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也許是對帝后的強硬的態度沒有辦法，太皇太后沒在納妃問題上繼續下去。
而是轉移問題道：“陛下，皇祖母死前求你一事。”
凌墨蕭上前握住她的手，低聲說：“皇祖母請說。”
太皇太后被他這態度迷惑，以為他是要答應的，忙道：“盧家，還望皇上照應一二。”
凌墨蕭溫柔一笑，可那笑意不達眼底，語氣依舊輕柔，可說出的每一個字卻很是誅心：
“皇祖母忘了，盧家嫡系，已經沒人了啊！”
太皇太后瞬間雙眼圓睜，提起一口氣，明顯是想撕破臉皮開罵，最起碼要讓外面的御史聽到，皇帝是多么的不孝！
可不等她開口，沈冬素就大步上前高聲道：
“皇祖母該休息了，陛下，您伺候皇祖母多日，幽州那邊送了許多奏折急需您批閱，這里就讓臣妾伺候吧！”
這一打岔，太皇太后的話硬生生憋回喉嚨里，接著是太醫送來藥，冬素親自喂她喝下，看著她不甘心地瞪著自己，接著沉沉睡去。
太皇太后比太醫預料的多堅持了一天，這三天里，冬素每日都帶孩子給她早晚請安，宮規一步未錯，讓長安的權貴挑不出一點錯來。
她只要清醒著就說兩件事，一是勸皇上納妃，說皇家子嗣單薄她無顏見先祖。
二是求皇上關照盧家，盧家是她的娘家，于大夏江山是出過力的。
直到她咽氣之前，這兩個愿望依舊沒能如愿。
她是在午夜時咽氣的，當時只有一個太醫在身邊，凌墨蕭披衣趕到時，她已經與世長辭。
凌墨蕭當著言官的面問那太醫，太皇太后臨終前可有交待？
太醫恭敬地道：“太皇太后希望能葬入西皇陵，再無別的交待。”
凌墨蕭滿意地看了這太醫一眼，認出來了，是當初隨冬素一起去過長安禁區的太醫之一。
言官兢兢業業地記下太皇太后的臨終遺言，對這幾天偶爾聽到的，求皇上納妃和關照盧家之言，一個字也未記下。
太皇太后的葬禮辦的很隆重，畢竟皇族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廢太子和陳皇后死的不明不白，先帝又死前廢帝之手。
前廢帝又和新帝爭天下……總之就是，這短短幾年的皇族大事，在后世能拍成幾百集的權謀宮斗劇。
所以皇家太需要一件大事來挽回名聲，這也是為什么安排這次南巡的原因，在這個孝為天的時代，皇族也需要靠孝來挽回名聲。
有太皇太后在長安，帝后才會帶著孩子跋涉千里過來，如今太皇太后薨了，帝后在她臨終前盡到孝道，又風光大葬，這‘孝’的賢名也就有了。
而長安的權貴們，生怕皇上追究太皇太后病逝的原因，不管是吃‘仙丹’還是他們送的名貴食材，真追究下來，他們都脫不了干系。
如今皇上不追究，他們哪里還敢再去挑葬禮的刺！
小插曲也不是沒有，那些在宮上陪著太皇太后的貴女，她們這幾天已經認清一個現實，那就是皇上不會納妃。
但她們的家人不認同這個結果啊！自從她們被接進宮，在家人心中，就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
如今太皇太后一死，你跟我說皇上不納她們，誰能接受啊！
凌墨蕭怒極反笑，既然如此，那朕就下道旨意，讓這些女子全都去皇陵為太皇太后守孝！
冬素到底心軟，她總覺得不應該為難女子，她們跟當初的謝清芷、陳落雪等人一樣，只是家族的工具人而已。
并且這事關貴女的問題，也不應該讓皇上煩惱，本來就應該是她這個皇后的責任。
她召見這些貴女和她們的母親，直接問，是愿意帶她們回家，等國喪之后安排婚嫁。還是讓她們進皇陵或皇寺為太皇太后祈福？
讓冬素始料未及的是，她錯估了長安貴婦的高傲和愚蠢，她們未將這視為皇后的好心，反而視為壓迫和鄙視。
她們認定是善妒的皇后不許皇上納妃，農女出身的皇上嫉妒她們高貴的女兒，不讓她們有出現在皇上面前的機會。
總之，這是一場極不愉快的會面，貴婦們的無禮舉動很快就傳到凌墨蕭的耳中。
但沒等凌墨蕭來懲戒她們，冬素自己就下令，將所有貴女送到皇陵為太皇太后祈福三年，三年后才能歸家。
貴婦們大受屈辱，回家想聯合丈夫和父兄，請言官和御史，揭發皇后善妒無德的本性。
結果就是，她們其中一部份人被丈夫壓著向皇后道歉，而另一部份大有死也不愿意道歉的，則被凌墨蕭奪了封號打為平民。
他當然不是因為貴婦不尊敬皇后，用這個理由將其打為平民的，這些權貴的罪證，是陳星耀送到他手上的。
凌墨蕭認定是自己對長安權貴太過心慈手軟，才導致這些女人敢欺負皇后。
誠然冬素并沒覺得自己被人欺負了，可凌墨蕭就是覺得她受了委屈。
葬禮之中的小插曲很快過去，停靈三日后葬入皇陵，正式進入一年國孝期。
但皇上特旨，陳星耀和謝清芷在國孝期完婚，因為兩人的婚事早就報給太皇太后，老人家甚至早就給謝清芷添過妝。
所以不算違制，只是婚禮不能奏樂大辦而已。
冬素覺得太委屈謝清芷了，特地接她進宮問一問她的想法，若覺得婚禮太倉促，咱們可以等國孝之后再辦。
用不著這么急，她都不明白陳星耀為什么這么急？之前那么多年不見他提成親的事，這一說要成親，前后才幾個月就要辦婚禮。
沒想到謝清芷倒沒什么意見，她玩笑著說，巴不得婚禮再簡單一些，想大辦的是謝家人。
冬素瞬間理解了，謝清芷和大嫂是有同樣的煩惱，只想盡快嫁人脫離謝家的管制。
哪怕兩人早就立為女戶，可女子就是這樣，沒嫁人之前，想跟原生家庭劃清界限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又問謝清芷，婚后陳大人會被皇上調到北疆郡任職，她是想跟著同去？不是想繼續留在長安？
謝清芷忙問，北疆郡可有女官機構入駐？可有銀行？可有醫院？
冬素三搖頭，北疆郡連一條像樣的官道還沒修好，除了隨軍的醫護，皇后管轄的機構是一個也沒入駐。
當然，商隊去了很多，司農部也有派官吏去考察。
謝清芷瞬間眼睛就亮了，當即表示她愿意去北疆郡，從頭開始組建當地的女官機構。
冬素瞬間想到當初她來長安的原因，因為沒有別的女官愿意來長安，都覺得這里被權貴和士族掌控，女官機構很難發展起來。
事實也是如此，可在謝清芷的不懈努力下，如今長安的女官機構有了一席之地，不僅是商人，很多權貴和士族也是銀行的客戶。
冬素陷入更久遠的回憶，當初也是這姑娘第一個提出，在北境各州開奶茶點心鋪的。
是了，謝清芷一向喜歡挑戰困難，完成別人視為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就她自己說，她幼時最喜歡的活是解線頭，越是混成一團亂麻的繡線，她解得越開心。
而她同齡的小姑娘，很多時候解著解著氣哭了，直接將線頭塞到爐子里一把火燒了。
謝清芷是個極開朗、愛挑戰、精力充沛、待人以誠的姑娘，這樣的女孩子，身邊人總是不自覺地忍不住靠近她。
冬素給她的添妝極豐，她知道謝家人不會用心給她備嫁妝，而婚后又要到苦寒北疆郡生活和工作。
她像大姐姐一樣先看謝清芷的嫁妝冊子，看她缺什么就給她添妝添什么。到時候全部用駱駝隊拉到北疆郡去，保管她的日常生活一點也不受委屈。
陳星耀聽說皇后看了謝清芷的嫁妝冊，忙請女官將他的聘禮冊子也送給皇后看。
冬素以謝清芷娘家人的態度，挑剔地看完，最后發現雞蛋里都挑出不骨頭來，陳星耀確實很重視謝清芷。
聘禮分兩部份下，一部份抬到謝家去，另一部份直接添到謝清芷的嫁妝冊子上。
陳老國公也從道觀回來，參加太皇太后的葬禮，接著是參加兒子的婚禮。
婚禮是在八月初二舉行的，八月十五凌墨蕭為太皇太后舉辦過隆重的水陸道場之后，接連下了幾道旨意。
陳星耀夫妻八月十八出發，去北疆郡任節度使，總管整個北疆軍事、財政、行政。
同時還領了凌墨蕭的密旨，讓他順路去一趟涼州，和謝大將軍商議，準備明年三月，正式出兵征蕃。
冬素覺得奇怪的是，凌墨蕭之前對陳星耀好像既討厭又不信任，結果太皇太后一死，陳星耀成親，態度立即就變了。
對陳星耀極為信任，整個北疆郡都交到他手上，還讓他配合謝大將軍征蕃。
她當然沒去問凌墨蕭原因，也許帝王心術，在重用一個朝臣之前，都會先打壓他，測試他。
這對夫妻到宮里辭行的時候，冬素特地將謝清芷帶到后宮，說了幾句知心話，包括她在北疆郡遇到困難哪些人可以相幫。
還有北疆郡的詳細地圖也給了她，再有就是，若她受了委屈，被陳星耀欺負了，一定及時告訴她。
總之要記住，皇后娘娘永遠是你的后臺，是你最大的靠山。
謝清芷感動地上前抱住了她，這個舉動也只有謝清芷會做，便是大嫂陳落雪，最多只會攜她的手。
冬素拍拍她的背，眼眶也紅了，在這個時代，分別都是以年論的，再見之時，也不知要哪一年了。
謝清芷哭得眼睛紅紅的，對小寶說：“公主別忘了芷姨啊！”
小寶像小大人一樣安慰她：“我已經記事了，永遠都不會忘了芷姨。”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