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緩坡之后就能看到面前的一片平原,在坡下大概幾里外就是已經基本建造完成的大寧行營。
兩國都不會在這種事上丟了面子,尤其是黑武。
他們感覺到了自身地位在不斷的被大寧挑戰,所以他們要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展現的比大寧更為強大。
大寧的行營建造規模看起來不如黑武那邊大,畢竟兩國建造行營的方式不同。
黑武那邊每天都有不少奴隸逃走,哪怕他們加強了監管。
上次試圖襲擊大寧行營被識破之后,黑武人就改變了策略。
他們也開始給奴隸們吃些好的東西,最起碼讓其他國家的人看到的是這樣。
也不再每天不間斷的用皮鞭毆打奴隸,逼迫他們不間斷的干活。
可是奴隸們死亡的速度,甚至比此前還要快一些。
那些受到了懲罰的黑武軍官,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變本加厲的折磨著那些苦命的奴隸。
在黑武行營后邊大概一二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墳坑,被虐殺的奴隸都被丟棄在那。
走上高坡的大寧皇帝陛下,看著面前的行營似乎有些出神。
距離上次他來這里,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
大寧這邊的行營建造已在收尾,最主要的建筑就是大寧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和各國使臣住的地方。
站在皇帝身邊的禮部尚書關外月此時輕聲開口。
“執子山下一共有十三個游牧部族,最大的有七八萬人口,名為何彥部,最小的也就四五百人,名為卓廓部,總計加起來大概有四十萬人口。”
皇帝笑了笑:“關外月,你功課做的不錯,就是消息稍顯閉塞了些。”
他看向葉無坷:“你為關尚書解釋一下。”
葉無坷道:“執子山附近最大的部族名為淖彥部,有五萬左右人口,其中能上馬打仗的,包括婦人就能湊出兩萬,最小的部族也不是卓廓部,是喀山部,有兩千四百多人。”
關外月一怔:“何彥部呢?”
葉無坷:“沒了。”
關外月:“為何就沒了?”
葉無坷:“因為它大。”
他又問:“那最小的卓廓部呢?”
葉無坷道:“沒了。”
關外月:“這個怎么也沒了?”
葉無坷:“因為它小。”
關外月有些擔憂的說道:“可是何彥部那樣的大部族被滅族,這件事發生在會面之前,是不是......”
葉無坷道:“屈渤人確實過分了些,竟然一言不合就將何彥部滅族。”
關外月:“屈渤人干的?”
葉無坷鄭重的點了點頭:“確實是。”
關外月:“那卓廓部這樣的小部族被滅族,也是屈渤人干的?”
葉無坷道:“卓廓部不是屈渤人滅族的,是馬賊干的。”
關外月:“馬賊干的?”
葉無坷:“確實是。”
他對關外月說道:“還要糾正關尚書剛才的說法,執子山附近一共不是有十三個部族,是有七個。”
關外月:“就剩七個了?”
葉無坷點頭:“馬賊真可惡!”
關外月:“確實是!”
他看著葉無坷問:“我貿然的猜一猜,消失的那幾個部族都是此前對大寧不怎么友善,也是連年襲擾大寧北疆邊民的部族?”
葉無坷道:“確實是。”
關外月道:“如此說來馬賊也不是很可惡。”
皇帝笑了笑。
葉無坷在出發之前,就慫恿四海書院數百弟子,還有兵部分撥給葉無坷的數百名百戰老兵提前來了漠北。
這些人當時出發前向鴻臚寺,禮部,兵部等衙門報備的時候,說的是提前來這查看地形,監督行營修建。
現在看來,這些書院弟子和兵部精銳不是來修建的,是來修剪的。
葉無坷道:“現在剩下的部族因為擔心屈渤人迫害,擔心馬賊肆虐,所以聯合起來向大寧請求庇護,我已經準許他們舉族南遷,目前就暫時在咱們兵營西側駐扎,待會面之后,請示陛下后再給他們做好安置。”
關外月撇了撇嘴。
這話說的,陛下就在旁邊站著呢,也不見你請示啊。
皇帝指了指工地那邊:“聽說你給他們頓頓吃肉,他們現在對你感恩戴德?朕記得這邊沒有咱們的牧場,你給他們的羊都是哪兒來的?”
葉無坷回答:“臣不生產羊,臣只是羊的搬運工。”
關外月的嘴撇的更高了。
不過看起來,葉無坷的這位前上司倒不是不開心,甚至有點與有榮焉的感覺。
看向葉無坷的時候雖然撇著嘴,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葉無坷這個無恥的家伙,可是我帶出來的!
“因為黑武奴隸的事,現在漠北這邊原本與大寧并未建交的一些小國,陸續向臣遞交了國書。”
葉無坷道:“以屈渤為分界線,在兩年前漠北之事結束后,屈渤以南的漠北諸國都已臣服于大寧。”
“屈渤以北,以西,以東,一直到黑武邊境,共有十六個小國,其中九個向臣遞交國書。”
葉無坷微微俯身:“臣一會兒把他們遞交的國書送到陛下行營。”
皇帝問他:“屈渤人什么態度?”
葉無坷稍作遲疑,然后俯身:“臣有意見很重要的事,向陛下稟明。”
關外月見葉無坷忽然肅然起來,他馬上就把耳朵支棱了起來。
因為他太了解葉無坷了,當那個家伙嚴肅起來就意味著要說的事肯定很大很大。
與此同時,執子山一側。
黑武汗皇的隊伍正在緩緩行進,在得知大寧皇帝李叱已經到了之后,闊可敵正我下令開拔,他就是要比李叱到的晚一些。
在他那輛巨大的輦車上,闊可敵正我站在窗邊看著一側的山景。
這輛輦車由一百頭牛拉著,看起來很有氣勢。
輦車巨大的到如同一座可以移動的宮殿,甚至分成了上下兩層。
闊可敵君侶站在他身邊,表情謙卑恭順。
“沿途只有寥寥幾個小國的人來迎接我。”
闊可敵正我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什么變化,語氣之中也沒有什么起伏。
可闊可敵君侶聽得出來,暴風驟雨就在這看似平靜的表情和語氣之下。
“有人告訴我說,漠荒之地總計二十六國,其中十五國派遣使臣或是國主親自去迎接李叱。”
闊可敵正我問:“我讓你在南疆經略,你就是這么經略的?”
闊可敵君侶馬上就跪了下來。
“是兒臣的錯,兒臣有罪。”
闊可敵正我低頭看了看他:“此前因為一些卑賤奴隸的事,寧人大做文章,只是那幾天而已,漠荒之地原本臣服于我黑武的小國,竟有半數轉投寧人。”
“這件事你處理的不及時,也不果斷,原本我還想著,這件事之后冊封你為親王,現在看來還是不能馬上給你。”
闊可敵君侶再次叩首請罪。
闊可敵正我道:“以前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有人敢背叛黑武,所以朝中很多人做事跋扈,不節制,也不謹慎。”
“現在不一樣了,哪怕我依然堅信黑武是天下第一強國,可也不得不承認寧國已經追趕上來,國力僅次于我。”
“現在行事就會與以往不同,前些年,原本是打算在各方面封鎖寧國,也沒想到寧人能在封鎖之中壯大。”
“荒漠之地二十六國的反應就已經說明一切,再加上此前已經背叛黑武的草原諸部,逐漸轉投寧人的西域諸國。”
“事實上,對于寧國的封鎖到現在為止可以宣告失敗了。”
說到這,闊可敵正我緩緩呼吸。
“中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每當我們認為可以馬踏江南的時候,中原總是會有人站出來為其他人遮風擋雨。”
“楚時候,接連昏君掌權,我們認為南下時機已到,可出了一個徐驅虜,連續三次阻擋我大軍南下。”
“楚末時候,你的祖父認為也是時機到了,于是親自率軍南下,可李叱卻放棄了爭奪天下而拼死抵抗。”
“你祖父臨死之前一再對我說,不能讓李叱那樣的人順利成為中原之主,不然的話,以后黑武都可能再無南下之機。”
“你也知道,你祖父是怎么死的,寧國立足未穩時候,你祖父決心攻克中原,再次集結百萬大軍南下。”
“李叱,唐匹敵,夏侯琢,澹臺壓境這些人,帶著二十萬寧軍抵擋了足足兩年之久,兩年后,你祖父回到都城就郁郁而終。”
“這是對外人說的,實際上,你祖父在親自督戰攻城的時候,被李叱一箭射中右胸,回都城后沒堅持多久。”
“這已經不僅僅是兩國之爭,也不僅僅是數百年我們要南下統治中原的夢想,還是血仇。”
他說到這看向闊可敵君侶:“我知道你心中有些不平,你覺得你事事處處都比你的兄弟們強,但因為你母親出身的緣故,并無機會繼承汗位。”
“我從未與你說過這些,是因為我只看結果不做許諾,你做的好了,該給你的自然給你,你做不好,我許諾又有何用?”
“李叱若不能死于執子山,你祖父也不會瞑目。”
說到這,闊可敵正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你想做汗皇這很好,男兒怎可無野心?我從未說過,但我也不是看不到聽不到。”
“你的兄長和弟弟們整日不務正業,確實無一人在才能上可與你相提并論。”
“你若能殺李叱,便是不世之功,將來繼承汗位誰敢不從?正因為你母親出身卑微,所以我對你的要求比對你兄弟都嚴苛些。”
“只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被人看不起。”
闊可敵正我伸手把闊可敵君侶拉起來。
“我已經安排一支大軍在一年前出發,穿過冰原,然后渡海南下,經由渤海入關,再從渤海出關。”
他看向闊可敵君侶:“這支大軍在半路上的損耗就超過了十分之一,可他們還是按照計劃到達了渤海。”
“截斷李叱南歸之路,我信不過別人,會談開啟之后,你就親自趕往渤海方向,帶大軍死死堵住李叱。”
“這一戰之后,你將成為黑武帝國最大的英雄,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立你為太子。”
聽到這,闊可敵君侶的眼睛都明亮了。
可是很快他就意識不到哪里不對。
他才剛剛見過渤海國主權結,但權結對此事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莫非......
一想到權結可能是闊可敵正我安排的人,他的計劃可能都在闊可敵正我的視線之內。
闊可敵君侶的后背一陣陣發寒。
“父皇......我必完成此番大業!”
說著話的闊可敵君侶,此時只想著盡快把權結殺了。
所以他并未注意到,闊可敵正我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許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