的那個,對方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變化,只是在耐心地等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后也很及時地向他行了個禮。
謝天謝地,是某種天鷹禮的變體,但也算合規。
“狄格里斯大人。”
首席智庫盯著面前說出他名字的人,對方有些許緊張,不過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請跟我來,您的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片刻之后,這支接待隊伍已經站在了懸浮式高速艙內自動道路上,狄格里斯饒有趣味地看了幾眼腳下的自動步行道,這種設置在絕大多數的飛船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因為會被認為在船員身上浪費寶貴的能源,但不可否認,它真的很方便,而且易于指示方向。
隨著幾次顏色和速度的變換,他們停了幾次,現在正飛快地掠過一旁用正常步行速度三三兩兩走來走去的人或是成隊的巡邏隊伍。
那些三三兩兩的人看起來也都有著自己的工作目的地,人們手持數據板、文件或是工具箱,身穿很像是帝國海軍制服的某種簡潔款式的制服,狄格里斯注意到有些人的瞳孔顏色并不是紫色的,他們的膚色和細微的人種特征也有差異,說明這艘船上服役的成員來自多個不同的帝國世界。
而且在傳送室等候著他的人們中顯然有些只是被某種規定招來以防萬一的,至少看起來像是醫療小組與應急處理小組的成員在他們走出來不久之后就先行離開了,現在狄格里斯的身邊僅有最開始和他說話的那個接待者。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女士?”似乎沒想到狄格里斯會先開口,這個卡迪亞人略有意外,不過很快接上了他的話。
“您太客氣了。大人。我是漢娜·凱特茲拉爾,您可以叫我漢娜。”
這位接待員的緊張很快在首席智庫那略顯消瘦憔悴的臉龐又溫文爾雅的交談中開始逐漸散去,狄格里斯注意到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如此站在阿斯塔特身邊了,因為她沒有像絕大多數頭幾次見到他們這樣的存在的凡人那樣下意識地遠離和做出本能地防御性的肢體語言,她很放松,習以為常。
“好的,漢娜小姐。你是卡迪亞人?曾經入役嗎?卡迪亞……大裂隙已經展開,我聽說了一些消息,我很抱歉。”
“是的。”一絲黯然掠過她的面孔,不過很快就消失了,“別擔心,大人,即使如此,卡迪亞依然屹立。在大撤退之前,我曾經是卡迪亞內衛的空軍飛行員上尉,但現在我為企業號服務,應該算是……按照上頭的說法,‘退役安置轉業’?但我對此挺滿意的。”
“這個評價可不尋常。”首席智庫溫和地笑了,曾經埋首于托勒密圖書館中冥想與閱讀的無數個日夜帶來的書卷氣質讓他作為戰士的侵略性略有消減,“我聽說卡迪亞人還是以從軍為美德和最為高貴的工作。”
“確實是這樣,但現在上頭說,如果實在厭倦了打仗也可以選擇就近找一份工作,于是我就立刻原地報名申請了這兒的工作,然后他們告訴我我被錄用了——這真的很好,”她的話匣子似乎被打開了,開始滔滔不絕,“我們不用遷移太遠,我和拉夫斯——哦,他是我的未婚夫,大人,他從前是我的機槍手——我們就可以獲得一個更大的居住艙和不用分開的工作,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像從前一樣經常見面了。”
“而且。”她的紫色眼睛閃閃發光,狄格里斯驚訝地發現,同樣是卡迪亞上的居民,同樣是紫色眼睛的年輕女性,與那個神秘的女祭司不同,漢娜卻讓首席智庫警惕不起來,也憎恨不起來。
她是一種少見的、健康的、完全的、強大的,她的靈魂在靈能者的視野中像是一顆圓潤的珍珠一樣富有活力、充滿希望、熠熠生輝——跟狄格里斯所見過的那些不幸失去了自己的家園世界的難民和戰士完全不同,仇恨與怒火在她的心靈中自有它的位置,但它們不是她的全部。
“您知道嗎?我從前駕駛的飛機可以飛很高、飛很快,它們很棒,但它們一直都是大氣層內戰斗機。我在這工作之前因為受訓和服役,從來沒有離開過卡迪亞。”
她微笑起來,她不是一位美人,但狄格里斯認為她笑起來很美而富有感染力。
“我的童年沒有離開過卡迪亞城外的貧民窟,而我成為飛行員之后也沒有離開過那塊大陸,我曾經很喜歡放風箏,因為我想看看云上有什么。現在,我可以和我新的家人在一起,同時一邊工作一邊坐著這樣一艘大船航行在星海,為我的新家鄉的建設也出一份力,我覺得我既自豪,又滿足。”
不知為何一陣微微酸澀卻同樣飽脹的漣漪掠過首席智庫的心頭,他點點頭,“新家鄉——你們找到了愿意接納你們的帝國世界嗎?這可不容易,機械神教倒是可能接納人口,但——”
“機械神教的大人們還是算了。”她微微皺起眉頭,嘟噥著,同時朝狄格里斯示意,腳下自動步行道閃爍了三次藍色的光芒,接著停在了一條道岔路的路口。“我們從這兒走進去就到了,大人。”
“為什么?卡迪亞星界軍與歐姆彌賽亞信徒們的關系應該還算不錯。”
他的陶鋼戰靴踏在地面上沒有發出慣常的那種明顯的特殊腳步聲,這兒的中央竟然還鋪著地毯,顯然是一種專用的住宿區域,這是為了防止走動的噪音干擾居住著。
隨著他們的步伐不斷前進,兩側壁龕中的燈光自動亮起了,狄格里斯觀察著這片區域,驚訝地發現這里和他所乘坐過的任何帝國船只或者跳幫鍋的任何異端的艦艇都不太一樣,這兒的兩側幾乎沒有裸露的纜線與不知道做什么用處的管道,也沒有到處彌漫的淡淡钷素與機油的氣味,這條船的內部是如此光滑而無縫,就像是它是用某種自然生長的材料自己長成了一艘船而不是經由工匠的手雕琢、鉚接、焊接而成的一樣。
“我們完全安頓下來之前,”她引導著狄格里斯走向一扇銀色的艙門,這扇門上看起來沒有任何可供拉開或者進入的把手之類,不過她從她腰間的一只小匣子中抽出一張卡片,在門的某個位置上劃了一下,又在浮出的鍵盤上輸入了她自己的密碼,隨后示意狄格里斯上前隨意說一句口令。
“您的這句口令請自己記牢,在下船之前您都可以憑著卡片與口令進入房間。——啊,當時倒是有一小部分人看不上我們的新家園,想去投奔一下阿格里皮娜的神甫們——我聽說阿格里皮娜鑄造世界一直和我們有合作關系來著,然后這些人最后只逃回來一小部分。”
“發生了什么?我不覺得阿格里皮娜的可敬教士們會做出背叛帝國之舉,他們的忠誠有目共睹。”
“呵呵……”那種讓人愉快的笑容從她的嘴角消失了,變成了某種更像是無奈或者嘲諷的笑,“逃回來的人說他們之中很多人被留下并改成了阿格里皮娜急需補充的護教軍,但更多的老弱婦孺與太年輕的白盾們沒能跑掉,你猜他們變成了什么?”
一種苦澀的必然猜測從狄格里斯的舌根泛起,見鬼,他知道那幫歐姆彌賽亞信徒有時候確實喪失了太多人性化的思維并認為這會讓他們更確信血肉苦弱而本身更貼近他們的歐姆彌賽亞……但這種情況下也太……他們就不明白帝國與他們同樣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唇亡齒寒關系嗎?
“我看您也應該猜到啦,他們把沒能跑掉的人做成了各種機仆,然后當上頭派我們這條船帶著其他人去交涉的時候,他們起初還挺吃驚的,居然有人真的會為了難民去跟他們交涉,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看起來完全一點兒人樣都沒有了的主教狡辯說‘那是因為這些卡迪亞難民迫切地想要復仇,所以我們讓他們貢獻出了自己能為帝國盡到的最大的忠誠!’好吧,他們確實很忠誠,這也算是忠誠的一個側面。”
她聳了聳肩,把那張卡片放到了狄格里斯比起她來顯得異常寬大的掌心。
“請您拿好,大人,這就是您在企業號上的身份證明、通行證、房間鑰匙之一還有房間內的設備、船內的各種健身娛樂設施使用權限證、以及餐廳的用餐證明。”
“這么多?”首席智庫幾乎被她理所當然的態度恍惚了一瞬間,這真的是一條帝國的商船嗎?帝國的商船上會對阿斯塔特乘客提供這么多服務的嗎?
“你們的船內設施尺寸能被星際戰士使用?餐廳也能供應星際戰士的專用食品?”
“當然,大人,為什么不呢?”漢娜似乎有點驚訝地反問道,“我們的所有設施都是凡人與如您這般的大人們都可以使用的。”
極限戰士的智庫館長抿起嘴唇,“也就是說,這里還有其他阿斯塔特長期駐扎?否則我想不出這里為什么會有額外的這些設施和物品。”
“啊,有關這個問題嘛,大人。”她朝房間里看了眼,狄格里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臺款式很奇特但貼著“戰士”牌商標的醒目時鐘正在跳出數字十一點三十分。
“現在就是午餐時間了,餐廳開放,您為什么不親自去餐廳看看呢?”
誠哉斯言。
十一點四十分的時候,狄格里斯握緊法杖走進了企業號的餐廳。
十一點四十二分,餐廳升起隔離并啟動人群疏散計劃。
十一點四十五分,損管隊、凡人醫療小組與其他部門抵達現場,并開始記錄在場的每一位戰斗參與者的證詞,其中尤其以來自帝皇之子的保安護航員情緒最為激動。
“他不由分說就跑進來燒掉了我剛染好的長發!這是重傷!你知道嗎?!重傷!我被劈開也只需要長兩周!但是我的頭發被他燒了得養大半年才能養回這樣的光澤和長度!!我要求賠償精神損失!!精神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