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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
長安,東宮。
天子書房。
“皇帝是一個并不自由的職業。”
曌蕤看向太子李隆勢。
“職業這個詞,來源于我的師父,他沒有向我解釋過這兩個字的內在含義,但我似乎已經想明白為何他要把這兩個字用在一起。”
“職,毋庸置疑,是一個人從事什么,漁夫,農戶,鐵匠,小販,戶部的官,兵部的官,太子殿下,陛下,這些都是職。”
“業......是一個人從事這個職而帶來的因果,是他一段或是一生的積累,在這個職位上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都是他的業。”
“每個人的職業都會有被禁錮的一面,也會有自由的一面,唯獨皇帝......終生不得自由。”
“殿下。”
曌蕤對太子說道:“你的父親很偉大,他不但想打破這個世上的所有不公,也想打破這個世上職的階層和業的束縛。”
“但他現在依然不得自由。”
太子李隆勢盤膝坐在曌蕤先生對面。
他問:“請先生詳談。”
曌蕤回答道:“漁夫有休漁,農戶有農閑,朝臣有休假,人人都有自己放松的時候,自由的時候。”
“漁夫休息的時候可以不是漁夫,農戶休息的時候可以不是農戶,朝臣休息的時候可以不是朝臣。”
“唯獨皇帝,不管什么時候都是皇帝,如果有一刻忘記了自己是皇帝,做了些皇帝不能做的事,便是昏君。”
李隆勢點了點頭。
曌蕤繼續說道:“一位帝王,越在乎他的子民他便越不得自由,你的父親向往自由,所以更為勤懇,更為努力,也是在勤奮努力之間被禁錮更重。”
“他把天下人的生死當做他的職,他把天下人過的更好當成他的業,所以陛下才是千年來的第一人。”
李隆勢若有所思。
曌蕤道:“歷朝歷代,若能出這樣一位帝王便是天下百姓之福,可歷朝歷代都沒有出過一位,一直到你的父親創建大寧。”
“這天下百姓之福又不是一代之福,有這樣一位帝王,至少三代無憂,除非太子殿下你昏聵無能。”
“然殿下之才,殿下之志,殿下之勇,殿下之謀,殿下之力,不輸于陛下,所以大寧日漸昌隆。”
李隆勢問:“先生剛才所說之不自由,可否更為詳盡?”
曌蕤道:“如你父親那樣的人也不會篤定認為,他的一切決策都是對的,朝中重臣或各有缺點,但必有所長。”
“所以你的父親會集眾家所長不斷完善朝政,這就是學會聽話,帝王學會聽話是雙刃劍,一面是對天下有利,一面是對皇權無利。”
“然而有些時候,并不是人多的那一方就一定對,也并不是做臣子的,就一定是自己人。”
“天下有國,國有君,天下權是為君權,朝臣并非是單純輔佐君權之人,還是奪權之人。”
“君權分而萬道是為朝權,朝臣從你父親手里拿走的便是皇權。”
“殿下,我問你。”
曌蕤看向李隆勢:“既然古往今來的帝王明知道朝臣分走的是皇權,除了必須要有朝臣輔佐之外還有什么別的理由讓帝王甘愿這么做?”
皇帝當然不能是個光桿皇帝,皇帝當然不能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治理國家。
所以天下需要有人做官。
這本不是一個值得問出的問題。
可曌蕤問的很認真。
不等李隆勢回答,曌蕤先給出了答案。
“因為朝臣自皇帝手中分走皇權,他們的權,會轉化為百姓得到的利。”
“從皇帝手中分來的權有五成能惠及百姓便是賢臣。”
“不同的官員分走不同的皇權,皇帝必須要這么多人來幫他完成他的職,惠及百姓,以成業。”
“可官員把權力拿在手里之后,也要得利,這個利是從皇帝手里得來的?不然。”
“官員因權得利,所有的利都是自百姓手中奪來的,因為皇權化利本就都是給百姓的,官員分得的越多,百姓分得的越少。”
“這是天下第一賢主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大寧現在看起來極好,比舊楚好萬倍,然而舊楚風氣流毒至今。”
“歷史上有許多想改變這些的皇帝,為此也不惜大開殺戒,無根除治本之法,治標解法便是一直殺。”
“殺戒有時效,今日殺了一批能嚇住一批,可明日那一批依然不怕,所以便停不得。”
李隆勢:“這本就是無解之事,除非均富且無患。”
曌蕤搖頭:“非也,就算天下百姓都已經富裕到在生活上能滿足所有也不會無患。”
“大家一樣富裕,一樣在生活上無求,那為何是你做官?為何你是管我?”
李隆勢聽的皺眉。
“不管到什么時候,都需要合適的人做官合適的人做百姓。”
曌蕤繼續說道:“剛才我最開始說的皇帝不得自由,其中之一便是對官員的管制。”
他看向李隆勢:“若是將百姓比作田,官員便是耕田的人,所以待這些人,太寬松太苛刻都不行。”
“太寬松,田地便毀在他們手里,太苛刻,哪還有那么多人愿意無利而耕田?”
“陛下是創業之君,不少朝臣有從龍之功,殿下可以將這些老臣視為開荒者,陛下對這些開荒者便一定有特殊感情。”
“有些時候有些事陛下也難以抉擇......”
曌蕤說到這微微搖頭。
李隆勢覺得今日曌蕤先生說的話,似乎欠缺了一個很明顯的核心。
有些凌亂,是因為曌蕤先生不能把這個核心的事說的那么清楚。
可他隱隱約約從這些話里感覺到,曌蕤想說的是什么。
但他沒有直接問,而是問了一句:“先生想說的是葉無坷去遼北道?”
曌蕤回答:“是,不全是。”
他低著頭如自言自語一樣說道:“天下需要葉無坷那樣的人,也需要別樣的人。”
李隆勢問:“先生說的別樣人,又是哪樣人?”
曌蕤沒有回答,而是問了李隆勢一個問題。
“殿下可知忠臣,賢臣,能臣,直臣,純臣之分?”
還是不等李隆勢回答,曌蕤自己又給出答案。
他的答案絕非是標準答案,只是他個人心中的答案。
“忠臣,忠于君而未必有賢能,隨君而行,聞聲而動,君主賢明昏聵他不在乎,所以忠臣是一面旗。”
“賢臣,左右逢源,上下權衡,不一定有治國之才,一定是治家管事。”
“能臣,太平可治世,亂世可爭雄,用好是一頭牛,用不好是一匹狼。”
“直臣,顧心中對錯而不論利弊,他對了他窮追猛打,別人錯了他亦窮追猛打,一般并無大才,只是皇帝一面鏡子。”
“純臣......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亦不顧名聲,甚至......不敬皇權。”
他說到這,像是有什么更重要的話被他咽了回去。
然后將這話題強行拉回到了葉無坷身上。
“葉無坷,在我看來配得上五字評語......忠,直,賢,能,純。”
李隆勢看著曌蕤,一時之間沒能馬上就明白他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生呢?”
李隆勢問曌蕤。
曌蕤笑了笑:“非臣,執人。”
李隆勢心中微微一動。
曌蕤道:“殿下莫要辜負了葉無坷這樣的人。”
李隆勢點頭。
曌蕤起身:“今日有些乏了,容臣告退。”
李隆勢起身:“先生回去好好休息。”
曌蕤走到門口,腳步頓了一下。
“甘愿背負罵名的人不多。”
說完這句話,他邁步離去。
李隆勢走到門口,看著曌蕤遠去背影。
“甘愿背負罵名的人不多。”
他重復了一遍曌蕤的話。
是啊......葉無坷在遼北道做的事,注定要背負罵名。
忠,直,賢,能,純。
李隆勢又重復了一遍這五個字,眼神稍顯迷離。
遼北道。
葉無坷坐在道府大堂的主位上,爬伏在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
腳步聲響起,他抬頭看過去,見是秦焆陽和余百歲兩人同時回來了。
“明堂又一夜沒睡?”
秦焆陽看到了葉無坷眼神里的血絲,難免有些心疼。
自冰州出事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明堂加起來可能也沒睡上兩個時辰。
“城中民情如何?”
葉無坷問。
余百歲答道:“自壓著王秋園等人游街之后,民怨暫得緩解,李放山在松河縣來回奔走,募集不少糧食送到道府。”
“他為了安撫百姓,差不多這三天也沒怎么睡過,松河百姓能拿出糧食借給官府,全賴李放山在松河百姓心中的地位。”
“道口縣那邊,才赴任的陸交遠也募集到了一些糧食,雖不及道口縣募集的多,但也解了不少困境。”
“因糧荒而造成的冰州百姓民情基本已經平復......”
余百歲說到這,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師父,若不是你想出向農戶借糧,這冰州城內真的可能會出現民變。”
葉無坷道:“若無李放山這樣的地方官員,就算我想出來這辦法也無濟于事,你我初來冰州,百姓并不信服。”
他看向余百歲:“派人去道口縣,讓謝東廷強制李放山去休息。”
余百歲道:“謝東廷已經派人把李放山強行送回家里去休息了,還派了人在門口守著。”
葉無坷點了點頭。
“各地可有消息傳回來?”
余百歲搖頭:“還沒有,不過......我覺得不容樂觀。”
他看向葉無坷道:“各地官府若都如冰州這樣,又沒有你坐鎮,光憑各地廷尉府難以施行,遼北道駐扎的戰兵分派各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秦焆陽道:“不過明堂用借糧的辦法安撫民心,不只是安撫了民心,也讓冰州百姓都看清楚作亂者是何人。”
“那些商人非但沒有讓冰州亂起來,反而讓百姓們看透了他們,各地雖然一開始進展的會沒那么順利,但百姓也不會隨便被唆使鬧事。”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急匆匆跑進來。
來人是廷尉府里一個百辦,進門就急切說道:“明堂,有異動!”
他大聲說道:“陽州,粟州,兗州......密諜急報,皆有廂兵異常調動。”
葉無坷點了點頭:“到底是沉不住氣了。”
秦焆陽立刻問道:“明堂說的沉不住氣,是已在東府武庫兩年之久的尉遲萬年?”
遼北道道丞,從二品的大員。
整個遼北道之內的廂兵,數十州府,上千縣域,加起來超過二十萬廂兵盡歸其調動。
“他真有那么大膽子?”
余百歲眼睛瞇起來:“就這么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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