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碩大的紙鸞緩緩降落地面。
顧判從上面跳下,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中,發出咯吱咯吱的擠壓聲音。
紅衣等人并沒有跟在他的身邊,而是尋了一處不近不遠的隱蔽地點停留等候,若是到了需要動手的時候,便可以通過古宅直接降臨到他的身邊,不僅不會貽誤戰機,甚至能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
他來到一座數十米高的土坡頂部,朝著北滄城所在的方向看去。
透過風雪,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城墻大致的輪廓,就如同是一頭死亡的巨獸,趴伏在地面上一動不動,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活的氣息。
顧判仔細觀察著腐朽破敗的北滄郡城,努力回想著當初自己過來此地探查時的所有經歷,許久后才不得不有些無奈地承認,他確實忘記了很多東西。
比如那位緹騎千戶的姓名,城外莊園到底在什么方位,等等等等。
雖然距離大千之門異聞事件才過去了并沒有太長時間,但曾經在北滄郡城內經歷過的事情,記憶已經變得模糊。
如果不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特意挑選了這里故地重游,他或許將會遺忘更多東西,甚至到最后都不會記得自己曾經來到過這里,并且在這里進入到了一扇四色混合的大門里面,度過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殺戮旅程。
思索回憶許久,他還是無法清晰記起當初在北滄郡城內發生的所有事情,便相當干脆地暫且將其丟到了一旁,然后趁著匡正乾還未出現的時間空當來梳理總結自身所修習的各門功法。
混沌歸元、金剛密法、業火紅蓮、誅神碧火、乾坤借法,這是目前他投入精力最多,也是掌握最深的六門功法,構成了當前實力層次的六駕馬車。
除此之外,還有得到了功法卻一直都難以深入的五行生克,以及剛剛才開始入門的觀神望氣,若是將這兩樣都加上的話,他已經有了八駕馬車,可以開一間小規模車馬行的數量。
但是,顧判如今卻有了斷舍離的念頭。
而且這并不是他一時興起的想法,而是經過了最近越來越多的思考之后,所作出的慎重決定。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那么,到底誰能真正代表這一方天地乾坤?
如果真的是宇、宙設局,大戰幽玄于虛空深處,三者洞天之境交織碰撞,最終相互融合化為此方天地……
如果業羅初圣真的是幽玄當初所落下的一粒棋子,那么他從無到有創立業羅秘境的目的又是什么,乾坤借法為什么又會被稱之為不可修之惡法?
如果不是真正發現了什么,萬載之前的業羅三圣為何要齊聚斷界山,最終孤注一擲,要冒著身死道消、業羅破滅的危險去逆反天地?
以此類推的話,除了乾坤借法之外,同樣是業羅秘傳的業火紅蓮、金剛秘法、混沌歸元、誅神碧火,乃至于重臨所創的五行生克之法,是不是也和業羅初圣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不是也都可能會是不可修之惡法?
還有真靈獻祭,雖然這只是從蜂后屬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可靠可信程度并不能得到保證,但在如今的情勢之下,還真就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切都必須要朝著最壞的結果去考慮打算。
顧判低低嘆息一聲,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碑影降臨時的情景。
在碑影投下的白色光芒深處,絲絲縷縷的灰黑顏色自虛空中升起,而后迅速蔓延,將那個一襲白袍的業羅老者吞沒,瞬間就從鶴發童顏、仙風道骨變為了形容枯槁、狀似厲鬼……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此乃吾業羅立派根基之一,但如今天地驟生大變,末法之劫降臨,再言乾坤借法,借來的卻是無法驅除的九幽之力,此乃銷金蝕骨、吞靈噬魂之惡意,可悲可嘆業羅萬千弟子,大半將為九幽之食糧,一身苦修,一點真靈,終將為他人做嫁衣裳……”
“此法本當自此禁絕于業羅,禁絕于天地,但思及開創此法之先賢大能,吾可將其封鎮于此碑之內,待到九幽絕于天地之后,留給有緣人觀之……”
顧判并不知道那白袍老者的具體身份,但其說的這兩段話卻一直都被他牢記在心底,而且在近一段時間以來,越是品味,就越能從中琢磨出細思極恐的味道。
這也是他在紅衣古宅內最后一次利用經驗值提升所修功法之后,決定暫且放棄繼續這條道路的根本原因。
盡管他的神魂真靈特殊,沒有像其他生命那般天然就被打下了洞天印記,但他的肉身卻是實打實的鎮南府內一鏢師,因此考慮到天地變故的原因,還是不得不防。
如果不管不顧,繼續用三級打野刀瘋狂刷怪,利用雙值加成沒有止境地提升實力,將來并不是沒有可能出現這樣一種情況……
那便是他的實力越來越強,吸納的天地靈元越來越多,真靈神魂與這具肉身,與此方天地的牽絆將會越來越深,直至達到無法割舍的地步。
最后只能是被失控的八駕馬車拖著向前一路狂奔,然后忽然便一腳踏空,摔落掉入到別人早早就挖好的無盡深淵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顧判此時的感覺很有些微妙和奇怪。
就像是他為了生存和發展,不得不加入到別人所制定的游戲規則之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游戲的繼續,卻一點點被游戲本身所滲透,被別人把握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門。
而且是隨著游戲玩得越深入,在游戲中的實力層次越高,掌握在別人手中的命門也就越多,自己也就變得越來越不是自己,真正成為了游戲中的一部分,或者是一顆棋子,任由那只看不見的棋手肆意擺弄而不自知。
忽然間,洋洋灑灑一直飄落的雪花出現了剎那的凝滯與停頓。
顧判眨眨眼睛,瞬間已經收斂了所有的思緒與雜念,轉身看向了土坡下方的那片空地。
“吾本以為可以趕在顧先生前面來到此地,卻沒想到顧先生竟然早已經到了。”
隨著一道仿佛沒有任何情緒,卻仿佛又包含了所有情緒的聲音響起,在那片空地上悄無聲息現出了一道不住扭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