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屹長身玉立在桂花林中,一襲茉白廣袖玉錦衫,沉靜穩重中多出一絲睿雅。
自從和瞿綰眉相認后,他似乎有意褪去了玄色長袍。
過往他久戰沙場,一身玄袍猶血所染,他不愿讓她沾染到他身上那些污濁之氣。
“不知公主殿下歡迎否?”
眾人還在驚訝時,他沉聲又道,這回倒比剛才更為真摯。
瞿綰眉正對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笑道:“兄長前來自然歡迎,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趙君屹跨出腳步,目光明顯閃過一絲慌色,他真怕她不愿。
瞿綰眉回:“王爺身份尊重,既是入贅自然不能怠慢,三書六禮是要有的,良辰吉日更要有。”
若是要辦婚事,自然得大大方方辦。
趙君屹眉色一喜:“那是自然。”
瞿綰眉又道:“得空我再去陛下手中求下一份圣旨……”
她的話還未說完,趙君屹從懷中拿出一軸明黃色圣旨:“上次跟知安提起時,便要他順道給我寫下了這份圣旨。”
瞿綰眉見著他手里的東西頗為意外,沒想到他居然早就準備好了。
原以為入贅之言只是趙君屹的一時興起說的玩笑話,殊不知,這是他的真心。
瞿綰眉當初在休棄寧彥時,雖說要那寧彥臉面盡失。
可依舊有閑言碎語在她身側。
他們說她就算休夫日后也是二婚頭,再難尋得良配。
說她即便身份尊重也會低普通男子一等。
堂堂一國公主想要什么男人沒有?又或者說,何須一頭栽進尋男人這件事上。
她有權有地有兵有銀兩,一輩子可安穩無憂。
可閑言碎語終究是一把無形的刀,趙君屹不忍她被這些刀刺傷,哪怕只是傷在皮毛。
只要他堂堂攝政王趙家獨子正大光明的入贅,誰還敢拿她二婚說事。
不管過去在寧家如何,永寧長公主都是朝中身份最尊貴的女子。
就連攝政王都得跪伏在她石榴裙下。
瞿綰眉心中有惑:“長公主她?還有趙家?”
趙君屹鴉睫微垂,眼尾微挑笑:“我生母在臨死之前留下遺愿就是要讓趙家斷子絕孫。”
“我若入贅你們夏家,自然不就是絕了他們孫?長公主可是十分樂意。”
“至于趙家?趙家沒落多年,若不是我他們豈能有今天,你我的婚事,只要他們敢開口,我就能讓他們一無所有。”
一樁婚事他事事都已考慮妥當。
瞿綰眉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早就走進了他給她準備的“百花園”里。
里頭盛開的百花,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精心準備。
她放下擔憂,笑得舒心:“那我就早日定下日子,送上聘禮到王爺府上。”
趙君屹眉開眼笑,一旁的宮女侍從紛紛退下。
很快公主府的東院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趙君屹伸出手,牽住她的手腕,轉身穿過桂花林朝院子深處走:“來瞧瞧,我給你的冊封之禮。”
瞿綰眉提著裙擺大步跟上他。
在無人的時候,她和趙君屹在一起不需要講究什么禮數,如何自在便如何來。
一開始她還有些拘謹,可是日子久了,她倒也適應。
趙君屹拉著她朝前奔走。
陽穿過綠茵樹葉照來斑駁的光,二人衣袂翩飛,一路嬉笑。
像是某個愜意的午后,一對少男少女尋著什么密事。
瞿綰眉跑得氣喘吁吁,但十分暢快,一抬眸正見到跟前一座五角塔樓。
塔樓一共十六層,遙遙直上云端。
在京城最高的樓,也只是宮樓。
此樓怕是獨一份。
仔細看,每層都雕琢著牡丹木雕,典雅華麗。
瞿綰眉看著眼睫微顫,透出震撼。
就像她第一次見到大海時,那種澎湃心動。
“這座塔樓是何時所建?”
塔樓建得十分巧妙,背靠著一座高山,四周圍著高樹,離著街道將近將遠。
站在遠處不一定能瞧見。
趙君屹握緊她的手:“從知安定下此處為公主府開始,我便派人開始建,日夜趕工,正巧趕上。”
“你隨我上來。”他扶著她走進塔內。
塔內竟有軸梯,扭動軸繩,梯子自動向上,不需她走樓道一路攀爬。
瞿綰眉坐在里頭,往下看,只覺得腳下一輕,仿佛人已到空中,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趙君屹挽著她的手臂扶穩她:“別怕,這升降梯我試驗過多次,不會有問題。”
瞿綰眉倒也不是怕,只是有些激動,笑著點了點頭。
很快二人到達頂樓。
頂樓陽光明媚,走到樓外便可看到城內大半街道的風景。
瞿綰眉扶著欄桿,看得入神。
“正所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日后你在府中,足不出戶,就可以一覽這京城之景。”趙君屹走到她身邊,又遞來一只桃木做的圓筒。
“你拿這個看看。”他說著,將圓筒遞給她,又拿出另外一個圓筒教她如何用。
“這樣嗎?”瞿綰眉卸下寧府給她的主母擔子,此刻就像個少女一般,將圓筒拿到眼睛前,學著他的模樣比劃。
趙君屹握著她的手,幫她擺好位置:“你再試試。”
瞿綰眉閉上一只眼睛,朝圓筒里看去,只見遠處街道上的人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是?”她大為驚奇。
趙君屹笑著輕聲回:“這叫望遠鏡。”
“望遠鏡?”瞿綰眉覺得非常稀奇,“從未聽說過。”
“你生母平日里無事的時候,就喜歡畫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覺得有意思就都留下來,找工匠復制出。”趙君屹道。
“這么有意思的東西,為何早些時候我父皇沒發現?”瞿綰眉問。
趙君屹溫笑著的臉上透出一絲惋惜:“陛下和趙駙馬才不會在意她會不會畫出什么新鮮玩意來,他們就愛她的皮囊,就愛揉碎她僅有的自尊。”
“在他們眼中,她和平常女人相比,不過更有趣一些罷了,到底還是女人。”
瞿綰眉聽到此話,心微微隱隱作痛。
她看了看手中的望遠鏡,又看了看前方廣闊的風景。
漸漸的有些明白她的母親為何要逃了。
在她母親的世界里,好像有什么她們這些人永遠都觸及不到的東西。
“除了這個望遠鏡,可還有其他畫作?”瞿綰眉抬頭朝趙君屹問。
趙君屹點頭:“有,還有很多,只不過有些東西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還有錢銀去找工匠來做。”
“給我,我去尋人做。”瞿綰眉握緊手中圓筒道。
“你想要來做?”趙君屹露出詫異之色。
瞿綰眉眉眼微彎:“沒錯,我來做,不是說要時間和錢銀嗎?我有的是。”
“那些男人們看不上的東西,我來將它們復刻出來。”
“說不定,還能大有用處。”
“別忘了,我還是一個商人。”
趙君屹墨色秋瞳深深看了她良久,里頭星光熠熠,是越看越歡喜。
瞿綰眉見他未回話,收了笑問:“怎么?你不愿?”
趙君屹笑:“你母親的東西,自然就是你的東西,待明日我都送到你府上。”
瞿綰眉聽罷,眉開眼笑:“多謝。”
趙君屹拿著圓筒看著街道,溫聲回:“先別急著謝我,快看看那是誰?”
“哪里?”瞿綰眉跟著一同看去。
只見是離他們公主府不遠的一處鋪子門口。
鋪子是新開張的首飾鋪,瞿綰眉剛讓姜氏來接管。
只見謝槐青在鋪子旁,鬼鬼祟祟徘徊著。
瞿綰眉一驚:“他怎么在哪兒?”
趙君屹劍眉一凝:“這小子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不要命了。”
“不如直接將他們姑侄二人丟去蛇籠,一了白了。”
瞿綰眉唇角微勾:“是啊,就該要他們二人的命,一了百了,快了。”
“謝太妃除了最看重她那小命,還有她十多年來的戰利品,她的榮耀,她的身份,她權勢,她的愛人。”
“我都要讓她一一失去。”
她話落之時,眸中透出狠意。
趙君屹沒有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他只是覺得有些心疼,情不自禁,伸手摟住她的雙肩。
兩個人越發有默契,他不用開口,她不用提就知道對方要做什么。
六月初七是謝太妃壽辰,雖說每年都會舉辦宴會,但是這一次,卻是最后一次。
她會讓謝太妃終生難忘。
街道上瞿家鋪子口,謝槐青在門口徘徊了許久,他見著謝太妃的眼線不見,才走進鋪子內。
姜氏見著來客人,連忙上前迎接:“這位公子,我們鋪子才開張,首飾不多,但是都是上好的玉料,您瞧瞧。”
說著,要拿玉鐲和玉簪給她看。
謝槐青拿過一只和田玉鐲:“這個我要了。”話落,丟出一大錠銀子給他。
姜氏接過銀子連忙道:“公子,這銀子多了。”
“不多。”謝槐青陰沉下臉,一臉嚴肅道,“你這間鋪子過去是不是在蘭市街?”
姜氏點了點頭:“沒錯。”
謝槐青繼續道:“前些時日,蘭市燈會是不是有位抱著貓兒的姑娘在你這里買過東西?”
“貓兒?”姜氏仔細想了想。
謝槐青加了一句:“通體雪白的貓兒。”
姜氏一怔,那不是瞿大小姐的貓兒。
這人要找瞿大小姐?
姜氏不由得留了一下神,搖頭笑道:“我平日里見到的客人多,一下還真忘了有沒有抱著貓兒來的客人,這京城啊,喜歡養貓兒的管家小姐可不少。”
她這說的是實話。
謝槐青眉頭緊皺,滿是失落。
姜氏笑盈盈地將他送走:“公子,您慢走。”
謝槐青拿著玉鐲,失魂落魄的離開。
自從上次在此處見那位抱著團兒的女子,他便一直念念不忘。
每日都夢到她的背影。
可是他卻不知那人容貌,也不知那人姓名。
他更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尋。
近來他妹妹們道破謝太妃身世,他起了反抗之心。
若是謝太妃一死,他又何必再擔心那女子的安全,又何必去欺騙李家小姐的感情。
那日燈會后回府,他走在漆黑的長廊上,突然覺得這些年,他累了。
皇權,帝位?
他一個謝家之子能擁有?
到頭來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
就算坐上帝位,那也是亂臣賊子,不得善終。
他突然也想像自己表哥那樣,娶妻生子,過上安穩平靜的生活。
其實從最早開始,他才五歲的時候,他就非常羨慕自己的叔父。
也就是謝言芳的父親。
他們一家琴瑟和鳴,安逸自在。
每到中秋佳節時,他們一家言笑晏晏。
而他的家人,卻一個個勾心斗角,阿諛奉承。
后來,謝太妃將他接進宮,無時無刻不告訴他,皇權,地位,
說男人就該薄情寡義,一心牟利。
久而久之,他便忘了五歲時候的自己。
如今,仔細一想,權利也罷,地位也罷,
長河歲月,人心不就求一個活著。
是高不勝寒孤身一人的活,還是妻兒伴身一家人活。
從中二選一。
謝槐青離開鋪子后,準備前去李家推掉婚約,還沒走到李家就被謝太妃的人攔下。
謝太妃對他心生懷疑,現在立馬召他進宮。
謝槐青為了不引起她的懷疑,乖乖前去。
他一進殿門,便見到地上的碎瓷片。
“姑母,你這是怎么了?”謝槐青大步跨過去,來到謝太妃跟前。
“你近來去李府的次數可真多。”一句話里充滿了醋意。
謝槐青冷汗:“姑母不喜嗎?不喜,日后侄兒再也不去。”
謝太妃聽后臉色好多了許多,道:“晟帝要我拿出證明自己身份的證據。”
“你幫我去謝家老宅尋幾個人過來,就說我是謝昭云。”
謝槐青突然眸光一亮:“好,侄兒這就給你去尋。”
謝太妃臉色好了許多,她仔仔細細看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男人,實在無法相信他會背叛自己。
可又忍不住去懷疑。
兩難的間隙,卻不知不覺,將二人越推越遠。
謝槐青問:“什么時候將人帶來?”
謝太妃緩緩道:“就在我生辰之日,我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告訴他們,我就是謝昭云!”
謝槐青臉色微沉,嘴角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沒錯,那天的確是個好日子。
他會將人帶到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