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飄著小雪。
央視的新大樓在前年投入使用的，坐落在海淀南部的玉淵潭，27層高，在這年頭算標志性建筑了，也是京城80年代的十大建筑之一。
這日一早，一輛面包車從大院開出來，駛向北影廠。
央視為表重視，派出了一支采訪團隊，由一位姓張的主任領隊。其中還有一位姓敬的女記者，黑龍江人，去年剛調過來，她正與同事熱火朝天的聊春晚彩排。
“潘安邦真不錯，比張明敏帥多了。張明敏就是先入為主，當年要是潘安邦唱《我的中國心》肯定更火。”
“不一定啊！張明敏母親是印尼華僑，本人也是知識分子氣質，唱這首歌更合適。我倒覺得那個凌峰挺有意思的，反應特快，不愧當過主持人。”
“韋唯那首歌好聽！”
“陳佩斯小品太逗了！”
張主任一言不發，只翻著今日的采訪提綱，忽地咳了咳打斷大家，道：“我再強調一下啊！今天我們去東方公司采訪，一定要抓穩主題。
什么拍電影、拿獎、創匯都是表面的，深層內涵是：在思想交鋒激烈的今天，東方公司憑什么能在美國取得成功？他們西化了么？他們怎么拍出了美國人愛看的電影，還憑借中國片拿了奧斯卡？
要多問，動腦子！爭取讓對方把話說出來。”
“我們不是按照采訪提綱走么？”
清澈又愚蠢的新丁詢問。
“那是對別人，對陳奇同志不一定好使。你們態度要端正，客氣一點，你們來得晚，不知道當年搞春晚臺里一幫人怎么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張主任反復強調。
東方公司。
會議室內，馮褲子和趙寶鋼發揮工人階級本色，在做最后的布置。他們沒經驗，一個水杯擺了又撤，撤了又擺，不知道怎么放好，甚至還要拉條幅：歡迎中央電視臺云云！
讓陳奇否了，至于么？
但條幅還是拉了一個，寫著：“50集長篇電視連續劇《渴望》籌備研討會！”
梁曉生在這屋指揮，道：“他們要拍我們開會的場景，咱們就正常討論，不弄虛作假，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文雅點就好。”
“梁主任，央視以前采訪過咱們么？”
“采訪過，但不像這次興師動眾，說是全國宣傳樹立典范的意思。”
“哎呦，全國典范！”
馮褲子和趙寶鋼激動，他們苦出身，在京城電視藝術中心盡裝孫子了，哪想過有今天？
約莫9點鐘，外面忽然有人喊：“來了來了！”
二人一聽，抬腳就要出去迎接，讓梁曉生叫住，道：“你們心態還沒轉變過來，沒到我們全體出動迎接的地步，老實待著！”
又不是東方公司求著采訪，是王領導指示讓央視宣傳的。
梁曉生出去就夠了，見一行人從面包車上下來，過去握手：“歡迎歡迎！我們都準備好了，快請進！”
“打擾你們了！”
張主任十分客氣，領著團隊進樓，這才見到馮立，以及陳奇和龔雪兩口子。
陳奇跟他握手，笑道：“你好你好！你們新大樓蓋完我還沒去過呢，想當年咱們也是并肩作戰，一晃好幾年了。王臺長還好吧？老黃還好吧？唉，想念他們啊！”
拉杰寶倒吧！
王臺長都退休了，你想念個嘚兒？
張主任心中腹誹，臉上笑呵呵。陳奇往他團隊中一掃，也發現敬記者了，這會30多歲，大高個，端莊知性，是央視一脈相承的風格。
寒暄過后，研究具體的拍攝流程。
分三部分內容：拍職工們的日常生活，包括食堂吃飯什么的，再找幾個典型采訪一下；拍《渴望》研討會；專訪夫妻二人。
“今天我們真要開會。不如這樣，我們先開著，你們先去拍職工。”
“也行！”
這年頭電視臺都是爺爺，在地方更是稱王稱霸的，張主任卻很好說話，接受了此番安排。他領著團隊忙去了，這邊召集開會。
《包青天》《新白娘子傳奇》是與臺灣合作，暫不能在電視里公開，所以今天就討論《渴望》。
去年11月，陳奇提出拍《渴望》。
編劇們已經寫了一版初稿。
“故事核心是圍繞三個家庭展開，第一個家庭，即女主劉慧芳、男主王滬生。第二個家庭，王滬生的姐姐王亞茹和王亞茹的愛人羅岡。第三個家庭，宋大成和愛人徐月娟。”
“他們之間的聯系……”
陳奇在黑板上寫了六個名字，然后劃線。
“王亞茹和羅岡有個女兒，幼時失散了，偶然被劉慧芳撿到，撫養長大，但一直不知情，最后才揭開真相。”
“宋大成和劉慧芳是同事，一直喜歡人家，但劉慧芳嫁給了王滬生。宋大成只得與徐月娟結婚，其實并不愛徐月娟，婚后一直與劉慧芳牽扯不斷。”
“王滬生也有個大學時的前女友，也是藕斷絲連。”
“王滬生與劉慧芳生了個兒子，他一直討厭那個撿來的女孩，后來才得知是姐姐的孩子，悔恨不已。”
陳奇講著講著，會議室的門被推開，攝制組走了進來。
于是暫且停頓，布置機位，又繼續開會。
陳奇講完，龔雪也發言，道：“劉慧芳是工人出身，溫柔善良，勤勞樸素。她沒什么文化，向往知識分子，王滬生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個空白……結婚后摩擦不斷，這種摩擦既有感情上的，也有工人階級與小布爾喬亞價值觀的分歧。
劉慧芳愛的極深，有時看上去委曲求全，經歷一系列事情之后，她思想發生了變化，她原諒了王滬生的種種過錯，這是她善良的本性。但她又沒有與其復合，而是追求新生活，這是她思想境界的提升。”
《渴望》是家庭倫理劇。
幾個人嘰嘰歪歪，吵吵鬧鬧，能水幾百集那種，50集都算良心了。
里面還有苦情元素，就是慘啊，仿佛天底下所有不幸的事集中到一人身上，但偏偏觀眾愛看這些，一邊罵一邊哭一邊看。
戲里有兩個孩子角色，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攝像機在拍攝，陳奇壓根不理會，只是在走神：某些明星也都好幾歲了，還得是京城的，誒？可以找大美圓試試，演劉慧芳收養的那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