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平臺上。
眾人還在為爆炸般的烈焰而驚詫。
大格琳卻巋然不動。
“真是一把好刀。”她一手拂過手中長薙刀的刀刃，僅僅是這么擦拭一下，就將其觸及的衣襟全部切開。
這把長兵光是刀口就有普通配刀一般長，加上后面的鑄鐵長柄，整條都足夠一人多高。
“可惜……太輕了些。”
“攔住她！”一聲近似尖叫的命令，爆發在平臺上，正是位處中心的大黑眉。
可就在這命令傳開之前。
大格琳已經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黃的殘影，快到將沿途的雨線都擊成了水霧，與升騰而起的蒸汽混雜在一起，一片迷蒙。
候補射手們慌張著再次瞄準，然而大格琳在略一停頓后，就貓下身子彎曲如弓向前沖刺，明明只有兩條腿，跑起來卻如同豹子一般，直接就略過了又二輪箭雨。
可這也意味著她不用分辨、不用留手……無需任何顧忌！
聰明的人，或許會理智。
大格琳肆意舞動著長柄刀。
大格琳的確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長薙刀這樣制式的武器，但只是剛握住它的長柄，她就天生知道該以何種姿勢、力道、角度操縱揮舞它，技巧之嫻熟仿佛十年苦修。
只要還是凡人。
全部視同無物！
而大格琳沖鋒的路徑——是一條直線！
最短、最快的直線。
現在，為了掩飾身份，大格琳自然沒有帶自己的佩刀。
就不可能無視這樣密集的箭雨。
面對突然出現的獵犬幫大頭領、整個沼澤地的霸主、這名為獵犬卻仿佛雄獅一般的人，黑色轉換者的近侍們心頭逐漸浮現出恐懼。
他看出來了，這條直線——
弩箭擦著她的頭頂飛過。
雖然他并非聯軍的總指揮，殺了他也不一定能讓己方的士氣垮臺……然而，大黑眉了解大格琳。
此前，沒有人知道獵犬幫的大頭領，還會使用長柄兵器。她的常用兵刃，是一把沉重的厚背大刀，刀背嵌著九枚亮銀鐵環，每一次劈砍互相碰撞，都能發出雷鳴一般的聒噪，如同戰吼。
但是現在，人們才發現。
如果說，聯合城的武士還需要推進收割的話。
下一刻，大格琳都已經追到了他們的身邊。
他們曾是瘋狂的賭徒，平日里在輸贏場上，哪怕是剁下自己的手指，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無論你是誓死效忠、還是心生遲疑；
無論你是拔刀相向、還是落荒而逃。
——但，獵犬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而她的刀鋒，比她的身形更快！
剎那間，人群中的斷肢殘骸像是爆炸一般四散飛濺，蜂人土黃色的血液潑灑出來，比天上的暴雨還要密集。
不過都是殺人的道具而已！
但是現在，哪怕是其中最堅毅的兵蜂。
一想著自己要擋在大格琳面前，都會感覺到深深的遲疑。
她對于長兵的使用，竟也是這般自如。
這不是戰略，而是復仇。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先殺了自己。
大格琳拖著長薙刀，直接沖向了蜂人的軍陣！
射手們冒著恐懼，紛紛瞄準了這個快速逼近的人影，下一秒扳機扣動，緊繃的弓弦盡數釋放，弩箭如雨，金屬的箭簇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大格琳的面前，就沒有任何阻礙！
叮叮當當的聲音瞬間爆發，急促得分不清彼此，像是有人在同一時刻中箭——然而，大格琳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
但是，沒有人想到。
是，她的四周都是敵人。
卻沒有一枚命中。
“上啊！”大黑眉近乎咆哮著。
她舞動著長兵，將撲面而來的箭雨，全部打落！
科斯的表現根本不及大格琳半分，甚至讓人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拿的是同一把武器。
但是帶著憎恨的人，一定會拼盡全力。
任何兵器，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別。
直指自己。
在不久之前，當科斯揮舞著長薙刀時，都已經讓人驚嘆于還有這樣剛健的武藝——他就如同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在戰場上肆意推進收割。
黑色轉換者們原本節節勝利的戰線，被一個人強硬撕碎，而跟在她身后的獵犬幫，則重新組織了起來，倒像是進攻方一樣，發起了狂嘯般的沖鋒。
這才是真正的獵犬幫。
無論在伊爾斯的治理下，它收納了多少精兵良將，又多么訓練有素……最終，獵犬幫之所以存在，之所以力壓所有派系，占據鯊魚村，能成為沼澤地的霸主，那都是因為一個人的存在。
——大格琳。
大黑眉在親兵的拱衛下驚恐后退，他心跳如擂鼓，可又感到周身的血液都一寸寸地涼了下去，像是消融在了這漫天的大雨中。
他的理解是正確的：如果知道大格琳的存在，自己絕不會選擇在今天發難。
但是，他的判斷又太過正確。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大格琳出現在這里。
自己根本就無法阻擋！
此刻，大黑眉寧愿自己能像科斯一樣，是個對大格琳一無所知的局外人，這樣至少還能莽撞著不知恐懼，在臨死之前安然無畏。
目之所及處，在大格琳的帶領下，
自己的黑色轉換者在被狠狠撕咬著，潰敗得就像是流水；
而那頭獵犬本人。
更是直直地向自己的所在地沖來。
在大黑眉的眼里，她似乎比印象中更加強大了。
蜂人王子在武道上成就不高，以他的眼界，只能對比大格琳與她自己過去的表現——而那時，她就已經震駭眾人。
現在，她更是一人主宰了戰場。
“難道，她已經是……”大黑眉從嘴里擠出幾個詞，如同呻吟：“戰爭級？”
如果是這樣，無論再有什么后手，失敗都是板上釘釘。
他想著逃跑。
然而，在剛剛詭異的燃燒爆炸中，那些木質的棧道已經被全部摧毀，雖然在暴雨的澆蓋下，火勢并沒有漫延開去，但整個高架平臺還是已經成為了隔絕的孤島。
不僅上面的人無法逃跑。
就是外面的援軍，也無法趕到。
他們，要被大格琳全部吃死在這里了。
唯一的逃跑路徑，就是跳下水去，已經有不少走投無路的幫眾意識到這點，如此做了——但獵犬幫本身占據著鯊魚村，就是水中追捕的好手，大家又能跑多遠？
大黑眉沒有指望鐵穹頂內的聯合城軍隊。
發生如此劇變，他們還是沒有動靜。
而且——
烈火，就是從那里面冒出來的。
不時有濃煙和火苗從鐵穹頂的窗口竄出，這棟金屬建筑被燒得滾燙一般，當雨水淋在上面，轉瞬間就化成了騰騰的蒸汽，以至于海量的迷霧翻滾，形成云海，都快要席卷整個戰場。
里面的情況，只會更糟。
如果能打開通風的管道和大門還好，畢竟是暴雨的季節，火勢還有可能被壓制到可控的范圍內……但現在的鐵穹頂，內部恐怕就與不斷升溫的烤爐無異。
這畢竟是，那個伊爾斯以身為餌設下的陷阱。
不可能輕易解開。
戰爭級、坑殺、斷絕后路……大黑眉陷入了絕望之中，無論周圍的親衛怎么拉扯，他都沒有絲毫反應，幾乎就要放棄。
但是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鐵穹頂，不是我們打開的。”
里面困殺的，不只是聯合城的軍隊。
還有剝皮人……以及那個副頭領。
大黑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想到這一點。在這種情況下，那個青年也不過是一個陪葬品，一個巨頭博弈中的注腳。
但或許是，他記起了那人之前的奇怪反應。
當時，黑色轉換者包圍鐵穹頂，自己公開了大格琳不在鯊魚村的消息，所有的沼澤地幫派、甚至獵犬幫自己都動搖了，那些搖擺不定的中間派，更是轉瞬間倒向了自己這邊。
唯獨只有剝皮人，沒有表態。
那個人類，在顧慮著什么……
大格琳的身影，越逼越近。她的刀風兇狠狂亂、所向無敵——就連最忠心的轉換者親衛在這樣的攻勢下，士氣都快要崩潰，根本無法阻擋。
而蜂人王子只是愣在了原地。
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她一般。
但是，大黑眉的腦中卻是心思急轉，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快！
“那時我以為那個人類是看不清形勢，縮頭顧尾……但現在看來，大格琳的行蹤完全是她偽裝出來的假消息，受騙的反而是我！他的謹慎是對的，如果我能像他一樣……”
“——可是，大格琳為什么要騙我？”
“為什么要設下這么多布置，要把聯合城的軍隊和我們分割開來，為什么要阻斷亞穆杜大人可能的支援……為什么不能在一開始就堂堂正正地宣告所有人，她的歸來？”
“如果，她是……”
“大黑眉！”一道厲喝當頭而來，在所有黑色轉換者的驚呼聲中，大格琳已經近乎沖到了他們大頭領的身前，距離他不過幾米的距離。
她雙手將長薙刀舉過頭頂，如同開山一般，力劈而下。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
將鐵鑄的長柄都快要壓彎。
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蜂人王子裹著大氅倒飛出去，滾落在地，渾身浸透了雨水。
然而，他的身上沒有傷口。
而另一邊，大格琳的長薙刀狠狠砍在地上，甚至都切進了腳下的鋼鐵里……但終歸是砍偏了。
親衛們悍不畏死地圍了上去。
“大格琳……”大黑眉拄著手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的雙手腫脹，特制的鋼杖被削去一截，剛剛就是他拼盡全力打中了對方發力的節點，可以說發揮出了這位蜂巢王子一生一次最完美的水平，此后再也沒有機會打出相同的一擊。
終歸是阻擋了對方一瞬。
但是。
“大格琳，你還沒到戰爭級。”他這么說。
沒錯，如果這頭獵犬真的已經到了一人成軍的水平，剛剛的那一下，大黑眉絕對無法躲開；
而如果沼澤地有一個戰爭級強者鎮守。
哪怕是聯合城，也會顧慮著代價與得失，不會輕易插手。
更不用說……以大格琳的天資。
她要是真的到了戰爭級，解決當下的這些問題，用不著任何犧牲與計謀！平推過去就完事了。
“呵呵，”大格琳只是冷笑著，重新拖刀，一邊劈砍，向著蜂人大步緊逼，沿途的親衛甚至連拖延都做不到，“那又如何？”
“我有一些心得……但就算不是戰爭級，也能殺你。”
她說得沒錯。
整個鐵穹頂、高架平臺上，活著的人中。
她依舊是最強的……
“不，你殺不了我了。”劇痛之下，大黑眉已經快要走不動路，在剛剛的一擊中，他周身的骨骼也粉碎了好幾根，但蜂人此刻卻笑了起來：“死的會是你！”
“原本還想著，在撤退的時候拖延時間用……”
“但是現在……”
大格琳皺眉，一邊暗自深呼吸了好幾口夾雜著焦油與水霧的空氣，平復下劇烈跳動的心臟——哪怕是她，殺穿了整個平臺也會感覺到疲憊。
她的確還只是個凡人。
這樣的戰斗力爆發，是不持久的。
剛剛那一下，是她巔峰過后最虛弱的一刻，大格琳原本想要一鼓作氣殺掉大黑眉，但對方現在這么氣定神閑，反而讓她感到了一絲詭異。
她注意到，大黑眉此刻站在一個蒙著雨布的龐然大物旁邊，它從一開始就在黑色轉換者的陣中，看凸出來的造型……或許是一臺魚叉炮……這就是他的底氣么？可以移動布置的魚叉炮。
但是，沒用的。
‘虛張聲勢。’大格琳下了判斷——雖然這么認為，但出于保守起見，她仍舊利用剛剛的對話恢復了幾秒體力，才再次向著大黑眉直沖而去，氣勢絲毫不減。
大黑眉依舊沒有動。
不，他只是沒有躲避，而是反手拉住雨布，一把扯下拋向了突破軍陣的大格琳。
油布在長柄刀的揮舞中瞬間破碎。
連阻擋視線的作用都起不到。
身后不到一百米處，獵犬幫的先頭突擊隊也快要逐漸跟上他們的大頭領，只待大黑眉死后接應大格琳，并收割敵人殘部——
但大格琳忽然臉色一變，向后喊道：“不要過來！”
一道緋紅色的刀光，驟然亮起！
鋒利的長薙刀與襲來的刀光相接，大格琳灌注了渾身的力氣，可是手上忽然一空——半截刀片沖天而起，配備給武士長官級別人物使用的珍貴兵刃，直接斷裂了。
或者說，被切開了。
但大格琳的反應何等迅速，她握住半截長柄刀，如同使用長槍一般，反手就對準敵人的胸膛刺了進去。
鮮血從那人的后心噴濺而出。
可下一刻，大格琳也猛得后退，她的肩頭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紅洞，卻是挨了一拳。
她沒有管自己的傷勢。
而是愣愣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你……”
“他”從面象上看像是個男人，身形高大無比，周身用暗紅色的布條包裹，可沐浴在雨中，紅色不時被洗去滲落在地……這看起來不像是染料倒像是鮮血。
“赤色劍客，”大黑眉喘著粗氣，語帶笑意，“但我想，你會更熟悉他的另一個名字……”
“我們好像叫他——大哈什。”
“在這鯊魚村，還活著的人里沒有誰能殺得了伱……但是已死之人又如何？”
“畢竟，他可是我們曾經的王！”
被稱作‘赤色劍客’的東西，低垂著頭，看向貫穿了前胸的長柄。
他一把抓住，直接抽了出來，拋在地上，長柄直接釘入鋼板。
失去了異物，男人胸口可怖的空洞被肌肉瞬間擠壓閉合，肉芽以可見的速度如蠕蟲般生長，將傷口編織在一起，隨即，又有莫名材質的鱗片緩緩覆蓋其上。
男人抬起頭，雙目沒有瞳孔，赤紅一片。
他裂開嘴，像是想要說話，但又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呢喃嘶吼，難以辨認——不敢想象這是人類的聲帶所能發出來的聲音。
但是，大格琳清晰地聽清了幾個字節。
他在說：“……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