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街道里,攝政王拖著寬大衣袍,抱著瞿綰眉來到寧彥跟前,二人面對面站著。
他的身量很高,與寧彥一同站著,高出他大半個頭。
云霧散開,銀白色的月光從攝政王身后照來,擋住寧彥跟前大片光,像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逼得他佝僂著身子瑟縮在黑暗里,只得偷偷露出一雙如鼠般的眸。
一向高挑的瞿綰眉在攝政王的手里,輕飄飄如一片凋零的葉,旁人看著只以為是他養在掌中的嬌妾。
瞿綰眉的臉頰貼著他的衣襟,被衣襟上的刺繡磨得生疼,她冷靜平和,蜷縮在里頭,盡量將臉埋進斗篷里,讓一身寬大大黑色斗篷把自己裹成一團,任誰也瞧不出眼前攝政王懷里的人是宣國公府的二少奶奶。
“王爺,這位是?”寧彥收回眸光,小心翼翼問。
他早前一直有派人打聽攝政王,知道他不近女色,沒想到他竟放下成州之事抱著一位女子回府。
攝政王沒有回話,抱著瞿綰眉徑直越過他,與之擦肩時,一陣微風揚起,飄來一縷淡淡的松木香。
寧彥倍感不適,莫名覺得煩躁不安:“王爺......”
“寧二公子。”攝政王放緩腳步停在他身后,低沉的聲音朝他直直逼去。
寧彥身子一僵,猛地回神低頭。
攝政王側過頭回了一句話:“你好似還沒有資格過問本王。”
看似輕而緩的語調,沉甸甸的落下,不怒自威。
寧彥聽罷,露出慌色,再次跪地:“臣知錯了。”
攝政王沒再看他,邁出腳步,抱著瞿綰眉朝前方的府門走去。
非常湊巧,馬車正停在長公主和攝政王的府邸前。
待攝政王走后,寧彥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灰,抬頭看向趙君屹的背影,原本卑恭的臉上浮現出兇狠的殺意。
瞿綰眉感覺到了身后那抹冷厲如刀的眼神,這種感覺就像當初他捧著她父親的頭顱到她跟前時一樣,兇殘狠厲,她的雙手不由得再次握緊,呼吸變得急促。
攝政王低頭看向她,寬大的手略收緊一些,腳步一停。
瞿綰眉雙眸微睜,呼吸一滯。
只見攝政王回頭,望向身后的寧彥,雙眸微闔,似笑非笑道:“寧二公子。”
寧彥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回頭惹得手足無措,趕緊低下頭。
“聽聞夫人的刺繡手藝不錯,日后恐怕得需夫人多多入府,替本王裁衣,量體。”趙君屹語調平和淡漠,有意無意地透出一絲挑釁。
瞿綰眉眉頭微皺,死死拽緊他的衣袖。
寧彥顯得是被嚇著了,來不及思考話中的意思,連連應道:“是,王爺,臣回府后立馬給夫人傳話。”
攝政王收回輕蔑的目光,轉過身,抱著瞿綰眉繼續朝府里走。
哐當一聲響,紅色的大門重重關上,將寧彥和瞿綰眉徹底隔開。
瞿綰眉松下拽住他衣袖的手,趕緊從趙君屹懷里掙脫出來,低頭作揖道:“多謝王爺。”
攝政王背負著雙手,看著她:“你不怪我?”
方才他抱著她出現在寧彥跟前,的確是有些大膽,稍有不慎,她和他都會被冠上污名。
但她知道他的用意,今夜攝政王沒去成州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必定會惹來晏王的懷疑。
她獨自一人騎馬攔人,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們知曉。
今夜趙君屹抱著她出現在寧彥跟前,正巧能混淆視聽,讓他們以為她是趙君屹養在府里的寵妾。
今日是王府寵妾攔了攝政王的路。
至于為什么攔他的路?無非就是寵妾不愿愛郎離去罷了。
說到底,他這是在幫她。
瞿綰眉一向是非分明,知恩圖報,正色回:“王爺幫臣婦,臣婦何來怨言。”
“那你要如何謝我?”攝政王突然緩言道。
瞿綰眉被他突然轉變弄得措手不及,不過也僅是頃刻,她再次作揖:“王爺想要何謝禮?”
攝政王深思起來,側頭看向自己院子里滿園的桂花樹,慢悠悠伸手擇下一朵剛剛盛開的黃玉桂花,低頭看著手中的花蕊。
夜色微涼,月光下他衣裳微濕,舉手投足一如以往的矜貴,好似方才唐突無禮的并不是他。
瞿綰眉聞得花香,怡然神閑,逐漸掃去剛才的窘迫。
片刻后攝政王將手中的黃玉桂花輕輕別上瞿綰眉的發髻間:“謝禮就不必了,我院里的花開得實在是繁多,你若得空,來我院里替我修剪這些花枝,替我解解煩。”
長公主府上的花草哪輪得到她來修剪,不過是一個堂而皇之邀她入府的借口罷了,也是個攀附長公主的絕佳機會。
“是,王爺。”瞿挽眉爽快應下。
趙君屹雖被封做異姓王,但從小和長公主住同一座府邸。
二人的院子比鄰,來他的院子,自然就是來長公主的院子。
攝政王見她欣然答應,臉色松弛不少,轉身派人將瞿綰眉帶去客房,讓婢子替她更衣沐浴。
兩個人淋了雨,身子都有些濕。
瞿綰眉這般模樣著實不好直接回府,在長公主府休整過后,被攝政王身旁輕功極佳的侍衛送回寧府。
好在她離府之前就打點好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地走,神不知鬼不覺地回。
丹煙將瞿綰眉扶上榻,關切問:“小姐,此次出府還順利?”
“嗯。”瞿綰眉將頭上的桂花拿下,輕輕放在桌旁的錦盒里,“今日可有人來尋過我?”
丹煙回:“寧二爺來過,被婢子和玉瑤一同打發走了。”
瞿綰眉輕點頭,想著今日在府外遇到寧彥的事出神一刻,問:“他來干什么?”
玉瑤端來姜茶,打抱不平道:“寧姑爺可真是薄情,那章姨娘死了還沒多久,他就上趕著來求小姐,婢子瞧著他就是一條毒蛇,逮著一根有用的藤就纏著,小姐,你莫要再被他那些花言巧語騙了去。”
瞿綰眉里接過玉瑤手中的姜茶捧在手中,笑:“你家小姐我何時變成了一根藤?”
玉瑤語塞,拿著帕子側過身,不悅道:“反正小姐不能再信他的話。”
瞿綰眉抬手輕輕捏了她的小鼻尖:“放心,他現在沒那么大本事能騙得了我。”
玉瑤展顏露笑,點了點頭。
丹煙性子沉穩一些,不像玉瑤那般多話,轉身默默幫著瞿綰眉拿來換洗的衣裳。
這夜已經過去大半,一行人草草睡下,閉眼沒多久,天際泛起星點魚白。
寧彥醉酒后回府,立馬來到寧公爺的書房,兩人在房里待了一整天,自從自攝政王臨時改道回京城,他們就像一群池子被驚起的魚,抱頭亂竄。
二人一時也沒閑心理會后宅之事。
三日后,謝言芳跟著攝政王的侍從一同前往成州。
她的臉上的疤痕還未痊愈,稍作易容,旁人看不出來,但是為了掩人耳目,臨走的時候特地避開了謝家人和寧彥。
以至于沒有和瞿綰眉告別。
瞿綰眉托丹煙贈與了她一些盤纏和藥物,同時派了瞿家兩位武藝高強的護衛一同前行。
這次成州之行,可讓她一步登天,也可讓她隕落崖底,不可怠慢絲毫。
“丹煙姑娘,替我多謝小姐。”謝言芳朝丹煙彎腰拘禮。
丹煙扶起她:“小姐說,姑娘珍重,藥記得用,一個月后小姐將親自迎表少爺回京。”
謝言芳輕點頭:“是,秉文知曉。”
二人相拜道別,丹煙轉身回到寧府。
她剛進院,周氏院子里的女使胭脂興沖沖前來,手里還端著剛煮好的雪蛤湯。
以現在寧府的狀況,雪蛤已是名貴中的名貴。
周氏大發善心送這等名貴湯來,定是有詐。
“你來我二少奶奶的院里干什么?!”丹煙冷聲朝胭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