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書院的夫子們一出手就不一般。
他們先是引經據典,從各個方面駁斥南永亮構建的文景之治美好景象。
然后他們又用大白話,解釋了一遍。
從群眾中來,又到群眾中去。夫子們的大白話可比南永亮更接地氣,大字不識一個的老者們也都能聽明白。
《漢書》有記,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冰。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
他們話說的好聽,實際上生活在漢文帝時期的老百姓苦得沒邊了。家里一大半人要去服徭役,一年四季沒有休息時間。稍微遇到點旱災水災,或者急政斂賦的事兒,豪強們就開始趁機巧取豪奪,老百姓們賣房賣地,賣兒賣女。這日子過得多慘啊!
夫子們的文章一出現在《云州周報》上,就如同一盆涼水,澆滅被南永亮故意挑動的暗火。
“哎呀,這就是文景之治嗎?可比我們云州差多了!嘖嘖,種一百畝田才收獲一百石,累死累活一年能填飽肚子嗎?”
“他們還好意思如此吹噓呢?”
“嘻嘻,你們是好日子過慣了,忘記以前過的苦日子了。”
“對啊,在云國公沒來之前,那日子熬都熬不下去。”
南永亮咬牙切齒,把這幾期的《云州周報》,和自己的寫的一封信,走百達快遞八百里加急通道送到京都。
哼,誰還沒個老師了?
不就是請外援嗎?他就不信,百川書院的夫子們能比國子監的夫子們更厲害!
京都,國子監。
國子監位于朱雀門街東第二街的北邊,第一坊務本坊。
北鄰皇城南,天子腳下,皇城的安上門正對著寬街,地理位置極其優越。
除了百川書院騰空出世的那幾年,國子監一直處于頂尖學府的位置,并且遙遙領先。
如今,京都的百川書院只剩一個空殼子,對國子監造不成任何的威脅。
國子監又回到了以前超然的地位,原本只占了務本坊的一半,今年經官家的批準,地盤又擴了擴,幾乎占了務本坊的三分之二。
冬日寒冷,國子監小食堂為博士們和直講們準備了火鍋子。
一人一份熱騰騰的火鍋子,再來一份撥云霞,整個人都熱乎起來。
“咱們和北面停戰了?”最年輕的國子監直講忍不住開口問道。
沈博士皺眉,食不言,寢不語。新來的直講怎么這么沒規矩?
和沈博士共事年的陳博士隱晦地遞了個眼神,新來的直講走的是李閣老的路子,聽說是李家旁支的族侄。
沈博士沉著臉,沒吱聲。
國子監從來不缺關系戶,這幾年的關系戶格外多。若只是學生也就罷了,直講和博士也塞了許多關系戶。
更關鍵的是他們拿不起本職工作,這就給原本兢兢業業的沈博士等人平添了許多麻煩。
沈博士心里暗道,若京都的百川書院還在,國子監的學子們怕不是要被碾壓到泥里去。
陳博士笑著捧場:“不大清楚呢。李直講可是有什么新消息?”
李直講嘿嘿一笑,沒賣關子:“官家和朝廷都想停戰,但是在為如何停戰苦惱。”
以官家的脾性,強按著他去朝云國公顧南夕低頭,怕不是要了他半條命。
佟太師和李閣老也不敢太刺激官家,就怕官家掛不住面子,硬著頭皮也要繼續北上,再起戰火。
所以事情才會一直僵持著,沒個進展。好在顧南夕沒有步步緊逼,雙方默契地沒有再動兵。
李直講以前都在李家老家呆著,也就科考時來過京都幾次,對顧南夕不大了解:“顧南夕真的這般厲害嗎?龍武大將軍也不是她的對手?”
這下子,陳博士也沉默了。
真是個二愣子。
他入職國子監之前,都不打聽一下的嗎?
他們不知道顧南夕在戰場上厲不厲害,但顧南夕還是永昌侯夫人的時候,就憑著一個百川書院壓得國子監,太學抬不起頭來。
這是國子監的黑歷史,是不可碰觸之痛。
沈博士放下碗筷,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洗了手,這才打開學生南永亮寄過來的信件。
“哼,真是沒用,居然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辯得啞口無言!”
陳博士好奇地接過信件,南永亮寫得委屈極了,說自己等人被云州百川書院的學子夫子圍攻,特意來請求夫子們相助。
“百川書院怎么這么不要臉?孩子們的事孩子們自己解決,怎么連大人也下場了?”
百川書院同其他各個書院的關系極其微妙。
陳博士一聽,國子監出去的學生居然被百川書院的夫子欺負,便心生不滿。
等到他翻開《云州周報》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漢文帝是誰?那是史書上有名的賢君!是前朝太宗都崇拜的存在。
百川書院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么扒皮!
《漢書》上是有記載,大家伙也都知道,但在提起漢文帝的時候,絕對不會把這些不利的內容說出來。
這已經是第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百川書院真是欺人太甚,真當天下無人耶?
陳博士擼起袖子,拿著《云州周報》去找諸位有實力的博士和直講。
“務必要打下百川書院的囂張氣焰!今日他們瞄準賢君漢文帝,日后是不是要推翻三大圣人?!”
國子監博士和直講們摩拳擦掌,發誓要叫百川書院好看。
動靜這般大,不僅引起了國子監學生的注意,更是驚動了國子監祭酒。
國子監祭酒得知來龍去脈后,大手一揮,給此事大開綠燈,并且表示:“這不僅是百川書院和國子監之間的事,更是異端學說和正統儒家的道統之爭!”
國子監祭酒心里暗暗想著,若國子監在《云州周報》上取得優勢,再利用輿論引導,說不定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昔日,顧南夕能利用輿論,激起百姓們的愛國熱情,幫助主戰派壓倒主和派。
今日,國子監也可利用《云州周報》,收買云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