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哀礦鎮,想要靠誰一個人的力量而改變,那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我,還是天心利正。”
路夢如此說。
入夜,閃地的一行人齊聚一堂,他們圍攏在篝火邊,像是路途偶遇的飄流者一般互相分享著食物、貼火取暖,但席間談起的話題如果讓人聽見,又只會覺得他們是瘋子。
余燼教團跟來的鐵衛戰士,里面有出身各地的人,出身斯坤的不會被這座廢都的城墻所震撼,無論是斯坤鎮還是他們的王城阿德馬克,在堅固程度上都絲毫不遜色——然而要比起范圍與廣度,他們就開始無所適從起來,畢竟即便是曾經沙克王國最繁榮的卡拉利亞,也不一定及得上一座聯合城普通城邦,何況是過去的皇城、礦業之都。
沼澤地的戰士沒有這般感觸,可從他們入城以來,短短一天的時間就已經遭遇了不下十次的野民襲擊,這還是在有當地科技獵人的陪同下,難以想象其他隊伍獨自深入的情況。
哪怕是沼澤地這片密林曾經黑吃黑的秩序下,都不似這般混亂——那時候他們起碼在各幫派頭目的管轄之下,彼此之間還有點平衡。
可不像游蕩在廢墟間的野民一樣,明知不敵還要上前送死。
查德則為大家揭曉了答案。
“那些人恐怕是早就已經活不下去了的,在這里人口不是一項財富而是負擔。”這位曾經的哀礦鎮人語氣平靜,就如在訴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現在哀礦鎮快要步入冬天,雖然還不是最冷的時候,可原有的生態已經被打破了,幾乎每個人丁過剩的家庭都要挑出一個野民主動出來‘覓食’……找得到就還罷了,大概率都是自己死在外面,其實就是自尋生路。”
他自己,就曾是其中一員。
只不過,經歷了科技獵人的生涯,這段過去已經被強硬地蓋了過去,若不是主動提及,很難在他的身上找到殘留的影子。
如今說起,才讓人知道它們從來沒有離去。
“那如果在入冬之前,家里沒有多余的人會怎么樣?”有人好奇地問道,自洼地瀉湖后,他們發現這位曾經的科技獵人與大家親近了一些,不似以往那一副避人遠之的樣子,這才多了些交流,相處得還不錯,“會不會好一些?”
“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會這樣。”不用等查德開口,路夢已經代他接過了話,“可若是沒有儲備好足夠的物資,不等消耗干凈,他們自己就會成為別人的目標——或者反過來,獵殺別人。”
都不用特地挑選了。
全家都是亡命之徒。
那人想起了什么,看著查德的樣子訕訕地止住了嘴;而查德則略帶一絲詫異地看向路夢,最后輕輕點了點,示意他說得沒錯。
令查德詫異的并非路夢的語氣有多么篤定,而是對方話里流露出的自然,與剛剛他自己的訴說一般,就像親身經歷或見證過一樣。
明明,從駐地科技獵人的表現來看,這位紅之王應當與大多數人一樣,也是第一次來到哀礦才對。
“嗯……你端著個碗干什么,又不喝。”路夢本打算繼續開口,只是眼角一掃看到身邊,正是半途趕來的學徒魯代,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傻愣愣的,“等會兒就冷了。”
“哦,沒事。”魯代回過神來一般,順著碗沿抿了一口,“總覺得在這種氛圍下大吃大喝是不是不太好……”
你還別說,她來了之后才知道這些人是把面包在火邊烤焦,然后再泡在湯里面的,焦酥的面皮與密集的孔隙吸飽了湯汁之后,反倒變得綿軟細密起來,充斥著肉香。
她只恨來之前小灶開多了,光是喝幾口水胃里的干糧就膨脹起來,根本吃不下更多。
“這樣的同情是沒有意義的,你嘴邊省下的這兩口也到不了真正挨餓的人的肚子里。”其他人還在繼續討論,路夢則輕聲說著,火光映在了他的臉上,“反倒是如果糧食賣不出去了,我們沼澤地的村民就要發愁了……與其顧忌這些、束手束腳,不如想想怎么能讓大家吃上和我們一樣的東西。”
魯代頓了頓。
她從沒有想過這些。
沃爾夫作為老師,從沒有管過德育,而魯代自己也覺得,只要憑借最樸素的善意行動就夠了……只是看來,世界之復雜,想要做一個好人還不是那么輕松與簡單。
有時候,要逆著直覺行事。
那么,就不可避免地被視為沾上了污點。
甚至,是在作惡。
惡人……
“我懂。”魯代狠狠點頭。
“你又懂什么了?”路夢皺眉不解,“我想問的是,之前請你準備的教材怎么樣了。”
對方的眼神里,剛剛突然流露出一股奇怪的溫柔。
“沒,沒什么。”魯代心虛地回過頭去,“你說那個啊,說實話我還得整理整理,都太基礎了……”
這是路北游來之前給她的一個委托,說是想要一套自己學習到現在使用過的系統教材。
機械師的確印刷書籍,然而他們管寫不管教,是以哪怕知識已經寫在紙面上了,只要有錢獲取難度也不算高,但真正能學進去的人還在少數,還是要推薦學徒接受指導。
這歸根結底是一個問題。
知識的“詛咒”。
以機械師的學識儲備,世界盡頭又隔絕其外,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到整片大陸的通識教育水平到底是怎樣。
許多對他們自己而言是常識性的問題,落在外人手里,可能就已經如同天書。
就好比哪怕你已經將該如何為香蕉剝皮的步驟寫得一清二楚,奈何有人根本就不知道香蕉為何物。
雞同鴨講。
一本全篇充斥著如此陷阱與‘易證可得’的書籍,無疑是不適合用作入門的,這也是奧克蘭教的《圣火》遠比世界盡頭的影響更廣、傳播更遠的原因之一——那些祭司與傳教士,早已經就著這一本書翻來覆去為信徒們講了上千年,恨不得嚼碎了吐出來又重新拼在一起。
這倒不能苛求,正經的機械師總數加起來可能都才幾百人,自己研究都忙不過來,自然不可能與圣國這樣的爆兵怪物比精力。
在聽到無名者的這個請求時,魯代先是警惕對方是不是給南丁求的,隨即想到那個女醫生根本不需要如此入門,而后又饒有興致地問是不是他自己想學。
得到的卻是個奇怪的答案。
義務教育。
路北游如此說。
魯代很疑惑對方是怎么能把兩個毫不相干的詞匯連在一起的,眾所周知教育是一種特權是一種奢望,別人想求都得不來。
而所謂義務則是大家避之不及的東西,像是兵役、勞役、稅賦……還有服侍主人的天職。
身為學徒的魯代自己,再清楚不過。
這兩者一結合……
還真讓她咂摸了點味出來。
莫非這是古語里的用詞習慣?看來老師讓自己跟著無名者,還真有些可以開拓思維的地方。
魯代也就不那么抵觸了。
而這個要求不算難,魯代自己的求學之路并不是天才型的選手,天賦固然有,但更多走的是細密扎實路線,為此沒少與沃爾夫磨合。
許多即便是最基礎的問題,她都追著滿城的機械師問過,所以從小到大才刷了一波臉。
之后的路反而一通百通。
現在經歷了一些事情,尤其是牽扯到機械師與學者的恩怨之中,魯代不由同樣生出了危機感,早就有想法重新整理一遍自己過去的筆記,打牢固基礎而不是一昧高歌猛進——畢竟再怎么向前也不可能突破老師與他那名各種意義上都變態的師兄。
算是順手為之。
不過就像魯代自己說的那樣,因為實在太過基礎了,她又是個細密的人寧缺毋濫,在洼地瀉湖鎮一時整理不完,以至于都讓施察特地劃了一頭馱獸過來,裝著她的資料。
隨行著準備。
“盡快吧,或許很快就用得上。”路夢點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重新加入到眾人的討論中。
魯代面上答應,心里則斷定其實是這位無名者仰慕機械師“文化”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這樣的情況就連她自己也常有……而哪怕沒有全部整理出來,只是按照次序準備她最先求學那幾年的學習成果,換給一半人說不定都要學上半輩子了。
哪有這么急切?
再怎么說,魯代對于她的能力還是有一分傲氣的。
雖然只能自己嘀咕。
另一邊,火堆邊的諸位領隊則是已經說到了他們在進入哀礦鎮前,看到的城墻上的那些人。
哀礦鎮的,盾衛組織。
只是,比起一般城邦的士兵戍衛,令人們詫異的是,這些所謂的‘盾衛’衣著破破爛爛,雖然看起來還是統一的制服,可明顯已經傳承了好幾代的感覺,每一處關節上都打著破洞補丁,顏色洗得發灰發白。
至于武器裝備,更是慘不忍睹,唯一可以稱道的則是他們起碼可以人人配上兵刃……但其中的弩手卻明顯是精銳,鐵箭都是新的。
這樣的部隊,別說以現在閃地人的眼光來看了,就是過去的部族時期,像北風、白眉這樣的大氏族,裝備與勇士面貌都要精良精神得多,畢竟還要防備獸災與外敵。
也是打過硬戰的。
至今依舊是閃地不可小覷的重要一股武裝力量。
而就算換成最看得過去的盾衛弩手,已經見識過蒼翠射弩隊的他們,哪怕從來沒有使用過遠程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對方端弩的姿勢松松垮垮,若是與射弩隊正面沖突,平原上一輪交射就可以將之全軍覆沒。
能夠依靠的,也只有城墻了。
這樣的隊伍,是怎么能夠用來守衛一座城邦的?
“因為,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守衛哀礦鎮,”這回說話的是反蓄奴者玻,“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進來的那一道城門,是反向的。”
“而在哀礦鎮內,根本沒有登上城墻的臺階,它已經被拆除了。”
“盾衛、盾衛……它是聯軍封鎖哀礦鎮的盾,而不是用來保護這座廢墟的盾。”說著,玻看向查德,“一開始,這支駐扎部隊應當還是各大城邦的聯軍留守,但是經過了這么久,如果我沒有猜錯……”
“現在的盾衛里面,絕大多數都是哀礦鎮人。”
“沒錯。”查德毫不避諱,“加入盾衛,或者加入科技獵人……是我們野民僅有的幾條出路之一。”
一個背井離鄉。
一個則是用于防備自己的同胞。
而要想前往洼地瀉湖,則必須先混過盾衛防守,再泅水而渡,走過的水路還比其他方向的路線距離更遠,查德曾經估計過,若是讓當時的自己再來一次,恐怕也不一定能夠成功。
若不是這回他們返程走的是原油運輸管道,傳說中的神秘小徑,更不可能這么快到達哀礦鎮。
“這就不奇怪了……”
哀礦鎮的人口從原先銳減到現在不到三分之一,而一場還沒有結束的浩劫過后他們十不存一都有可能,如果所有人全部絕望下去,那將是一股席卷的力量。
這個時候。
希望與機遇,就是泄壓閥。
加入科技獵人的道路渺茫、百死一生,洼地瀉湖更無法承擔所有的‘難民’,這對一般人而言更像是死路;但成為盾衛不同,只要你夠狠、敢下手、能討好、有門路……加入其中反而沒什么硬性要求。
需求的人數還更多。
為了不被他人替代、重新逐回野民的行列、到時候下場更為凄慘——新加入的盾衛只能拋棄一切,哪怕終生只能生活在城墻上,但還是嚴防死守不敢有絲毫紕漏。
獻上以絕對的忠誠。
在一次次暴動沖擊中,盾衛消耗得再多也沒有關系,因為他們本就是可以從對方補充的。
這是一場永恒的自相殘殺。
直到所有人消亡。
而對聯軍而言,控制一個有序有求于他們的組織,比親自控制整座城邦要輕松得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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