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他們不會有事吧”幽暗的管道中,傳來一陣脆生的聲音,語氣里帶著隱隱的擔憂。
黏膩的水落下。
“放心吧,好人有好報”蒼老的聲音響起,寬慰道。
李姓老人背著孫女李茵兒,在廢棄的輸油管道中跋涉,這里空間很寬,卻是漆黑一片,只有頭頂上破損的漏洞漏出上城區徹夜的點點微光作為指引。
遠遠看去。
倒像是漫天星辰似的。
飄流者們跟在商隊后面,也一同成功登上了洼地瀉湖的平臺。
對于這些寄居者,執法隊反倒盤查得不嚴,一來他們的面孔已是熟悉,二來每人身上的毒瘡做不得假,即便有從黑色劃痕來的科技獵人,一時也無法混入其中。
更何況。
執法獵人也不太愿意接觸他們似的。
略一分散盤查,隨后就各自遣散了。
李姓老人親眼見得商隊被機械師老爺的學徒帶走,心里便知道他們多半是沒有了麻煩。
其中復雜即便是說與孫女聽,小女孩也聽不懂,只能用他自己也不信的因果報應之說來寬慰解釋。
“嗯。”李茵趴在爺爺背上,重重點頭。
復雜的事情她不理解,但剛剛誰幫助過他們,這她還是知道的。
風吹雨打之后,現在她已經是恢復了些許神氣。
不一會兒,一老一小已經是來到了他們搭建的窩棚,這里的管道從中裂開,中間連上了明顯是后來才鋪好的木板,從而與下城區的其他地方溝通相連。
正當老人松了一口氣,就要點亮油燈整理床鋪時,卻聽到黑暗中傳來一陣爭吵聲。
“你確定是往這個方向么”
“我怎么敢說這里我也許多年沒有來過了。”
他們的聲音壓得極低。
可在這只有蟲鼠聳動以及湖水波濤的管道層,卻是顯得異常地清晰。
老人頓時心生警覺。
他如枯松一般的手,就摸向了藏在衣衫下的腰刀。
“嗯是那位姐姐的聲音。”
李茵揉了揉眼睛,恍惚道。
老人剛要暗道不好,孫女的無心之言一定傳了出去,可聽清她的話后,又反應了過來。
爭吵的聲音中。
有一道,好似真的與之前提醒他們面前有毒池的那位姑娘相似。
爭吵聲停止了。
“啊,又見面了。”玻作出一副被發現的樣子,語氣不似之前在眾人面前那般冷淡,而是帶著一絲親和。
“大姐姐”李茵興奮道。
“真的是你們,之前還沒有來得及感謝”老人察覺出對方并沒有惡意,加上之前的遭遇,一股由衷的謝意從話語中流露出來。
他分得出好歹。
如果這位身手高強的姑娘有什么惡意,之前泅渡的時候就沒有必要帶上他們。
如果不用他們探毒池的話。
漂流者那就是純粹的累贅。
更別提后來大雨傾盆,池水漲潮,如果不是借著商隊馱獸鏈鎖的光,他們這一行漂流者早已經被沖散了,危險不說,至少也是前功盡棄。
玻回應著招了招手。
查德在一邊抱胸默默站著。
以他們的實力,潛行至此要想不被這對漂流者爺孫發現,可以說不要太輕松。
更別提犯下說話被人聽到的錯誤。
還是玻察覺到有人居住,此處又是他們約定的會和地點,不方便更改。
因為擔心他們鬼魅般的身影嚇到這些普通的漂流者,玻才示意提前主動暴露出自己的行蹤。
這些反蓄奴者,心都是這般細的么。查德自覺是長見識了。
單論細心程度,他們這些軍團級的人,能夠掌控戰斗節奏與周遭戰場環境,即便有優劣之別,再怎么差都不會差到哪里去。
可把這份觀察力用在這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的,查德的確還是第一次見。
老人點亮了油燈。
一點如豆的燈光,照亮了昏暗的通道。
“打擾了,”玻笑道,“不過要感謝的話,可別謝我”
聞言,李茵眨巴著眼睛,看向了一邊靠墻的查德。
他連忙搖頭。
”那要謝誰“小女孩不解道。
老人不由得笑了,自己的孫女還是有點耿直,眼下這兩位明顯是謙虛,可她竟是當真了。
真想要找出第三人不可。
“兩位,”緊接著,李姓老人壓低了聲音道”不妨過來說話“
他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其中一人熟知洼地瀉湖的地形,甚至能夠深入普通科技獵人并不會涉足的下城區,另一人則緊隨其后。
更重要的是。
在科技獵人盤查他們的商隊時,他們提前私自離開,明顯是為了躲避嚴苛的執法隊。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偷渡“
查德指向自己,詫異道。
”放心,這在下城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老人將他滿臉的驚異理解為了被戳穿秘密的慌亂,連忙好心寬慰道。
“這位姑娘。”他看向玻,”就是蛇頭吧。“
雖說之前從未見過。
但下城的社區四通八達、紛亂復雜,多方勢力交織,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將所有的能人都認全,頂多是知曉幾位最頂尖的頭目而已。
玻明面上為商隊引路,背地里則帶人前往下城區偷渡做這行的,本就游走在灰色地帶,黑白兩道通吃是最基本的本事。
“只是,小伙子”老人略帶一絲鼓勵的語氣對查德說“在洼地瀉湖的下城區,雖然也有幾率成為科技獵人當中的一員,但要想出人頭地,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查德心情復雜。
他平日里不顯山露水也不愛張揚,但在組織中的出勤成功率與積分量一向是名列前茅,算得上極為優秀的一線獵手,否則也不會有資格參與到收購哀礦鎮這樣的任務中來。
若是擺開來比成績,大多數同僚也是要低首服氣的。
查德作為科技獵人,知道下城區的存在,可對其并不熟悉。沒成想,到頭來居然被一位漂流老頭認成是沒有身份的偷渡客。
然而,老人的一番話卻是讓查德想起了,他還沒有成為科技獵手之前,剛剛從哀礦鎮泅渡而來、九死一生時的情景那時候,他們這些后來的哀礦獵手,不也是與偷渡客無異
于是并未反駁,默默無言。
倒是玻原本臉上親和的笑容有些凝固“老爺子,您是說科技獵人現在是從下城區選拔成員那原本的湖鎮人呢”
“是啊。”老人有些驚訝玻居然不知道,聽對方的稱呼一時沒轉過彎來,他摸著李茵的腦袋想了一會兒,“你說湖鎮人哦,我聽這娃兒的媽提過,過去的湖鎮上層還有普通居民,不過獵手大人們的勢力越做越大,許多街區房屋就被征用了,現在上面住著的,要么是科技獵人,要么是能為他們服務的人,至于剩下的,早都遷到了下城區,時間長了,也就分不出什么彼此”
見玻沉默著,他好心提醒道
“姑娘,這蛇頭的行當做得是做得,在這附近可是要小心些,我們這社區的花豹老大厲害得緊,你要是沒和他打過招呼就帶人進來,被發現了的話”
老人看玻的身手,原本以為她是位老練的蛇頭,可剛剛發覺她似乎對湖鎮下城區近來的情況不是很清楚,怕不是個新入行或者并非在這一社區混的新人,于是便有些擔心起來。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管道中再次傳來了一陣聲音。
那是鋼鐵的摩擦聲,連綿不斷,像是有人將鋼管按在管壁上,一路刮蹭過來。
張揚至極。
噼里啪啦的,人數還不止一個。
“壞了”老人神色一變,頓時壓低了聲音對玻和查德道,“你們快點躲起來,不要出聲”
他沒等兩人反應,就上前去用身體擋住油燈,遮出一面陰影,同時抱住孫女,用眼神示意她。
李茵重重地點頭。
緊閉住嘴巴。
“李老頭兒,外面這么大的風雨,我差點以為你就回不來了呢。”輕浮的聲音由遠及近,“長本事了哈,這一趟的收獲一定不錯吧”
“齊哥這說得哪里的話”聞言,老人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還是強行堆笑道,“就是些小本生意,還都多虧了您的福”
火花閃過,照亮了來人的面龐,只見他口舌穿環、面目兇狠,雖不年輕亦有三十來歲,但聽得蒼顏白發的老人叫他一聲哥還是顯得頗為怪異滑稽。
只是,這被稱為齊哥的男子手里火花閃滅,卻不是鋼管而是一根布滿尖刺的狼牙棒,剛剛就是用它硬生生從古舊的輸油管道刮出了鐵屑來,在空中引燃。
一路的火光甚至壓過了老人省吃儉用不斷剪芯的油燈,照亮了他身后烏壓壓的一堆幫眾馬仔。
齊哥輕哼一聲“既然知道,那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他一招手。
身后一個小弟上前來,抻出一個布袋,里面沉甸甸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都是零散的開幣。
極少成多,卻也有滿滿的一袋。
“明白,明白”老人堆著笑,從早已準備好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開幣,“照舊的例錢。”
那小弟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將開幣一把掃進了袋子里。
但這還沒完。
剩余的幫眾繞著兩人的窩棚翻箱倒柜,一頓搜查,就連老人的身上也被摩挲了一遍,最后掏出了一沓圓形錢幣,堆在一起。
這些錢,主要還是老人隨身攜帶的,是他此次外出所獲,至于家里的窩棚,便是有錢也不敢留。
直讓翻家的幫眾叫了好幾聲晦氣。
而這些開幣,大致就與老人交出去的例錢相等。
見他如此懂規矩,齊哥賞識地點點頭,但隨即又嫌棄道“忙活了半輩子,結果還是只能掙得這么一點,這么窮,活著能有啥意思干脆也就別活了。”
“是,是”
老人不管對方說著什么,他只是點頭稱是。
齊哥有些無趣,走上前來,抓起一把堆著的開幣,又拋進了收例錢的袋子里。
有些丟得不準的。
就這么散落到了管道外的潮水下,不見蹤影。
若是以往,老人一定倍加心疼。
但今天他見這些幫眾翻箱倒柜搜尋了一番,都沒碰到那兩位恩人的身影,說明他們早已成功離開。老人也是放心許多,倒希望能多拖住一會兒這些人,讓蛇頭姑娘與那偷渡客可以跑遠些。
“李老頭兒你倒是老實。”就連齊哥都有些詫異他的恭順,隨即笑道,“豹哥說得果然不錯,你是這個社區最識趣的人老成精,不像黃相那般不識好歹。”
聽到黃相的名字,老人愕然抬頭那即是之前在泅渡時幫自己接下小孫女的瘦削男人。
這時他才看見齊哥扛著的狼牙棒上,帶著滴滴血漬,連這下城區的潮氣都沒能將之褪去。
老人臉頰上的肌肉抽動。
最終咬下牙去“您和豹哥說得都是“
齊哥一邊說著,一邊就作勢要從開幣中再抓,這回老人才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試圖阻攔“齊哥好歹給小老兒留點,就當,就當是給我這不爭氣的孫女買顆糖吃”
齊哥聞言止住了手,他也沒真想拿,不管怎么說,都要給這些底層漂流者留條活路,既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煩,以后也才能細水長流,他只是嫌棄地看了一眼老人懷里的小女孩“還買糖吃,多買些米補補吧,再這么下去長成這幅鬼樣子,便是想賣給人販都沒人要,老頭你要是死了她該怎么辦”
小李茵瞪大著眼睛。
淚水這才沒滾出來。
可就在所有幫眾準備收工,老人也以為就這么渡過了這一關時,齊哥突然停住了腳步,聳了聳鼻翼。
隨即獰笑道“老東西你不老實啊這里還藏著別人”
“要不然空氣里,還這么重的血腥味”
老人當即大驚,他瞬間聯想到或是那兩人在潛入下城時身上受了傷勢,只是自己實力低微察覺不到,就好像此刻他也只能聞到湖水的潮氣而沒有感知到什么血腥味一般。
但,為時已晚。
齊哥不是他。
作為本地社區頭目花豹的干將,他瞬間鎖定住了目標,以所有幫眾都看不清的動作一步躍出,朝著黑暗中的一個隱蔽角落揮棒。
狼牙的尖刺閃爍著銀光,與殘留的血色交織。
下一刻,紅白之物如同噴泉一般激射而出。
“兩位我們匯合的地方怎么還有亂叫的瘋狗。”路夢并起雙指,如同短劍一般貫透了男人的頭顱,“是不是該清理一下了”
“我贊同。”
通道的深處,一道冰冷的女聲響起。
她的位置,正好鎖死了眾人的退路。
路夢的身后,則趴著一個長條的包裹,暗紅的污漬不斷地從中滲透出來,隱隱透出人體的形狀。
散發著濃厚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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