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子冀第一次看見普陀山的日落。
也許是受到了周遭環境的影響,他竟覺得那天邊鮮紅的晚霞,像是石佛散發出來的光,那變幻的云朵濃淡交接之處,仿佛也有幾分禪意。
上客堂的客人其實不算太多,最起碼與客堂比較起來要少很多,大概只有數十人,來自天底下的各個勢力,李子冀并沒有與這些人交談的打算,只是和沈自在,王小樹二人一同順著幽徑小路走過松樹林,一直到上客堂里一處開著荷花的小池旁方才停下腳步。
這里的地勢很高,在上客堂的最邊緣,跨過一道瓦墻就到了外面,鋪著青石板的蜿蜒小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三人站在小池一側羅列的石頭下,目光透過松樹枝看著垂下半輪的紅日晚霞,嗅著那沒有四季的松香味道,忽覺得很是安寧。
“如果我說你來到普陀山后不僅沒有一點緊張,反而有雅興去看一場日落,外面的人一定是不會相信的。”
沈自在說道。
他與李子冀在上客堂里交談了很長時間,除了偶爾談及幾句天下事之外,更多的話題都放在各自的修行上,李子冀殺墨影也好,謀劃什么也罷,對于沈自在這樣一個孤家寡人來說,都不重要。
李子冀問道:“在普陀山這兩年,你看過日落嗎?”
沈自在淡淡道:“從未看過。”
如他這樣的人,自然絕不會對日出日落這種于自身無益且俗套的事情感興趣,他寧可去蓮花峰上多看幾眼那些盛開的蓮花,也要比看晝夜交替有用的多。
李子冀微笑道:“能夠靜下心來看一場日落其實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人的心里總是藏著太多事情,以至于忘記了片刻安寧是一件多么可貴的事情,其實無意義的事情偶爾也是有意義的。”
他轉頭看了一眼沈自在,道:“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做一件沒意義的事情,對你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沈自在眉頭一皺,望著那火紅殘陽微微一怔。
荷花小池上趴著幾只青蛙,沒有發出什么聲響,只是眨著眼睛盯著面前三個不太眼熟的客人,似乎每一個勢力之中都會有類似這樣的一個小池,也許天下本就是大同小異的。
王小樹一直保持安靜不會過多插話,他給自己的定位很簡單,就是跟著李子冀出來見世面,看得多了,聽得多了,以后再回去小村子自己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鼓聲連續響起,夕陽也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四周環境開始變得陰暗,大雄寶殿上挑起的瓦片卻亮著柔和的光,并不刺眼,也并不明亮,卻偏偏能夠照耀整座普陀山,讓漆黑變得稀薄。
“普陀山不愧是佛門圣地。”
王小樹感受著夜幕下籠罩全身暖洋洋的感覺,發自內心的稱贊著。
沈自在瞥了他一眼:“就因為佛子是你的師父?”
王小樹笑著道:“在圣朝我在逃亡時曾去到過幾次廢棄的寺廟,在夜晚之時都給我一種如芒在背的陰森之感,即便是那幾年在積沙寺,剛上山時我也不敢夜晚出門,總覺得到處都藏著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可現在同樣天黑,我卻覺得心中祥和舒暢,沒有一點不適之感。”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問題,可的確有這樣的感覺存在。
李子冀解釋道:“佛門遍布天下,與神教不同,佛門的信仰香火別具一格,所以你的感覺并不是錯覺,也并非是內心軟弱作祟。”
王小樹滿臉驚訝:“那是怎么回事?”
李子冀道:“觀圣卷時,我于濁世之中也曾去過許多次佛門寺院之地,濁世里鬼怪妖魔常聚,卻并無神明存在,當死去的人化作冤魂后便會因為自身冤情無處可訴而聚集在寺廟周圍,讓寺廟在夜晚感受起來格外的陰森怪異。”
“因為寺廟供奉神佛,濁世卻并無神佛存在,所以香火不受,聚集在四周的鬼魂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會去侵占香火,而鬼怪生性陰寒,自然就會導致陰氣重重。”
沈自在嗤之以鼻。
王小樹卻嚇得變了臉色:“公子是說,那些寺廟之所以會夜晚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是因為有鬼物匯聚?”
李子冀搖了搖頭,笑道:“我所言只是濁世里,和我等生活的這方天地無關,但卻也并非完全無關,二者之間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香火。”
“香火?”
王小樹滿是不解。
李子冀轉身看著大雄寶殿的方向,解釋道:“佛門信仰之力別具一格,看似和神教相同卻又不同,天下間數不清的廟宇承受著香火供奉,這些虛無縹緲的信仰之力會匯聚在一尊尊的佛像菩薩之上,久而久之,便會多一絲靈性。”
“靈性?”
李子冀點點頭:“這些許的靈性就像是一塊石頭有了微弱的生命跡象,雖然并不能算是生命但卻有相似的波動,甚至都不存在思考的能力,只是天然帶著些說不清楚的本能,而這種本能在白天尚沒什么,到了晚上人聲靜默,空幽一片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仿佛到處都有人在看著你....”
說到這里,李子冀自己的聲音卻忽然頓住,然后猛地閉上了嘴巴。
王小樹聽的玄妙神秘,卻又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而沈自在則是察覺到了李子冀的異樣,剛欲開口詢問,卻看見幽徑小路上有一道身影正朝著三人所佇立的小池旁快步走來。
他便又閉上了嘴。
“李縣侯,你果然在這里。”
來人似乎是李子冀的熟人,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了過來,帶著欣喜和熱烈。
李子冀側過身子,也從剛剛的思考中脫離出來,臉上也帶著老友見面的喜悅:“不怒?”
來人正是執法堂的金剛僧人不怒。
當初因為十里村龍王像一事,李子冀殺死了不貪和尚,然后在抵達儒山腳下之時被佛子與不怒僧人碰見,不怒意圖懲處李子冀。
然后在得知真相后心生慚愧,自此與李子冀結下了不淺的交情,后來在焚香節之時,不怒也是少有除了佛子之外和他站在同一立場的普陀山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