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嬋真望著白墻后的竹林深深，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哪里都沒變，又好像哪里都變了。
她先前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這兒，卻沒想到竟還是又來了一次。
藍基倒是沒什么變化，依舊和藹地請她進去，但并不是直接去了崔衡所在的書房，而是在待客的偏房候著。
她剛剛落座侍者就為她上了一杯熱茶，她捧著熱茶耐心等著，看似神色鎮定，可她的手指卻一直不安的輕輕敲著茶盞的邊緣位置。
她今日要說的話雖早就提前想好了，但她一想到等會要見崔衡心里還是忍不住的不安和緊張起來。
她有點怕，有點慌，可細究之下她又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手中的茶還未涼，柳嬋真就聽見廊下傳來清淺沉穩的腳步聲，她立即屏住呼吸，側頭望去，身著天青色交領寬袖長袍的青年打簾而入，正午的暖陽落在他霜白的發絲上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如隔云端相望。
兩人視線交匯，他依舊清雋和煦，柳嬋真忙收回視線，垂眸起身喚道，“表哥。”
崔衡沉穩的腳步驀地頓了一下，隨即不著痕跡的上前落座，“你今日怎么來了？”
柳嬋真抿了抿唇，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說起。
崔衡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是翻涌的情，但更多的是克制。
“是有事嗎？”
柳嬋真捏了下指尖，說，“司府近日來了位廚子，先前在侯府當過差。”
崔衡不露分毫，淡然自若地說，“是嗎？內宅事務一應由二房的江夫人管理，我不太清楚。”
柳嬋真見崔衡神色如常，仿佛真的不知情一般，又繼續道，“近來我也能常常收到來自江寧侯府的禮物，里面有些東西，我很喜歡。”
最后幾個字，柳嬋真特意加重了音。
她仿佛在崔衡眼中看見一閃而過的欣悅，但太快了。
崔衡沒有接話，仿佛這件事與他無關。
柳嬋真見崔衡不打算認賬，便出聲直言點明，“可這些都太巧了，我前腳剛提過，后腳那些東西便會以各種理由出現在我面前，表哥不覺得太巧了嗎？”
崔衡看著她，彎唇一笑，道，“有什么不好嗎？說明你很幸運，上天都在無形中幫你得到你想要的。”
“幸運？”柳嬋真默默呢喃這兩個字，“也許吧。”
“可一次兩次是幸運，三次四次還能歸根于運氣嗎？”柳嬋真抬眸直視他的眼睛，“表哥，我的身邊是不是有你的人。”
“那些東西還有廚子都是你刻意為之吧？”
哪怕是被柳嬋真當面質問，崔衡依舊不慌不忙，反而勾唇笑著問，“你為何以為我會做這樣的事？”
“還是說……”崔衡唇角的笑越發大了，“你希望我做這樣的事？”
柳嬋真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卻從沒想過他不肯承認就算，還要反賴到她的身上。
好像……好像這些都是她的臆想似得。
柳嬋真別開眼，“表哥承認也好，否認也罷。”
“我只想說，我不喜歡身邊有人時刻監視著我的一言一行。”
“若表哥肯為你我的聲譽著想，那些東西也別再送了。”
她話落驀地站了起來，低眸看著他，“我不會感動，也不會后悔，只會覺得麻煩。”
柳嬋真說完也不顧崔衡作何反應，轉身就越過他離開。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也應該會把那些人撤回去。
若還是不肯，那她只能回去找借口把身邊的人全換一遍。
崔衡依舊笑著，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黝黑深邃的眸子透著星星點點的寒涼，他側頭去看她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是說不出的蕭瑟與孤寂。
桌案上的熱茶已涼，他望著早已人去影無的長廊，低聲自語，
“原來是麻煩嗎？”
藍基剛剛一直聽著柳嬋真與崔衡的對話，做為崔衡最貼身信任的人，他自然也知道崔衡在柳嬋真身邊安插人手的事，至于那廚子也是他設局被趕出府。
日后無論誰查都只能查出是與管家之子爭吵而離開江寧侯府，至于那些禮物皆是百密無一疏，除了柳嬋真本人會奇怪于為何自己提過的東西總會又出現在她面前，外人便是起疑也查不出那些東西與崔衡有關。
藍基以為柳嬋真縱然以后會想到也只會默默受著，卻沒想到竟會狠心地專門來璟園斷了崔衡的念想。
他瞧著崔衡落寞的模樣，心中長嘆一聲，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對柳姑娘說侯爺不在呢。
“侯爺。”藍基低聲詢問，“那些人要撤回來嗎？”
其實他若不是崔衡貼身的人，他也會覺得崔衡此舉實在不妥。
無論如何柳姑娘已經嫁人了，這些事縱然再百密無一疏，到底是不合天理人倫。
崔衡閉了閉眼，道，“收回來吧。”
也許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藍基心中一喜，低聲應了一聲，正欲出門去辦，就聽崔衡又問，“司家離京的日子可快了？”
藍基回身道，“日子定了，后日。”
他說完，悄悄抬頭看了眼崔衡的神色，只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但他深知自己侍奉的這位主，外表平靜也說明不了他真的不在乎，放下了。
璟園內有一間暗室，除他以外，知道此地的人一根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石門晃動，冗長的隧道兩邊點著長明燈，石階之上走過一位身姿消瘦頎長的青年，他拎著一盞紙燈籠，走入一間擺滿畫像的屋子。
屋內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地掛著一位女子的畫像，畫上的女子巧笑倩兮，靈動嬌媚，或坐或臥，或站或走，姿勢各不相同，而落款統一為——崔伯安。
頭發霜白的青年站在屋子的中心靜靜看著眼前的畫，他看了許久，忽而腳步輕移，取下墻邊掛著的燭火。
燭火在晃動中明明滅滅，幽藍色的火光似在他掌心跳躍，橘橙的火舌搖曳著靠近鮮艷精細的仕女圖，它只要微微一跳便能將面前的畫卷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