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水帆布落下。
對上眾人視線的,是一雙‘眼睛’,以及一根長如喉管的‘鼻子’……乍一看,還以為伊爾斯的手里捧著個怪異的頭顱。
但是定睛一看,它的表面銹跡斑斑、毫無神采,卻是一頂全包式的鋼鐵復合面罩。
沼澤忍者的頭盔……路夢心道。
他在雙刃團的篷船上,也留下了一頂廢棄的同款,用于轉移視線——但并不是眼前的這一頂。
它看起來要老舊得多。
“伊爾斯,這是什么意思?”
有剝皮人同樣不解其意,代他們的副頭領發聲:“你們抓到了昨晚的沼澤忍者?這是他的東西?”
但即便是這樣,也沒有用。
鯊魚村又沒有什么檢測指紋或者殘留皮屑的能力,就算拿到了刺客的裝備,也抓不出同伙。
獵犬們不知道,就在他們列陣的時候。
這么遠的距離,小公主能夠模糊感知,卻看不真切。
獵犬幫叫“獵犬”,卻還不是真的骨狗。
“殺死了我們尊貴的沼澤地之王,那最后的罪魁禍首。”
一個王牌狙擊手已是鎖定了所有人。
問題是,影人還是沙克王國的重金通緝犯,嗯……
“怎么說?”工蜂的身邊,一個沙克女孩催促道。
小公主很懷疑,但是沒有證據。
瀨戶的身份畢竟特殊,即便已經戴上面甲遮蔽容貌,還是要盡可能減少在這些幫派大人物前拋頭露面的機會。
“這的確是一位沼澤忍者留下的,他也潛入過鯊魚村……”伊爾斯拿起頭盔,迎著陽光端詳,饒有興致,“但那是在過去,這一位就是曾經最強的沼澤忍者——上一代的影人。”
成功之后,自己也身受重傷,只得北上逃竄。
另一個讓瀨戶在意的點則是。
一架造型奇特、弓臂內縮的十字弩放下。
彌留之際遇上了伯贊和迪瑪克這對正統的繼承人。他們后來創立了黑龍忍者團,水部落的銘刃也流落在外。
他們得出了結論。
這讓小公主,有種微妙的背德感。
瀨戶則立即想到了,那一晚無名者與影人的交談。
遠處,一間不起眼的竹木閣樓,一扇小窗打開著縫隙。
端著它的工蜂,若有所思。
得到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模棱兩可,讓人捉摸不透。
這可能性的確很高。
根據之前的推測,前代影人帶著水部落的銘刃,前往鯊魚村刺殺大哈什。
只是,隨著逐漸的相處,瀨戶慢慢了解了路夢之后……
蒼翠繼續警戒,瀨戶則靜靜觀察著。
從已知的情報看。
好比,黑色轉換者的大黑眉,同樣知道她的身份。
從瀨戶與影人的視角來看。
總覺得這家伙,是在騙人。
蒼翠如實轉述。
事后,小公主也追問過他,這到底是不是事實。
但是現在,伊爾斯拿出前代影人的遺物,肯定不是來幫他們梳理倫理關系的。
那她,算不算是影人的徒孫?
這是路夢借給他的。
舊世界弩上自帶光學瞄準鏡,即便蒼翠的視力有缺陷,也能夠憑借它覆蓋全場,將所有的動作盡收眼底。
關系太亂了。
至于風向、響動,感知起來就不在話下。
——路夢,是前代影人的傳承者。
前代影人,傳授給了無名者技巧;而無名者,又是自己的便宜老師……
他心思急轉。
路夢:“所以呢?”
比起伊爾斯的用意,他更關注為什么前代影人的遺物,會在獵犬幫的手中。
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大格琳曾經私信影人小姐討要銘刃,加上路夢的記憶,可以確定那把傳奇忍刀不在鯊魚村中。
而前代影人要刺殺大哈什,面對這樣的目標,無疑武器防具要齊備。
結果,刀還在。
頭套卻被人薅掉了……當時的戰況難以想象。
其中一定還有內情。
至于伊爾斯想要干什么,路夢卻大致猜到了……
“前代影人,他曾是我們的大敵,”伊爾斯收回端詳的目光,笑了笑,“但是,對水部落中人來說,他卻是地位至高的英雄。”
不僅因為他曾是領袖。
更是因為前代犧牲自己,挽救了整個水部落,讓大家免于滅族吞并的危機。
類比來看,就是現任的影人,獨自完成了刺殺大格琳的任務。
并且擊退所有沼澤地幫派的聯手。
路夢明白。
這簡直難以想象。
是以,即便影人小姐是實際的現任領袖,她的威望也遠遠不能與前代相提并論。
這一點從她自己的心理預期都能看出來。
對方認定路夢是前代影人的繼承者后,甚至都愿意在行動上以他為主,自己充當副手,鞍前馬后……
綜上種種,足以說明前代影人在沼澤忍者心中的分量。
簡直如同信仰一般。
那么……
“那么……”伊爾斯緩緩開口,“我想請副頭領召集你們此行的所有人,都集合在這里,接受檢查。”
“放心,我不會冒犯地搜身。”
“但是,我想請大家親眼見證——”
“據我所知,這可是前代影人最后的遺物了,”男人托起了老舊的頭盔,“不過接下來,我就要把它毀掉!”
刀砍、斧劈、火燒、浸在屎尿之中……
用盡所有不堪的方式。
在潛藏的沼澤忍者面前,毀掉他們英雄的遺物,玷污他們的信仰。
更何況,水部落是一個大家族。
其中甚至也可能有前代影人的血親摯友。
“副頭領,我也不是懷疑你們剝皮人,”伊爾斯說道,“在我們眼里,對敵人的遺物如此,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吧?”
“怕就怕在,敵人行蹤詭秘,說不定就藏在我們之中啊。”
如果是真正的剝皮人,頂多覺得自己態度強硬,有些不爽。
但對事情本身,卻不會有什么不適。
然而,如果其中有人是沼澤忍者偽裝……
伊爾斯說話間,眼睛直勾勾盯著路夢。
他知道,能夠干出昨晚那種事情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普通的沼澤忍者。
底層的水部落中人,和普通幫眾也沒什么區別。
他們怯弱、自私、殘暴……能夠充當填線的炮灰,卻承擔不起真正的重任,不可能被派出來執行潛入鯊魚村這樣關鍵又危險的任務。
而能夠做到的。
不僅實力超群,內心更是要無比堅定。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在沼澤忍者的體系中,這也意味著:他們對于家族、對于前代影人的信仰,狂熱到無以復加。
這樣的人,更加無法忍受別人對家族英雄的侮辱。
“只要毀掉了這個頭盔,前代影人就再沒有任何東西留下。”
伊爾斯在路夢面前說道。
他微微瞇起雙眼,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這個青年,想要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些許的變化。
哪怕那人意志堅定,懂得考慮大局。
能夠強行壓下沖動。
但是,人欺騙不了自己的心。
再怎么完美的偽裝,從內部攻破的時候,總是脆弱的。
到時候,只需要些微的裂痕。
伊爾斯就能捕捉到其中的異樣氣息……這才是所謂的獵犬幫。
遠處的小屋中,瀨戶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這個獵犬幫的男人,最后的幾句話,特意拉高了聲音,要讓所有的人都聽見。是以小公主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還沒有動手,但心理攻勢其實已經開始了。
甚至,這個時候,壓力還要更大。
因為,等到伊爾斯動手,再怎么樣反抗,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但如果是現在,那就好像還有搶回遺物的希望,充滿誘惑。
對方拖延時間,是故意的。
瀨戶完全能夠理解伊爾斯的用意。
換位自處,對她而言。
這就相當于在自己的面前,侮辱母親與巴彥老師。
雖然,沒有人敢侮辱石魔。
雖然,那位無角人是面對侮辱,也能如清風拂面的人。
但是,作為女兒和學生的自己,卻絕做不到倘然自若。
如果真的有人敢這么做。
那么她哪怕是拼盡全力,用最深的狂化榨干所有生命潛能,也要一刀劈在對方的頭顱上。
想到這,瀨戶摸了摸腰間的刀。
那是無名者送給她的,開頓城級別的練習用直刀。
甚至,小公主想到。
雖然無名者只是個便宜老師,這把直刀據他說也是“盡管使,用壞了算球”級別的消耗品……但要是真的有人像對待影人頭盔那樣,對待這把兵刃……
如今的她,也愿意為之拼命。
否則,就太屈辱了。
對方幫助她,他可以不在意。
但自己,卻不能坐視不管,將好意視為理所應當。
同理,瀨戶毫不懷疑,如果現場真的有水部落中人,他們必定會露出破綻。
小公主示意蒼翠把舊世界弩的‘望遠鏡’給自己看看,工蜂無奈讓開。
她鎖死弩機,免得誤觸。
卻是將鏡頭,轉到了路夢身上。
視野中,那個白發青年背著手,面對著手持頭盔的伊爾斯。
瀨戶的角度,看不清無名者的表情。
但是,她注意到,路夢背在身后的手,在輕輕捻著指尖,似乎有些緊張不安。
——小公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她知道,剝皮人中,確實還沒有沼澤忍者。
按理說不用擔心。
但是……如果真的和推測的那樣。
無名者本人,就是前代影人的傳承者!
教導技藝、臨終囑托、家族使命……這份關系,是其他人都比不了的。
換句話說,換作任何的水部落中人在此,都沒有他現在承受的壓力大!
瀨戶一邊擔憂路夢沖動出手,暴露身份。
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如果真的如此,她也毫不意外,只能支持。
路夢的視線,略過那頂前代影人頭盔。
他回身看向剝皮人們,他們的表現很正常,只是不忿獵犬幫如此欺人,但沒有多余的感情。
他們在等待自己決定,要不要聽從伊爾斯的命令。
“伊爾斯。”
路夢又掃了一眼他身后的獵犬幫眾,沉默一下,忽然開口道:
“你帶著這么多人來,不只是懷疑我剝皮人吧?”
伊爾斯愣了一下,笑道:“聰明。”
他不止要檢查眼前這個副頭領和剝皮人們,同時也是要測試自己的獵犬幫精銳——作為主事,他當然不會傻到只懷疑別人,而忽略了自家內鬼的可能性。
這是一場在所有人面前的作秀。
既能檢測敵人偽裝、肅清隊伍;又能借機樹立威望,任誰都沒有理由拒絕。
“那好。”路夢點頭。
伊爾斯心中一松,但沒等他回應,他眼前的人影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男人就對上了一雙凌厲的眼神。
近到像是能殺死自己。
伊爾斯下意識就要驚叫出聲,但立刻,他察覺到了不對——
自己的手上,空了。
轉眼間,路夢又站回了原位,好似沒有動彈過一般。
除了他手上多出的,沼澤忍者頭盔。
獵犬幫幫眾這才反應過來,紛紛端起射弩。
“你是……”
伊爾斯不敢置信。
他有懷疑過,對方這個新人有可能就是潛伏的沼澤忍者,但是沒有任何證據。
只能通過大格琳閣下的提示,采取這樣的盤外招。
試試看能不能找出破綻。
如果失敗那他也無所謂,勉強算對方洗清嫌疑……而自己還有許多人要查,又能重建獵犬幫的威信,何樂而不為?
但是,伊爾斯沒想到。
對方竟然動手了,直接搶走了前代影人遺物!
哪怕他真的是沼澤忍者,也不該這樣沖動的。
還有什么話好說?
昭然若揭!
“好啊……”他又怒又喜,身形正要暴退。
“啪!”
一聲巨響,打斷了在場所有人的動作。
只見,路夢高高揚起了手,奮力一摔。
頭盔被直接摜在了地上。
下一秒。
青年抬起一腳,有力地踩下。
這頂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鯊魚村引以為豪的古董戰利品、水部落寄托了狂熱信仰的影人遺物……
嘎吱一下,被踩癟了,鐵屑四濺。
目鏡破碎,裂了一地。
“伊爾斯說得好!”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路夢義正詞嚴:
“這影人,居然敢殺我們的沼澤地大王,那么還留著這東西干什么?”
“不勞煩老哥動手,我阿游代勞了!”
說著,腳底還碾了兩下。
前代影人……這老登和他路北游又有什么關系?
不過,路夢原本可以順其自然。
但是,就在掃視獵犬幫隊列的時候,他發現了不對勁。
在伊爾斯慷慨陳詞的時候。
真的有人變了臉色。
表情極其細微,如果不是路夢見過“他”面罩下的樣子,恐怕都無法發現。
路夢:“……”
還真的差點讓伊爾斯釣出來。
那么,就只能由他這個“自家人”,先下手為強。
“你,你,你……”伊爾斯啞口無言。
路夢板著臉,嚴肅道:“不用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