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不是他的第六夜,但是顧判認為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算要賭,也必須提前一步去賭,真正到了最后需要壓上生死的那一刻,賭不贏就已經晚了。
斧頭頂端的尖刺狠狠刺中了兩點猩紅印記。
在毫無征兆突然就陷入昏迷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紅光從自己的腕部迸發,整個世界瞬間就被一片血色所填滿。
然后他就再也抵抗不住那深沉的睡意,被重重掀翻到黑色巨浪下面。
眼前是一條漆黑無比的小路,只有前路沒有退路的小路。
路兩旁則是陰森灰暗的密林,那些樹木在不停地扭曲舞動,像極了一團團猙獰鬼影。
腳下則鋪滿了花與草,但它們都是灰色,沒有摻雜其他一絲雜色。
顧判就走在這條小路上。
越是向前,處在朦朦朧朧狀態的他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越輕快,仿佛一陣風吹過來就能飄上高空。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卻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圍之內。
因為他現在基本上已經喪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這里走,但前后都只有這一條路存在,那么似乎唯一的選擇,也只能繼續向前走下去。
整個環境都很安靜,沒有風吹枝葉的響聲,沒有蟲鳴,也沒有獸吼,就連他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也都不存在。
顧判卻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不,他其實根本就是什么都沒有去想,只是在機械地邁著步子,沿著這條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漆黑小路一直向前。
腳下的路仿佛沒有盡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反正就是一直走下去,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下去。
忽然間,整個世界似乎變得有了一絲不同。
仿佛在亙古不變的墨色之中,增添了一抹其他的顏色。
顧判還在機械地走著,但隨著那抹顏色的逐漸加深,他忽然間就無意識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就算是三歲的小孩子都能一口回答上來。
但是,它就是把顧判給硬生生難住了。
他就是給不出答案,混入黑暗中的這一抹顏色,到底是什么顏色。
漸漸地,他開始有些煩躁了。
無法解決的這個問題,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魚刺卡住喉嚨,讓人難受到了極點。
它到底是什么顏色呢?
一直行走的他停了下來,煩躁地在原地轉著圈子。
顏色,顏色!
這到底是什么顏色!
又是那道不同的顏色刷過。
不,顏色一共有幾種!?
顧判忽然間安靜下來,伸出了手心,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一段時間過去,他低下頭,口中發出詭異的笑聲。
笑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滲人。
終于他開始忍不住放聲狂笑。
小學自然老師,對不起你啊!
太陽光穿三棱鏡。
赤橙黃綠青藍紫。
這是赤色,血一樣的赤色啊!
眼前的景色剎那間潮水般褪去。
小路,密林同時不見蹤影,只留下一片黑暗的虛空,以及虛空中唯一的那團光明。
顧判猛地瞇起眼睛,死死盯住了前面不遠處燃著的一堆篝火。
還有圍繞在篝火旁,載歌載舞的人像虛影。
他們裹著麻布、獸皮,歡快地唱著、跳著,很快將氣氛推向了熾烈的高/潮。
“計喉!計喉!計喉!”
此時此刻,所有虛影都跪拜下去,口中歡呼著一模一樣的聲音。
他被這樣的氛圍所感染,幾乎都要跟著跪地歡呼起來。
但下一刻,他卻猛地昂起頭,咬牙獰笑道,“計你MB,喉你姥姥!”
篝火上方的虛空中陡然現出一團龐大的虛影,向外散發著令人絕望的莫名壓抑氣息。
顧判猛地將眼睛瞪大到最大,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徹骨的大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握緊,擠壓,旋轉。
這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恐怖,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神智便幾乎為之凍結,心中無法翻起哪怕一個念頭。
忽然間紅芒大盛,熱流爆發。
雖然紅芒與熱流都只持續了剎那時間,便在恐懼的壓迫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也已經讓顧判從那種恐怖壓迫中回過神來,再一次稍微恢復了些許自主意識。
“給老子滾!”
顧判胸中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邪火驟然勃發,左手橫于身前,右手蜷于腰側,蹬蹬蹬幾個大步便來到篝火旁邊。
然后他吐氣揚聲,以最為暴烈的姿態揮拳向著篝火砸去,包裹在淡金火焰下的右手緊握,青筋畢露。
篝火上方盤踞著的龐大虛影依舊一動不動。
它似乎在仰望頭頂高遠的虛空,又似乎在閉目聆聽若有似無的聲響,對于下面正在揮拳砸來的顧判,完全沒有引起它的任何注意。
拳頭臨身的前一刻,顧判忽然改拳為抓,手中毫無征兆便多出來一柄寒光閃爍,又被層層金焰包裹的利斧,以更加暴烈的姿態轟然砸落。
轟隆!
仿佛從不知多少年前便靜靜燃燒到現在的篝火,在這一刻陡然爆出一團明亮至極的光芒。
意識即將陷入到最深沉的黑暗之前,顧判隱約看到了一個身穿潔白衣裙,披頭散發的女子,憑空出現在了那堆篝火旁。
她似乎也在沉默注視著篝火上方的虛空,忽然間就毫無征兆厲聲尖笑了起來。
“汝如此古老,莫非已經勘破了何為客觀存在?”
“吾所追尋的,客觀存在!”
陰森恐怖的女子尖笑瞬間填滿整個空間,層層疊疊,永無休止。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顧判猛地睜開了眼睛,只剩下骨頭的手上還緊握著溫潤的巡守利斧。
他想要掙扎著起身,剛一動作卻又仰躺下去,渾身上下散了架一般難受,喉嚨里也有如火燒,一咳嗽便是大團帶著肉香的火星噴出。
又過了許久,他的眼神終于恢復清明,直接放棄了掙扎起身的念頭,就那樣安安靜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默注視著遠處的地平線。
那里,正有一絲魚肚白正在慢慢顯現。
“早已經過了四更天了啊......”
話一出口,他的聲音沙啞虛弱到了極點,同時又是大口的火星噴出。
直到蛋黃般的太陽終于從地平線下躍出,開始將光和熱灑向大地,他才終于能夠稍稍平復下呼吸,不再是不停向外噴吐肉香陣陣的火星。
顧判感覺自己很累,也很傷。
雖然第五夜的危機已然過去,但他卻并沒有休息一下的想法。
因為他并不知道,最為恐怖的第六夜是不是還會如期降臨。
他甚至不愿閉眼,不想再回憶起篝火上方那團能真能直接把人嚇死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