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上善,各有所能。
也各有不同。
對于余燼這種內部的門檻高的要命,互相之間卷的要死的行當來說,最重要的,毫無疑問,就是經驗、理論與積累。
或者一言概之,傳承。
師徒傳承固然有其優點,但同時,也無法避免最至關重要的弊病——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至關重要的秘傳,流派代代積累的記錄乃至無以計數的細節和要點,這都是不知道多少代工匠一個個的用自己一輩子的時間去拼了命的磨出來的,憑什么你磕個頭就要教你?你配么?
不論是受限于弟子的愚鈍,或者是發自老師的私心,乃至諸多紛繁復雜的原因,最后都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最令葉限作嘔的現象。
——大家都開始喜歡留一手了。
教一半,留一半,甚至捏著微不足道的關竅和要訣,源源不斷的剝削弟子,吃一輩子不夠,還要子女和學生繼續吃!
簡直,丟人現眼。
即便是葉氏的九型傳承,也同樣如此。
那個令葉限嗤之以鼻的葉家在因為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而破滅的時候,早已經膨脹成了一具渾身都散發著腐爛味道的尸體,再看不到任何一點的可取之處。
連核心傳承的九型,也有內外之別。
外姓成員和旁系子弟鉆研一輩子,也只能在真傳范圍之外打轉,一輩子跌跌撞撞,難成氣候。
就好像季覺此刻手中的湛盧。
是湛盧么?沒錯,是,但全無真髓。
充其量,不過是一具很好用的熵系煉金造物而已,確實奧妙非常,而且確實值得投入鉆研,但,倘若不得真髓,那就一輩子都難以成就。
鎖縛荒害,內蘊雷池這八個字的真傳,攔住了不知道多少天資縱橫的工匠一生。
在知曉這一關隘的瞬間,工匠就會明白,如今自己的湛盧,僅僅只是一個半成品的容器。
真正的湛盧,其實是季覺心臟之內,那一縷吞吐不定,游走不斷的靈精。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湛盧之礎!
前面季覺所做的一切,行云流水,輕而易舉,因為真正的難點,就不在這里。
哪怕是大逆不道的修改了整體結構,為了適應自身的心臟做出了海量的調整,也只是表象的調整。
真正湛盧所需要的砥礪,就在于養災蛻形
以五金之英和太陽之精,來奠定湛盧之礎,以為容器,借此生滅之間的變化,造就那一縷源自能量變化的靈精。
再然后,工匠所需要的,就是通過湛盧,去捕捉和吞噬一道外界所存在的天災,將其精髓束縛在湛盧之中,再一次進行鍛造。
使這靈精的容器,化為包容災禍的雷池。
一次次的捕捉天災,向靈精豢以災禍,逐步的與之砥礪萃變,使其易質易形,直到最后,將此刻這一縷微不足道的靈精,變成真正的天災!
發則雷霆萬鈞,天地俱動!
收則云銷雨霽,彩徹區明!
而就是因為在過程之中,需要不斷的去尋找天災,捕捉真髓,變相消弭掉荒墟之害,才有了仁道之劍的傳聞和稱呼。
倘若善用的話,它是真的可以造福世界的!
同這樣的秘傳比起來,其中所搭載的賜福連鎖反而都不是重點,因為全部都是輔助,只要方便在發揮的時候提升數值和增加特攻和克制就沒問題。
靐天大壯、震來虩虩、地火明夷……適配它的賜福連鎖,簡直數不勝數,可以說,只要熵系的就行!
于是,真正的難點就來了。
給貓系鈴鐺,給猴戴金箍,抓天災來塞進劍里……
那么,要怎么樣才能全須全尾的在天災最狂暴的時候闖入核心里,擷取精髓、小心翼翼的維持靈精的穩定的同時,還要保證自己不被天災一個雷給劈死呢?
答案是看能力,看本事,看裝備。
啥都沒有的話,看命也行。
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湛盧工匠,是死在第一步的,剩下的百分之六十,死在了后面的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玩火自焚,不外如是。
而在葉氏主脈長期敝帚自珍的前提之下,永恒帝國坍塌之后,根本就沒有徹底完成的湛盧,就算有幾把半成品,也是長期倉庫吃灰的結果。
除了死士和工具人,沒人去用。
不是自己的創造者,湛盧靈精根本不認,用的時候半點庇護都沒有,而且從災禍中誕生的湛盧,本質就躁動狂暴,一言不合就爆炸,完全就是天地同壽。
而葉限所知的記錄里,偶爾幾次使用,也全都拿來造孽了!
要知道,萬事開頭難,中間難,結尾難。
湛盧的開頭,難就難在選取災禍要足夠的弱,不至于摧毀湛盧的靈精,也要足夠的純,使靈精的成長不至于駁雜和混沌。
那么,季覺究竟要怎么去采取一道性質和量級都正好和自己的湛盧匹配的天災,然后融入劍中,點化為助長靈精蛻變的雷池呢?
季覺開始了思考,季覺結束了思考。
季覺,找到了答案。
答案是,什么都不用做。
因為東西就在他的口袋里。
——荒害就是我自己!
找什么找,他自己就是天災所造就的現世之孔!
那個黑乎乎的窟窿眼,現在還在他的孽化形態胸前掛著呢……
誠然,身兼絕淵和荒墟雙重性質的焰潮已經湮滅,可從其中成就的,不正是季覺這樣和漩渦脫離了鏈接之后,跟大孽斷絕關系的存世孽魔么?
隱藏在靈魂倒影之中的孽化形態,完全就是稱得上是一具人形的天災了,而且純度高的令人發指,嶄新的程度掛在海鮮市場上都能當未拆封的一手貨。
只需要,稍微的催發……
瞬息間,工坊暗淡。
有形的黑暗從季覺的血肉之中涌現,粘稠涌動,如水一般無聲擴散,卻又好像火焰一般升騰不朽。
伴隨著胸前之孔的洞開,鋒銳的漆黑結晶憑空匯聚,增長,猙獰的七角之冠就浮現在了季覺的頭上。
季覺深吸了一口氣。
就好像,解脫了枷鎖一樣,只感覺未曾有過的自由……
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突破眼前那些礙眼的帷幕與隔膜,伸手就能夠觸碰到漩渦,開放靈魂,便能夠感知到,漩渦之下的無窮黑暗和虛無里,一道道驚天動地的鳴動。
甚至,只要一步踏出,就可以登臨在天穹之上!
季覺不動。
甚至,對那些遠方的呼喚和鳴動,無動于衷。
好不容易神圣切割了,傻逼才重新連回去,鬼知道和大孽重新交融了之后,自己會被灌成個什么形狀。
孽魔這種東西,就是純純的工具。
胸前的孔就已經證明了,其存在就是對鎖的動搖,和現世無法相容。
他又不是兼元那種神經病,吃飽了撐的跟現世過不去?
不只是大孽的共鳴,他能夠感受到,周身一陣陣仿佛隱隱過電的觸感,就好像一陣陣無形之風吹過,尋覓,卻找不到他的蹤跡。
黑焰之下,季覺的表情忍不住陣陣抽搐。
都這么久了,怎么這幫老陰比,還在不斷的找盧長生!甚至,每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掃描……確保,盧長生一露頭就秒鎖穿墻!
可惜,賬號和關鍵詞根本沒找對。
化邪教團那幫死剩種干自己屁事,天督出手之下,盧長生也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一波啊,這一波是Vtuber出道然后光速畢業了,想炎上都找不到地方。
擔任中之人的季覺,干脆渾身掛滿了干擾源。
墨者非攻、帝御之手和劍匠含象,三個原本彼此矛盾、針鋒相對到絕對無法相容的殼子扣在他同一個人的身上,就好像三個盒子互相糾纏重迭在一起,拓撲學都快解釋不了了,更何況還藏身在現世之外的天軌之中,末日專列里,里面還套了一層圣賢水銀的工坊結構……
沒辦法,成分太雜了,都給他串完了。
只要季覺小心一點,別披著這馬甲跑到大庭廣眾之下露頭,這盒子別說聯邦和帝國,就算是曾經的天書復生來了都開不了!
且由他們攪著!
此刻,工坊里,渾身黑火纏繞的焰影再度起身,感受著這一具孽化形態,再一次的覺察到了,其中的無窮潛力……
和自身截然不同的靈魂倒影,一切都和他所習慣的不同——就好像,自身的所有一切,都被徹底逆轉了一樣!
不是簡單的鏡像顛倒,而是性質之上的徹底顛覆。
它的來源不是非攻和賜福,而是擁有著這所有一切的季覺本身,在黑焰籠罩之下,一切都出現了反轉。
習以為常、引以為傲的精密控制力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法理清的混沌,絕對的不可控!
甚至,就連機械降神……
季覺抬起的手指停滯在半空,沒敢對小牛馬使用,而是轉而指向了另一具協助清理的活化機械。
瞬息之間,化為走獸的機械驟然僵硬在了原地,渾身火花迸射,尖銳的聲音迸發,一道道燒焦的刺鼻濃煙從關節之中生出。
就好像,死了。
再緊接著,季覺就感受到了,一縷靈質順著黑焰的流轉,融入了自己的身體——靈智被徹底瓦解,意識溶解為混沌,靈質也被徹底擄奪,歸于季覺!
機械降神的效果是賦予死物靈魂,而此刻的季覺,卻能夠將有靈的一切造物再度化為死物。
他隨意的撿起了一塊地上殘存的下腳料來,黑焰纏繞一瞬,緊接著,無孔不入的火焰就已經滲入了合金錠之中,再緊接著,純化程度極高的合金錠,居然就在季覺的手里浮現出裂痕,迅速的軟化,衰退,到最后,化為一捧性質雜亂、駁雜不純的金屬沙粒,紛紛揚揚的落在地上。
這一份混沌的本質,具備著恐怖的侵蝕性和同化能力,季覺甚至什么都沒有做,自然而然的侵蝕之下,合金內部曾經澆筑時殘存的應力和金屬之間結合的不夠緊密的斷層就自然而然的被激化,崩裂開來。
而當他捏起了一塊靈質結晶的時候,就看到了,灰黑的色彩迅速的在結晶之中蔓延。
內部構造排列緊密處于物質狀態的靈質,居然開始了迅速的潰散,分解,無法維持原本穩定的狀態。
這樣的效果和力量……
季覺呆滯著,忽然之間,自嘲一笑,這完全就是徹底的對立面啊。
非攻的控制力和逆轉之后的混沌,煉金術的創造和逆轉之后侵蝕腐朽,機械降神的賦予和逆轉之后的掠奪抹殺。
他忽然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自己的克星,自己的天敵。
他甚至不用專門去控制和提升,只要季覺成長,這一份靈魂倒影的力量也會自然而然的,水漲船高。
那么,這樣的力量,是否能被湛盧接受呢?
他低頭,看向胸前的孔洞,其中所燃燒的陰暗微光,絲絲縷縷的,升騰,擴張,隨著季覺的靈質爆發,黑焰滾滾奔流,失序混沌之災陡然擴散!
他咬牙,伸手進孔洞里,擷取了一縷火光,就好像是抽出了自己靈魂的一部分一樣,小心翼翼,感受著破碎的痛處和空虛。
指尖,一點微弱的焰光浮現,再緊接著,投入了重生形態的機械心臟之中去。
轉瞬間,尖銳的心跳聲陡然迸發。
如同雷鳴一樣,如此高亢!
不,完全,就是雷鳴一般!
在層層金屬和煉金回路的封鎖之下,湛盧之心驟然收縮,擴張,掀起一道又一道驚天動地的巨響。
饑渴的吮吸著這一份災厄精髓,引發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是某種極端的化學反應一般。
雷池開辟!
鯨吞靈質仍舊不足,海量的電流也隨著湛盧的呼喚,從電纜之中泄露,匯聚在了季覺的周圍,盡數沒入了湛盧之中。
瞬間的饑渴抽取,竟然連整個工坊的電力系統都難以為繼,供應整個新泉使用都綽綽有余的負載能力,竟然有過載的趨勢!
燈光一陣陣閃爍,而耀眼的電流如同潮水一般奔流,吞沒了季覺,盡數貫入了心臟之內。
心臟之內,那一片虛無的黑暗里,焰光驟然爆發,消散,一縷黑暗之霧從耀眼的電光之中升起,迅速的膨脹,像是厚重的雷云那樣。
當激烈的蛻變消失無蹤之后,曾經的那一縷靈精也悄然迎來了誕生之后至關重要的首次蛻變!
此刻,雷池之內,曾經的微弱幻光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游走不斷的深紫色電光,馳騁不休。
陡然間,迅捷不再,又轉化為了一道粘稠又遲滯、仿佛淤泥一般深邃的火焰。
當季覺再度彈指,靈精瞬間飛躍,只看到一道紫電騰空,轉瞬無蹤,已經回歸了湛盧之中。
而就在他面前,合金標靶之上,已經無聲的出現了一道極細極微的孔洞,貫穿!
孔洞悄無聲息的擴散,仿佛生長一般,蔓延,最后,陡然爆炸。
紛紛揚揚的鋼粉落在地上,竟然如水一樣的溶解了。
感受不到任何的熱意,撲面而來的風里依然帶著空調的涼爽,只有地板,在迅速的溶解,嗤嗤作響。
直到許久之后,才終于凝固。
而覆蓋范圍,已經擴張到了數十米!
而一陣微風再度吹來時,雪白的灰,悄然升起。
內斂到極致的毀滅,已經將范圍內的一切,盡數焚燒潰滅,化為飛灰。
死寂。
漫長的死寂里,只有小牛馬回頭時候的凄厲喇叭聲。
仿佛泣血控訴。
我才剛剛掃完啊!畜生,你究竟在干什么!
“嗶——!!!!”
再然后,它就看到,季覺指尖纏繞的那一縷紫電,電光升騰,照亮了他臉上驚喜的笑容,乃至,那一雙向著自己看過來,仿佛躍躍欲試的眼瞳……
小牛馬,如墜冰窟。
當然,季覺是有良心的。
怎么會為了區區實驗效果去傷害無辜的小牛馬呢?
況且,燒壞了劈壞了,還不是要自己來修?
哪里來的錢啊!
錢都快要給氪沒了!
季覺沉吟之中,心思電轉,旋即便已經決定:不行,還是得找機會再找獨兄爆點金幣出來才行……
化邪教團已經用過一次了,那么,龍祭會還是幽邃?不行,這個上不了秤啊……總不至于再來一波涅槃吧?
就在思索之中,他已經收拾完了身上所有的痕跡,恢復原本的模樣,然后,順著樓梯,走上了爛尾樓的天臺。
看向天空。
塔城的天空依然是天空,在中土常年的沙塵之下,少有晴朗,總是陰云彌漫,灰蒙蒙的一片,沒什么好看的。
但此刻,目的,已經截然不同。
湛盧的成長需要不斷的豢以災禍,想要有所增進,就必須追著天災啃。如今湛盧質變初成,正是前期的高速發展期,還沒有遇到季覺解決不掉的瓶頸和麻煩,正好是趕快往上肝等級的好時候。
高端的天災他不敢碰,但他尋找諸如雷暴之類災害天氣來給湛盧做小點心卻沒問題。
就在含象鑒里,正好有一門和湛盧相匹配的功能和技藝,叫做‘占風望氣’——它完全不涉及以太,看不出命數和運道的興衰,也找不出什么真龍天子,但配合含象鑒本身的洞察,卻能夠捕捉到災害即將到來時的痕跡。
況且,中土這地方,別的不多,極端天氣氣候是特么要多少有多少!
隔三差五的暴風暴雨地震和泥石流山洪,正好可以用來給湛盧做狗糧……
季覺抬起了含象鑒,垂眸俯瞰著鏡中倒影的天空,尋覓起了天災的痕跡,可緊接著,就感覺自己瞎了。
“我扌——!!!”
未曾預料的刺眼光芒從含象鑒中迸射而出,貫入了季覺的眼睛,幾乎快閃爆了他的狗眼。
難以置信。
季覺開始流汗了,汗流浹背。
在九型的傳承里,天降之災謂之‘劫’,劫之降臨,必有征兆。
就好像暴雨到來之前的悶熱,地震席卷之前的地光,雷暴降臨時肌膚的刺痛一般……災害之劫降臨之前,荒墟和現世的鳴動之中,就將浮現出先兆。
含象鑒正是通過觀測這般的劫氣,從而尋覓天災到來的痕跡。
不難,根本不難。
可關鍵在于……這劫氣也太他媽多了點吧!!!!
就在含象鑒所放射而出的感知里,整個塔城的周邊千里之內,一道道劫氣涌動勃發,數不清的信號湊在起來,幾乎快要晃瞎了季覺的眼睛。
這是不知道多少天災在排隊搖號等著上場呢!
更要命的是,他另一只手里,手機上的衛星實時地圖上,一個個風眼就正游走在天穹之上,一片片云層像是霉菌一樣,遍布整個中土。
光是此時此刻,就有不知道多少天災在中土游走!隨意的瞥一眼,就看到超過四個超大型的天災正在具現,其他的小型災害更是數之不盡。
而就在遠方的海面盡頭,一道黑云悄無聲息的從陰郁的海平面之上緩緩浮現。
無盡海南部,兩道風暴的風眼合并之后,化為新的巨型臺風,正緩緩的,向著中土,蠕動而來!
含象鑒上,勃發的劫氣,幾乎快要將季覺的臉給染成了血紅。
諾,你要的天災!
來了!
送貨上門哦親,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季覺,笑不出來了。
五分鐘后,聯邦發布預警。
無盡海上,臺風珊瑚和臺風鵜鶘,在路徑相撞之后,完成了融合,風力還在持續飆升,目前已經達到了十級。
方向向著北方產生了四十一度偏移,預計將會在今晚登錄塔城,望所有塔城居民做好防災準備……
吞盡了珊瑚和鵜鶘之后,新生成的臺風‘白鹿’裹挾著無盡海之上的狂風暴雨,悍然襲來!
臺風還沒有到來,整個塔城,便已經陷入了靜寂。
預警發布十分鐘之后,粘稠悶熱的空氣之中,傳來了天穹之上的浩瀚雷鳴。
緊接著,暴雨傾盆,吞沒了一切……
災劫將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