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趕到得及時，但凡晚那么一點點，你母親，還有她肚子里的你，就跟我天人永隔了。”
聽黃力堅說起自己的身世，錢橙心里麻麻的，說不出來到底是什么滋味。
原來，自己差一點就胎死腹中，而罪魁禍首恰正是那些母親奮力救治的患者！這是何其悲哀的事，母親當時不知心里何等痛苦！
如果她置換到黃力堅的立場，那時那境，說不定她比黃力堅更瘋狂，毀天滅地都是輕的。
錢橙抿著唇。
她不知道，就連自己的嘴唇，都在抖。
黃力堅的聲音幽靈一般，繼續游蕩在她耳畔：
“知道你父親怎么死的嗎？
“去跟害死你母親的人理論，呵，讀書人吶，手無縛雞之力，以為有理講遍天下都不怕。回來，白襯衣都染紅了，一身的血，嘴巴、鼻子不停往外面冒血。”
說到這里，黃力堅停頓了好半晌。
其實，他并沒有錢橙所以為的那樣冷血。
那到底是他女婿，總是有一股牽絆，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握著拳頭的手擱在身前桌下，抖動到雙腿也跟著抖動。
枯槁、蒼老的面上，卻冷漠如舊：
“問他，只知道往外吐血沫，說什么也聽不清。最后，死不瞑目。撫了幾次眼睛，最后是拿熱毛巾按，撫了一會兒，才勉強合的眼。
“一家幾口，本來就人口單薄，轉瞬間，我成了孤家寡人，活在這個世上，連行尸走肉都不是。
“一心只想報仇。頭發一夜之間全白了，后來不知什么時候，掉光。為了報仇，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即使變成現在的樣子，世人眼中的人間惡魔。
“我一把年紀了，早就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人間惡魔又怎樣？那是他們自己活該，他們做下的孽，老天不長眼，我就替天行道。
“只可惜，死的人太少了。”
黃力堅的聲音幽靈似的蕩過來。
當年觸目驚心的慘境，猶如昨日發生一般，折磨得他這些年來痛不欲生、夜不能寐。現在通通說出來，給錢橙聽后，胸腔里似有一股燥熱郁氣，從身體內哧溜躥出，跑到了這凡塵俗世。
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隨之而來。
壓在心口千斤墜似的沉重感消失。
黃力堅的臉上，不知不覺竟然爬上來一抹殘缺的笑。
旁邊領導看見，心里真是五味雜陳，知道老友這是徹底想開，終于放下心結，也是大限將至的征兆。
他抬眼，忍不住去看錢橙。
那邊小姑娘的眼圈泛了紅，一向清冷的琥珀色眸子，仿佛傾盆大雨將至的天氣。
心里不由一緊。
但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這一關能不能經受住考驗，只能靠錢橙自己。
錢橙沒有哭。
身為中醫人，最知道情志影響一個人身體健康狀態。大喜大悲這樣的情緒起伏，最是傷人根本。
雖然沒哭，但還是眼中氤氳出一團水汽，心中酸澀難受。
不是替自己悲慘的身世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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