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導的工作關系不在北影廠,但他爹是北影廠的,他們家剛住的樓房都是奇叔給蓋的。他是北影廠子弟,出身抹不掉的,如果并入東方公司,奇叔就成了北影廠的領導,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而田壯壯作為首任廠長的兒子,看見告示難免復雜傷懷。
李韶紅是有點期待,覺得東方公司能給新人更多的機會。
除了他們,另有謝鐵黎、謝添、夏鋼、黃健中、馬秉煜等人也在圍觀,議論紛紛。忽地人群分開,兩位白發蒼蒼的老導演走上前。
北影廠有引以為傲的四大帥,分別率領一個創作集體。
四大帥中的成蔭、崔鬼已經去世了,還剩兩位,便是73歲的水華、72歲的凌子風。他們在北影廠擁有至高無上的威望,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倆老頭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看告示,表情也很復雜。
謝鐵黎輩分接近,開口道:「這事怎么說的,咱們北影廠真要沒了?兩位得有個態度啊?」
水華沉默片刻,問:「老汪知道了么?」
「第一時間就打電話了,老廠長沒表態。」
「老汪沒表態,那就沒啥好說的。通知不都寫了么?全體職工大會,到時看看怎么回事。大家別在這吵吵,吵也沒用,散了吧!大過年的,過完年再說。」
兩位老導演背著手,搖著頭走了。
眾人忽覺也沒意思,嘆著氣三三兩兩的閃了。眨眼間,宣傳欄前空了一大塊,過不多時又有人駐足,又有人離開,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嘎吱嘎哎!」
陳佩斯蹬著一輛自行車,載著點年貨來看爹媽,在宣傳欄前停了下來,正看著,忽聽有人招呼:「佩斯!」
「喲,優子!」
「叔!您身體還好啊?」
「好好,來看你爸媽—·我這買塊地板革,把家里鋪鋪。」
來者正是葛尤和葛存壯爺倆,也騎著自行車,后座捆著一卷地板革一一歲數大的都知道這是啥東西。
葛尤的頭發這時候已經沒多少了,湊過去一瞧,簡直是大(大)驚(喜)失(過)色(望),叫道:「并入東方公司?這怎么成呢?哎呦,不行不行!」
「你又不在北影廠,你叫什么?」
「你也不在北影廠啊,你在這看什么?」
二人嘿嘿一樂,同時變得很猥瑣,又賊么兮兮的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他們一個在八一廠,一個在全總文工團,但都與某人相熟。
葛存壯認真看了一遍,神色憂傷,沒說什么。
仁人一塊往生活區走,走了幾步路,背后又傳來蔡明的聲音:「哎呦!這是什么呀?
陳老師一統天下啦?」
「鬧不準就成我們領導了!」還有劉小慶的聲音。
「我可是看著陳老師長大的!他來北影廠,我第一個瞧見的,可不許給我穿小鞋!」
葛尤和葛存壯回了家,忙著鋪地板革。
葛存壯今年60歲,該退休了,不過這是體制內的退休,作為演員的生命力還很長,后來拍了不少戲,還演過徐克《黃飛鴻3獅王爭霸》里的李鴻章。
老頭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忙活,忽然停下來,好像下了什么決心:「優子!你一會去買點像樣的年貨,去陳奇同志家里串串門。」
「啊?」葛尤沒反應過來。
「你傻啊!北影廠肯定留不住,東方公司接手之后,那就是全國最大的文藝生產單位。陳奇同志雄心壯志,必然有一番部署,你得把這段關系撿起來。」
「你倆以前那么好,這些年都生分了,哎你現在就去!」
葛尤的母親施文心附和著,她是文學部編輯,早年都是陳奇的老師輩。
「不至于吧?」
葛尤眨巴眨巴眼晴,道:「陳老師跟我說過這事,說我演技青澀,經驗欠缺,等時機一到肯定給我戲拍。我現在串門好像圖什么似的,太功利了。」
「不去不去!」
「再說我也不是串門的性子!」
他油鹽不進,爹媽氣的不行。你個傻兒子!年輕時的友誼還算數啊?今非昔比,人家都直上云霄了,你還在這鋪地板革呢!
葛尤這兩年也冒頭了,拍了幾部電影,尤其有一部《頑主》特別出彩,今年本該拍張藝某的《代號美洲豹》,可張藝某的人生大變樣,自然就沒有了。
傍晚時分。
葛尤在爸媽家吃了頓飯,騎著車子回自己家,他前年結的婚,妻子是個小學美術老師,叫賀聰。結婚時給陳奇發了請柬,陳奇在國外不能來,龔雪參加了還送了一份厚禮。
他嘴上那么說,此刻琢磨琢磨心里也沒譜。
他自然想拍陳奇的戲,可多年前的友誼真的還作數么?騎著車子快到大門口時,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往東方公司那邊張望,然后鬼鬼崇崇的摸了過去。
在住宅樓下猶豫再三,上了樓再三猶豫。
站在門口了都糾結要不要敲門。
最終還是「咚咚咚」敲了三下,哎呀一聲門開了,露出龔雪的臉,驚喜道:「優子!
你怎么突然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我幫我爸媽鋪塊地板革,鼓搗半天。」
「地板革好呀,我也想買一塊呢,陳老師偏說不好用,不讓我買——陳老師!你看誰來了?
「哎呀!」
陳奇拉著壯壯從里屋出來,一把將其抱住:「好久不見了,你頭發沒剩幾根了!」
「天生不富裕,沒辦法。」
「叔叔好!」
壯壯又裝人,葛尤連聲道:「好好!」
下一秒他有點尷尬,摸摸兜,要不要給孩子點錢呢?理應給點,但這會還沒過年呢現在給了,拜年的時候還給不給?
「得了吧,過來坐!」
陳奇一拍他肩膀,到客廳就坐,龔雪端上些茶點糖果。葛尤說自己不會串門,真到這地步也是口若懸河,笑道:「廠里把通知貼出來了,大家都在議論,我還瞧見佩斯了,都等著年后開大會呢。」
「開大會又怎么樣?無非是想聽聽我給他們什么承諾。」
陳奇聳聳肩,道:「但我不會給他們承諾的,我接手北影廠是為了進一步開展工作,
可不是照顧一幫不思進取的家伙。」
「你不會把人家開了吧?」葛尤嚇道。
「那倒不會,就閑置吧。」
倘若往后十年,陳奇真的會讓一批人下崗,但現在不行,讓體制內的人下崗會捅了馬蜂窩的。
他給葛尤剝了一個橘子,笑道:「北影廠人才濟濟,我自然要用,混日子的就別想了。你來的正好,我打算整合京城的零散影視資源,歸到一處,你想不想過來?」
「是北影廠還是東方公司?」葛尤心里砰砰跳。
「以后都是一家,不分彼此了。你這幾年拍了不少戲,我看過《頑主》了,不錯,過來幫我吧。」
「布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棄—”
葛尤說起了當年做小伙伴時,陳奇常說的一句口頭禪。果然,陳奇聽了一樂:「行!
過完年讓老梁跟你對接,給你走程序。」
「優子!別小看自己,你這類型的男演員國內獨一份,好日子在后頭呢!」
葛尤待了大概四十分鐘。
下了樓,繼續踏著那破車子,頂著寒風往家里趕,這會內心可是美滋滋的:我就說吧!陳老師說話算話,友誼永存。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