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有一張看起來稍顯清秀的臉,看起來和他真實年紀有所差距。
他確實不是年輕人,他離開家的那天就不算是年輕人了。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長安,他經常來長安,在他離開家鄉之后每年都要到長安,每年都是以不同的身份。
當年見徐績的時候,徐績問他憑什么認為他可以贏了陛下。
他回答說,難道陛下不是人?
只要還是人,就有可能被擊敗。
除非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才不會被人擊敗,但這世上沒有神明。
神話故事創造了無數的神明,所以才是神話故事而不是現實故事。
他一直堅信他可以擊敗任何人,他還堅信只要一個心中有目標的人只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那也一定會成為勝者。
但當年他說服徐績的可不僅僅是那一句陛下難道不是人?
他說服徐績的,是另外一句話。
陛下是我心中的偶像。
他對陛下的事能如數家珍。
他可以原原本本的把陛下成長的歷程說出來,當然是在陛下到冀州之后。
陛下是十歲之后才到冀州,之前的十年顛沛流離。
陪伴陛下的只有他的師父長眉道人,白衣人身邊沒有一個如長眉道人的人。
他曾試圖找到這樣一個待他如長眉待陛下一樣的師父,但他找不到。
所以他復刻了陛下十歲之后的所學。
他告訴徐績,陛下十歲之后到冀州不久就有了一個稱號。
什么都會一丟丟的李丟丟。
他就從這里開始追逐。
他也什么都學,而且他發誓一定要比陛下學的更多更精。
徐績說他是一個因為偶像而瘋了的人,他把陛下看的太重所以瘋了。
他想學習陛下的一切,逐漸瘋狂到要擊敗陛下。
那是因為他已自負到天下人除陛下外,再無人配做他的對手。
自從他開始鉆研陛下這個人,他就瘋了。
陛下在冀州四頁書院求學,學了些什么,他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的去搜羅。
他去了冀州,去了四頁書院,匿名進入四頁書院學習。
大寧立國之后四頁書院還在,現在依然是北方極有名的學府。
他特意找了陛下曾經求學過的課堂,特意走過陛下走過的路。
去吃了陛下在冀州書院里經常吃的餃子,雖然他很不喜歡吃餃子但他堅持每天吃。
他在四頁書院學習了一陣后發現這里已經無法滿足他的求知欲,于是離開。
之后他還匿名去了雁塔書院,試圖得到高院長的親自指點。
但高院長年事已高不再親自授課,所以他很遺憾。
他甚至把陛下當年為了謀生而所學的東西都學了一遍,比如各種樂器。
他也曾蒙著臉到大街上演奏這些樂器,來驗證他所學是不是超越了陛下。
陛下學過什么他學什么,陛下沒學過什么他也要學。
只要是這世間能學到的知識,他就盡全力去學,直到他超越為止。
他用了很長時間走南闖北,去尋找那些別人不能輕易學會的知識。
所以當他給徐績展示這些的時候,徐績臉色發白。
徐績這樣的人都沒能想到,有人為了超越自己的偶像能做到這般地步。
他為什么要戴面具?
因為陛下年少時候懲惡揚善,在冀州曾經戴著面具留下威名。
所有看起來不相關的蛛絲馬跡,其實都與陛下有關。
此時此刻,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臉,白衣人看到了自己眼神里的悲傷。
是啊,他已經不年輕了。
哪怕他刻意裝扮成年輕人,裝扮成陛下年輕時候的裝束。
可他真的不年輕了,陛下在他現在這個年紀已經做了很多年陛下了。
要想擊敗陛下這個天下間他唯一認可的偶像和對手,他已經落后了許久。
陛下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創建寧軍縱橫天下。
“年華易老。”
白衣人自言自語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有些瘋狂,可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無目標。
對著鏡子看了許久,白衣人脫掉了他的白衣。
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的衣服,氣質也從一位書生瞬間變成了個小販。
他走到院子里,早就準備好的東西都在院子里放著呢。
一根扁擔兩個籮筐,筐里裝著的都是樂器之類的東西。
他挑著這些東西出門,然后開始去茶樓之類的地方挨家挨戶的推銷自己。
他不斷的展示他的本事,吹拉彈唱無所不會。
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位茶樓老板的賞識,決定把他留下來。
可他拒絕了,因為這家茶樓只有一個看起來還算順眼的老板,沒有一個看起來還算順眼的老板娘。
當初陛下十幾歲的時候在冀州推銷自己,可是碰到了一個很不錯的老板娘。
他并不是真的想找個生計,他只是覺得自己除了做這些其他的沒有想做的而已。
計劃已經到了這一步,徐績的作用比他重要。
接下來的棋局會走到什么地步,徐績才是主力。
雖然有些預料之外的阻礙和坎坷,但計劃還是按部就班的進行。
二皇子已經被送到了北疆,且沒有人知道他是二皇子,這和發配有什么關系?
陛下必將去執子山,會不會死在執子山也非他能掌控更非徐績能掌控全看黑武人有沒有那個實力。
三個目標,已經完成了一個半。
二皇子基本上是廢了,這達到了他的預期,算是一個完整的目標達成。
陛下要去執子山,結果誰也預料不到,所以算是半個。
剩下的一個半,其中那一個就是太子殿下。
白衣人有些懊惱的地方就在于,太子也是陛下的翻版。
甚至比陛下年少時候還要努力,還要有天賦。
陛下是吃過苦的人,太子一出生就不可能吃苦,但太子愿意吃苦。
以皇長子至尊年少離開長安隱姓埋名體會天下疾苦,他做的甚至比陛下年少時候還要強。
因為陛下年少時候是不得不體會民間疾苦,而太子是主動去體會。
這天下哪里疲敝他去哪里,哪里危險他去哪里。
白衣人甚至對這位太子殿下都有些尊重,覺得太子李隆勢算得上他半個對手。
當然,半個就是半個,永遠也達不到陛下在白衣人心中的分量。
他開始了挑著扁擔走長安的生活,他有著超絕的手藝所以長安城里的武侯根本查不出他身份上有什么問題。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他知道徐績馬上就要出來了。
雖然長安城里的讀書人已經沒臉再為徐績撐腰,那個叫葉無坷的少年用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把徐績的計劃給破了。
但朝廷法度就是朝廷法度,徐績這個人身份又那么特殊。
所以廷尉府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不會將徐績長久的關押下去。
其一還是因為民心,百姓們現在已經接受了徐績曾經犯過錯的事實。
但百姓們未必能接受徐績通敵叛國,尤其是做了宰相之后還去通敵叛國。
這件事影響太大,廷尉府也要斟酌。
其二是因為廷尉府必會放長線釣大魚,徐績不放出來后邊的案子也不好查。
白衣人相信徐績的本事,能把事情安排妥當。
他只是很好奇,徐績被放出來后會不會真的去做個掃街老吏。
如果徐績真的能忍得住被人扔爛菜葉和臭雞蛋還去掃街,那白衣人也不得不佩服徐績的本事。
廷尉府的調查確實陷入僵局。
涉案的兩個關鍵人物,無法佐證徐績是主謀,甚至連徐績與這個案子有關都佐證不了。
白衣人只是沒想到,廷尉府調查的重點已經從徐績轉移到了他。
因為他的身份,被葉無坷和高清澄他們猜到了。
此時此刻,高清澄就在廷尉府的卷牘庫里。
可以說她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但她此前接觸到的卷宗并非廷尉府的全部。
張湯說過,只有她成為都廷尉后才能接觸到廷尉府更深層次的機密。
在張湯那間巨大的書房下邊有個密室,密室之內都是機密卷宗。
燭光下,高清澄正在查看關于徐績的舊案。
不得不說,徐績在豫州時候試圖自立的事就是機密之中的機密。
雖然現在長安百姓都已經知道了這事,可也只是知道有這么個事罷了。
當年徐績接觸了誰,把軍糧賣給了誰,廷尉府有所記錄。
只是事情已經過去太久,當年的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查清。
從現有的卷宗來推斷,當初徐績并非主動聯絡舊楚勢力盜賣軍糧。
那應該是當時的世家豪門對徐績的一次試探,結果一次就成功了。
有人找到徐績說,希望徐績可以將軍糧賣出來一些。
當時天下大亂,糧食當然金貴。
找到徐績的人說,愿意出比市面上高三倍的價格買糧。
徐績要到了超過市價四倍的價格,對方欣然同意。
而且為了感謝徐績能在亂世之中幫他們度過缺糧難關,他們還給了徐績厚重的謝禮。
從這一步開始,徐績逐漸步入深淵。
高清澄想查到的是關于蜀中的事,楚滅時候,寧軍最后一關就是蜀中。
“當年那些世家和徐績暗中往來,這是徐績隱患。”
高清澄自言自語。
“他一直都在想如何將這隱患鏟除......”
“西蜀道,幾乎所有官員貪墨。”
“葉無坷......大開殺戒。”
高清澄緩緩呼吸。
徐績用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促使西蜀道糜爛,這十幾二十年間他還促使當初與他有勾結的世家衰落。
知情者應該早就被他除掉了,但他不放心,所以借用一場驚天大案將這些人全部鏟除。
“其中似乎缺了一個關鍵,這么多官員真的都是因為私欲而開始貪墨?”
她往旁邊看了一眼,旁邊那份她剛剛看完的卷宗是關于唐安臣的。
唐安臣卷入邪教案。
邪教,黑膏,神藥......
高清澄的視線逐漸迷離起來。
此前在查江南大案的時候,她和葉無坷見識到了邪教自殺是場面。
如果邪教和徐績有關呢?
高清澄又想到了那個叫褚露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