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他要發言,都來了精神。
部分人還攤開筆記本,打算記錄,并非要記錄陳奇的金玉良言,而是記錄他的講話內容,快速捕捉漏洞,以便反駁。
在99的文藝界人士眼中,這小子像個病人,像個刺頭,像個踩狗屎運的家伙,總之他們琢磨不透。
“首先我請教一下,日本人在中國設立集中營,是有這回事吧?”陳奇開口道。
“當然有!”
“731也有吧?”
“你想說什么?”
“我想問,諸位是想把日本人這些罪行藏著掖著,還是想讓人們知道?”
“當然讓人們知道!”
這問題不敢馬虎,誰也不敢流露出半點否定的意思,其中一人道:“陳奇同志,讓你講創作初衷,扯這些沒用的干什么?”
“我正在講!”
陳奇繼續道:“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拍成電影,送去海外,讓更多人看到?電影是多好的宣傳工具,多適合傳播。”
他等了幾秒鐘,道:“沒人回答,我替你們說,因為拍了也送不出去!為什么送不出去?政治意味太濃,西方陣營抵制,基本沒有市場等等因素,諸位心里都清楚。
如果我們不想與世界交流,那好,什么也不用做。既然開放了,要與世界交流,那就得有一種交流的方式。
我們想表達東西,首先人家得看懂吧?
人家都看不懂,表達的意義何在?
《美麗人生》的內核很簡單,就是一對父母保護孩子的故事,親情與犧牲,這是全人類的共性,不分種族、不分文化、不分語言,全世界都看得懂。
看懂了之后,才有可能喜歡,喜歡了才有可能記住,記住什么?記住日本人在中國設立過集中營,干過那么多操蛋事!
我們不能總靠《太極》打打殺殺,別的類型片也得送出去,送出去受關注了,才有可能進一步在國際上提升影響力!
這就是我的創作初衷!”
一片安靜。
全屋子的目光都盯著他,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常理上,但凡講什么創作初衷,都是從人物啊、思想啊、藝術性、文學性啊,這些層面上切入。
陳奇一個都沒講,他講的是發行。
要把這種類型的電影發行到西方世界。
陳荒煤戴著老花鏡,認認真真的在記錄,他真的是記錄,覺得這通發言極具價值。而一部分人面帶迷茫,確實理解不了,腦子轉不過彎。
還有一部分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只覺在強詞奪理。
但這些內容他們不懂,爭辯不了,便把話題拉回他們擅長的賽道。
“陳奇同志,你講了那么多,貌似有道理,但從藝術性上看,《美麗人生》還是欠妥,不應該用喜劇手法來表現集中營,過于娛樂,要貼合史實才對……”
“我強調一點!《美麗人生》不是娛樂片。這么悲慘的結局,這么壓抑的基調,竟然稱之為娛樂片,我很懷疑你們的鑒賞水平。”
陳奇直接打斷對方,上來就開群嘲:“你動不動就說喜劇,那我問你,《虎口脫險》是不是喜劇?它是不是經典?里面把德國人表現跟二傻子一樣,它符合歷史事實么?
還有我們的一些抗戰片,也有類似的問題,這時候怎么不說貼合史實了?”
“我們是合理的藝術加工!”
“我也是藝術加工,許你藝術,不許我藝術?而且我在劇本里有美化日本人么?我立場有問題么?沒有吧,那你們在鬼叫什么?雙標玩的溜啊!”
陳奇還特意解釋一句:“雙標就是你自己一個標準,對別人一個標準的意思。”
所謂抗日神劇,不是后世才有的,一些老抗戰片里都有類似的元素,只是后世太扯犢子了,毫無底線,戰士們喝著咖啡、騎著摩托車、拿著AK飛天遁地,這才被大家罵。
抗德神片也有很多啊,把德國納粹表現得跟大傻子一樣……
這沒什么可說的,很正常,關鍵要拍的好。
陳奇一通噴,舌戰群儒,一個個被噴的臉紅脖子粗,正此時,那位又冒出來強調:“就算你說得對,你把這種片子送出去,你就不怕影響國際關系么?”
陳奇乜了他一眼,音量驟然拔高:“你以什么立場說這種話?烈士的鮮血都被你跪在膝蓋底下了,一部電影就能影響國際關系,友邦驚詫!你是果黨還是大清朝啊?”
“你!你!”
對方氣的全身直抖,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做《美麗人生》還有一個因素!”
陳奇今天火力全開,接著道:“日本在華建了那么多集中營,關押過那么多外國人,不少人還活著呢,而且混得都不錯。
我在上海見過一位外語老師白麗詩,她對中國充滿感情,視為故鄉,很愿意移居國內,她在集中營生活過,很有代表性,但國內誰聯系過她?誰講述過她的故事?
還有現任美國駐華大使恒安石,他被關在山東濰縣的樂道院集中營,在游擊隊的幫助下越獄成功,到解放區參觀過,受我們新四軍第四師師長接見,做過基辛格的助手,首位駐華大使。
多好的一位典型人物!”
陳奇拍著桌子,怒其不爭:“你們誰聯系過?誰找他收集過集中營的資料?誰采訪過他?誰宣傳過?有刀都不會用!干嘛呢這是!
這些出身集中營的外國人,是我們的天然盟友,他們分散在各個國家,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他們都遭受過日本人的虐待,不共戴天,《美麗人生》真要拍出來,你說他們支不支持?會不會為我們發聲助威?這部片能不能在美國上映?
我們趁機邀請他們過來,重走舊地,發報紙寫文章,宣傳出去,日本建集中營這件事就定了!懂不懂?定了,他們反駁不了!
這叫搶奪話語權!
如果都像那個誰,說中日友好的那個……這種人越來越多,說不定幾十年后,中國變成胡編亂造,日本人變成受害者了,說我們被扔了兩顆原子彈,死了那么多人,我是受害者。
你們以為不可能發生么?
天天嚷嚷文藝戰線,戰線都對準哪兒啊?對著自己人啊?”
陳奇對著一幫人拍桌子:“有本事對外啊!!”
會議室內就像一壺燒開了的水,嗚嗚嗚噴著蒸汽,發出強有力的爭鳴,大家都被燙的漲紅。
本以為今天是一場藝術性的討論會,沒想到直接拔到這個緯度。
他們從陳奇眼里讀出了一種情緒,就是今天不得已才來開這個會,解釋一番,其實他是懶得說的。被一介后輩如此小瞧,自然生氣,但他們無法對上頻率進而駁斥。
陳荒煤記了滿滿兩頁紙,心潮起伏,大有收獲。
果然,還是得親耳聽當事人闡述。
還有不服的,梗著脖子一個勁道:“你強詞奪理!”
“偷換概念,顛倒是非,毫無根據,你,你!”
“好了好了,開會時候吵吵鬧鬧像什么樣子?大家爭論,各有觀點,你說得過就說,說不過就住嘴,都在看著呢……”
陳荒煤打斷了他們,覺得差不多了,再開下去也不會講出什么,果斷道:“今天到此為止,問題已經比較清晰了,諸位散了吧。”
“小陳,你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