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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想想—」
包大財捏著下巴思索片刻,「是聞小姐撿回來的小孩兒,聽說,父母死的早,兄弟倆一起感染了失夢癥,被一起拉進來了—
不過他的弟弟沒他運氣好,被吃掉了。」
「吃?」
季覺微微側過頭。
「啊,對,字面意義上的,吃。」
老頭兒做了個咀嚼的動作:「荒宴修土會你聽說過么。中土那邊的組織,根深蒂固,下面的分支里,有一支叫做大食教,在千島有些地方,還被當作正經信仰呢。
教義什么的,扯的都是方靈本來一體,迷失面目之后,四分五裂。所以大家要努力的互相融合,讓神靈從自己的體內蘇醒什么的,反正就是那套屁話。
至于怎么融合,那就靠吃咯,人家拿這個當圣餐呢。
吃來獲得生命,吃來獲得力量,吃來得到靈魂的補完和永生。」
季覺心中一動,忽然問:「普納班圖?」
「對,沒錯,普納班圖也是他們的地盤,主要在土人和部落里傳播,最出名的信徒,就是埃孔佐,那個殺了總統自己上位的將軍,據說后來莫名其妙的死了,可您猜怎么著?」
包大財一拍手,感慨道:「人家轉生了!」
以普納班圖為源頭進行擴散的那一場靈瘟,從一開始,就是計劃好的,包括埃孔佐的上臺季覺微微錯愣的瞬間,恍然。
總算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驅逐崇光教會的醫療隊,又忽然反復,要將他們扣下來了恐怕就是害怕他們覺察到什么消息和線索吧?
「如今那位將軍閣下,可是這一場黃梁中的圣者呢,高居天城的顯貴。」
老人緩緩說道:「據說,他最喜歡的,就是親自在各個教區里,尋找美味的食材,征召之后帶回去,慢慢地吃,仔細品嘗。
吃了一次,再吃一次,直到吃膩了,吃空了,吃到意識和自性被徹底磨滅,
再也無法生長出來,只剩下一具空殼—”
虔誠信奉的兄弟二人,遇到了這樣的人,卻還以為遇到了救主和機會,被帶去服務圣事。
一者在外辛勤勞作,祈禱不休,一者在內虔誠侍奉,沐浴神恩。
本以為光明的未來和美好的夢,在重逢的那一天,被徹底的擊碎了。
垃圾堆里,似曾相識的那一具空殼。
在惡臭的殘羹剩飯里,殘破的空殼一遍遍的發出聲音,記不得自己,也忘記了其他,卻還會呼喚哥哥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
回蕩在黑暗的盡頭·——·
「.——遇到了那樣的事情,僅僅只是變成如今的樣子,要我說,已經情有可原了。」
老人輕嘆著,卷著手里的葉子煙,舔紙葉,粘合在一起,點燃之后,輕吹了一口氣,畏畏升起的煙霧涌動著,變化出各種幻影,舞動著消散。
他瞇起眼睛,輕聲呢喃:「明明是夢幻泡影,緣何比現實還要殘忍呢?」
季覺沒有回答。
只是垂眸,凝視著爐中的火焰。
黑的像夜,紅的如血。
無聲的涌動里,火焰,早已經給出了解決一切的答案。
火候已至。
「麻煩幫我把他叫過來吧。」
季覺停頓了一下,輕聲說:「就跟他說——」
「有一份,惡魔的禮物,想要送給他。」
幾分鐘后,渾身臟兮兮的少年來到了雞腳屋,臉上還有些青腫,似乎又跟人打過架。
看著雞腳屋里奇怪的場景,仿佛有些不安,緊接著又好像鼓起了勇氣,粗暴的踩著地毯進來了,留下幾個臟兮兮的腳印。
冷冷的看著包大財和季覺。
好像下一秒就準備吵架。
包大財見怪不怪的抽著葉子煙,警了他們一眼,說了句你們聊之后,就到旁邊的搖椅上躺下來了。
「切,裝神弄鬼——”」”
少年雙手插著口袋,斜眼看著季覺:「什么事情?快點說,我還有事兒呢。」
「什么事兒?打架?」
季覺站在爐子前面,頭也不回的問:「跟營地里的人打架,輸了贏了,又能改變什么?」
「你管得真多。」
少年皺眉,不耐煩,著他的側臉,季覺不以為,淡然如故,就連嘴角的微微翹起的弧度都未曾變過。
仿佛和煦。
假悍悍的,裝模做樣—
本想這么說的,可脫口而出之前,又卡住了。不知為何,看著這個好像搶兩圈就會倒下的人時,他卻隱隱有些害怕,可越是害怕,就越是想要徒勞的證明勇氣。
怒視。
「我想打就打了,怎么了?哪兒那么多屁話。」
「那就去打唄,能找到想做的事情,也挺好的。」季覺抄著工具,自爐火中翻動著,慢條斯理:「能找到逃避噩夢的方式,那就再好不過了,只不過,真的能忘掉么?那些你想要忘掉的東西。」
有那么一瞬間,少年的面色漲紅,拳頭下意識的握緊了,怒視,卻僵硬在原地,仿佛猶豫,又好像————恐懼。
「跟你沒關系吧!」
「嗯,確實。」季覺點了點頭,毫不在意的省略了那些和自己無關的苦難,
只是問:「說起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關你屁事,腦子有病一樣,裝逼裝去吧,老子走了,不陪你玩了!
可話語脫口而出的時候,卻痙攣了一下,他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了回答:「顏,顏非。」
「嗯,你好啊,顏非。」
季覺終于從火爐跟前回過頭來了,微笑著,自我介紹:「我是季覺。」
顏非的嘴角緊抿著,直勾勾的看著他,卻不愿意說話了。
然后,聽見了他的聲音。
仿佛來自地獄的回響,如此悠遠,又冰冷。
「想要,為你的弟弟報仇嗎?」
那些被泥土和遺忘所覆蓋的傷口,再一次被粗暴的扒開了,痛苦,怨恨,憎惡,像是血一樣,再一次的流出來,淹沒了所有,令他室息著,忘記了思考。
本能的握拳,上前,想要搶起拳頭來,砸碎那一張虛偽的笑臉。
可他看到了季覺的眼睛。
純粹的漆黑里,仿佛燃燒著猩紅的火焰,焚燒殆盡的焦土中,只有灰燼起落,恰似地獄一樣,此刻,漆黑的地獄映照著他的面孔。
渺小如塵埃。
他僵硬著,凍結了,難以呼吸,努力的張口,一次,又一次的,所發出的,
卻只有一聲含混模糊的聲音。
像是垂死的哀鳴一樣。
卻令季覺,再忍不住,微笑。
沒入烈焰之中的火鉗,抬起來,緩緩的抽出,自撲面而來的焚燒之風里,灼紅的金杯顯現在了他的面前。
熾熱的黃金之杯里,滿盈著如夢似幻的紅。
車輪與巨樹之天使的血液和靈魂,痛苦和絕望,乃至一切,盡在此處。
「那就喝吧,顏非。」
遙遠的聲音傳來了,帶來上天的啟示,告訴他:「這將是圣神所流出的第一滴血,就在你的口中——”
恍之中,顏非下意識的想要后退一步,可在那之前,他卻已經不由自主的,上前,捧住了灼熱的金杯,就像是握緊了自己的生命、靈魂乃至一切,哪怕血肉在金杯的灼燒里,作響。
他不假思索的仰頭,一飲而盡!
空空蕩蕩的金杯落地,摔成粉碎。
那一瞬間,慘叫聲響起,來自他的軀殼,靈魂,意識,就像是吞下了一團火焰,焚燒一切,他狼狐的跪倒在地,慘叫出聲。
可慘叫的聲音卻有三道。
像是有三個人充斥在他的身體里,發出悲鳴,但漸漸的,神情獰,如同放口饕餮,肆意蠶食。
那其他的兩個聲音,全都在哀豪里消失不見了。
就連他自己的聲音,也徹底沒有了。
嗓子已經被鐵漿所燒毀,食道和腸胃,都化為了焦炭,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右手忽然從肩膀上脫落了,不屬于自己的血肉被彈開。
殘軀在痛苦中痙攣,翻涌。
鋼鐵摩擦的聲音響起。
從顱骨之上,一根又一根鋒銳的鐵刺貫穿而出,彼此糾纏,脫落,化為了荊棘一般的鐵環,高懸。
背后,破碎的血肉之下,白骨顯現,可白骨之上的鋼鐵生長,鐵晶增殖,延伸,構成了一根根尖銳的骨骼,銀光流轉之中,形成血肉,血肉之上,再度生長出鐵灰色一般的金屬羽毛。
鋼鐵之翼驟然展開,如此龐大,將他整個人覆蓋在其中。
尖銳的摩擦聲接連不斷。
而當鐵翼再一次的展開時,那個消瘦殘缺的少年,已經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三米余高的修長巨人,渾身籠罩在鋼鐵和金屬之內,金屬如同血肉一般,覆蓋了他的面孔,取代了血肉,形成了新的身體。
面目的兩側,六只眼晴緩緩睜開,進射出凄厲的紅光。
縱聲咆哮。
如有實質的波瀾擴散,滾滾席卷,擾動四方,將整個木屋都變成的一片狼藉。
而在風暴的正中心,季覺微笑著,欣賞著眼前的怪物,滿懷著愉快,靜靜的凝視,直到鋼鐵巨人緩緩的跪倒在地。
向著他,獻上僅存的崇敬與僅有的尊嚴。
頂禮膜拜。
宛如,朝見神明!
「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顏非。」
季覺伸手,按住了他的頭顱,仿佛施洗。
就在那一直手掌之下,鋼鐵的怪物迅速消散,再度回歸少年的模樣。
「不論鼓舞你的是憎恨還是勇氣,都無所謂。
所剩下給你的路,只有一條,踏上這條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么值得你叩拜的了,不論是神明還是惡魔。」
「今日,我將這一份力量交給你。」
他俯身,低下頭,最后在少年的耳邊低語:「從今往后,你的余生里,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對那些創造地獄的人,大施報復,直到將他們,斬盡殺絕!」
復仇,直至死亡。
如此殘酷,可那一瞬間,如夢初醒的少年,卻在無法克制的,露出了笑容,
近乎癲狂的大笑著,狂喜亂舞,兩行血淚蜿蜓著,從臉上落下。
像是疤痕一般,貫穿了喜悅和苦痛。
工坊的角落里,老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有那么一瞬間,瞇起了眼晴一一在奇譚煉金術的觀測之中,他再一次的看到了·
有什么東西從顏非的身上,流向了季覺的手中,纏繞在那一片覺醒所開辟的幻夢力量之上,融入火焰里。
此時此刻,當他看向季覺,洞徹了軀殼的表象之后,終于察覺到了,那一份恐怖的引力————·
宛如黑洞。
只是存在于此,就在源源不斷的侵蝕著這一場黃粱之夢,擴展自身的范圍。
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將別人的夢也奪走了一樣!
不,與其說是奪走,倒不如說,是同化!
是啊,怎么會忘記這個呢?
但說到底,這種規格外的現象,本就太過罕見了,即便是看到了,恐怕也只會懷疑自己的眼睛。
升變對心樞的侵蝕和同化—·
誠然,眼前的這個家伙,心樞、以太和鏡,完全一點相性都沒有,可是自己卻忽略了上善之間的關聯。
升變和心樞之間的糾葛。
欲望和理想之間的流轉,神性和獸性之間的糾纏,時而排斥對立、時而相輔相成。
同樣源自靈魂,同樣來自于本性,一者向內探求,傲慢或謙卑的邁向高處,
一者向外擴張,貪婪或克制的擁抱所有。
正如同純粹的理想容易在欲望和雜念的浸泡之中腐壞一樣,未曾自幻夢中迷失和破碎的決心,同樣也對這幻夢具備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當心樞溶解升變的同時,升變,也有可能反過來,同化心樞。
正如同此刻自己所見的一樣·
讓別人心甘情愿的,將自己的夢,自己欲望,自己的靈魂,雙手奉上!
有些人,只要存在,就會源源不斷的吸引其他人向著他匯聚,當一份決心和氣魄顯現的時候,便足以同化一切野心和欲求,將一切,化為自身的一部分!
「把天使的力量扭曲畸變之后,再賜給其他人?」
漫漫長夜之中,老工匠輕嘆:「你倒是一點都不浪費,手段高明———”
畢竟,所謂的天使,所謂的神賜之力,不也是從所有人的夢和幻想之中所誕生的東西么?既然如此,相比起那個意圖獨占所有夢境和幻想的神明,反倒是這般手段才更令人喜聞樂見一些。
「只不過,那樣子,與其說是天使,倒不如說是惡魔吧?」
「那就稱之為惡魔武裝吧。」
季覺凝視著營地里的閃爍燈火,忽然笑起來了:「地獄中為王,也挺不錯。
畢竟,地獄里還有什么可以損失的呢?
聚集魔眾,打造武裝。
漫長又漫長的苦旅才剛剛開始·
跨越這九日九夜的墜落,我們終將重返云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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