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現如今的西京里行院,對于甄別和鑒定妖異,其實有整套成熟的經驗和流程。從最初的照骨鏡,到后來的蜃石制品,乃至是江畋通過甲人所共享的特殊視野,可以輕易看出活體反應的差別。
與此同時,一些暗中遭到異類血肉侵蝕,或是長期使用類似制品的人,也能在生命體征的分布和外在細節上,與普通人形成細微區別。通過特定的刺激和誘導手段,同樣也可以暴露出一些端倪來的。
因此,僅僅到了當天晚上,很快就有數人在對照中,被篩選和過濾出來。同時,還有十多人因為可疑的行跡,被同伴舉告和指認之后,當場逮捕和羈押起來。其中身份最高的居然還是一位州府參軍。
只是,當這位名為斐武義的戶曹參軍,不動聲色的單獨被帶到,點燃摻蜃石粉末蠟燭的房間之后;就突然滿臉猙獰扭曲著,體表皮肉像是蠟融一般,層層流淌而下,露出內里漲裂、撐出的鬼人形態。
腑食鬼?,這種能夠偽裝/轉換形態的玩意,在鬼人當中也是屬于希罕的突變體;一百個轉化體中能出一個,就算是高概率了。因此,本部在遭遇并捕獲、審訊和研究了之后,也掌握了一些基本規律。
比如它只能模擬外貌,卻無法做到完全細節一致,也沒法繼承受害者的大部分記憶和習慣;因此,通常需要身邊親近人等的配合與遮掩,才能在不因其人逐一和詫異的情況下,慢慢的掌握相關身份。
而且在日常的擬態和偽裝上,也不可能頻繁的切換;那會對原本異化的肉體造成負擔,乃至是產生嚴重意識錯亂。因此在模擬了一個目標之后,需要一段時間的調整和適應,才能再模仿下一個形態。
但是與之前那些喜歡竊取,皮囊、軀殼的腑食鬼不同;眼前這只異化的腑食鬼,卻更接近江畋在另一個西大陸時空,所遭遇到的變形怪。因此,江畋毫不猶豫的對它,使用意識上的狂暴鴻儒和搜刮。
最后,也得到了一大堆浮光掠影般的意識碎片;其中最主要的內容,就是關于它誕生和轉化的來源,以及指示他前來替換身份的上限,潛在在本地的使命和秘密協同者,但出人意料的是與叛軍無關。
因此,江畋又親自旁觀了,對于那名偽裝成受挾持的人質,刺殺卓彥修的女性刺客審訊過程;只是她表現的十分虛弱,卻松開口中拘束那一刻,毫不猶豫咬斷自己舌頭,所以也只能享受了意識搜刮。
但這一次,江畋卻是得到了另一波記憶碎片;那是關于一個叫“千面”“百刃”的死士集團/刺客組織,以及名為“山翁”最高首領。隨后,從其他幸存下來的俘虜口中,獲得真相就相對簡單的多了。
雖然江畋剛出手的時候,為了救人并沒怎么留手;直接快刀斬亂麻的干掉了一大票人,但還是留下一些疑似頭目的存在。他們顯然就沒有這種,對抗審訊的堅強意志了;很快就痛哭流涕的供認無遺。
州衙的淪陷果然不是偶然,而是有多名充當內應的吏員,外加上潛藏在義從、私家護衛中好手,里應外合之下給放進來的。而混在叛黨之中為之驅使的那些妖異,則成為了壓制州衙護衛武力的關鍵。
除此之外,暗中派兵,參與了蒙池國內亂的諸侯藩家,也由此獲得了確鑿無疑的證據。雖然,他們是以各種受雇傭的義從、叛逃的家臣/藩落,流竄的盜賊團伙,地下幫會的名義變相參與或提供援助。
但都難逃后續的追算和清洗。因此,在連夜審訊結果出來之后,江畋就召見了帶兵前來支援的,現任大宛都督府司馬謝烈平;展示了挑選出來的供狀之后,頭發灰白并滿臉滄桑的他就表態唯命是從。
但同時又隱晦的表示,供狀涉及的這幾家諸侯外藩,在大宛都督府都是頗有實力的存在;以他從都府帶來的兵馬,鎮壓和肅清其中一兩家,兩三家;基本沒有問題,但想要兼顧這么多家就力有未逮。
只怕到時候出了紕漏,就耽誤了江畋的正事了。如果,想要調集都府境內的其他諸侯藩屬協力,又不免費時費力;反而還有可能泄露了風聲,讓那些參與動亂的藩家有了更多準備,那就更加不美了。
另一方面,這幾家諸侯外藩所涉及的罪行,嚴重程度也略有差別;從直接派家臣和子弟,率領藩兵易裝參與叛亂,到偷偷輸送錢糧物資的分批援助。因此他謹慎的提議,可否先行討伐其中首惡之家。
也是蒙池國內亂參與程度最深,罪跡最明顯的那兩家到三家;分兵進行突襲和鎮壓,逮捕藩主及主要成員。籍此震懾其他家藩主,令其短時間內不敢輕舉妄動;再以懲戒成功之勢,迫使其認罪伏法。
這也是這些遠離中土的都府州縣,與那些地方上各具實力的諸侯外藩,在天朝宗藩法度的框架下,常年進行博弈的手段和基本對策。畢竟通常情況下,除非涉及造反大逆,都府無權干涉藩領內務的。
不過,既然有江畋在這里,他也不妨給對方一個更大膽的建議;就是同時分兵多路進行清剿和捉拿,如果覺得兵力不夠的話,還有南岸蒙池國境內的王軍,可以暫時加入差遣,還有聚集在此的藩軍。
他們雖然不能直接派上戰場,但可以作為某種程度上,搖旗吶喊、充裝聲勢的背景和見證;至于行事的主力,江畋會分派手下的內行隊員/外行軍士,加上那些異馬騎兵/藩騎子弟,作為關鍵性的壓陣。
如果無人反抗、束手就擒倒也罷了。就按照宗藩條例的規定,將涉事的押解到安西都護府理所去,接受來自朝廷方面的裁決和議處;要是敢于舉城負隅頑抗,那內行隊員/外形軍,自然也會排除妨礙。
若對方依舊死硬不退,在有必要的時候,江畋同樣也會出手一二,徹底摧毀其反抗之力。其中的理由也很簡單,只求最短的時間內懲戒叛逆,震懾不臣和野心之輩,讓地方后續動亂的風險降到最低。
因此,當江畋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身為都府三上座之一的司馬謝烈平,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多余雜念和私心考量,苦笑領命而去分派兵馬。并派人聯絡已達藥殺水南岸,討擊使顏璞率下的蒙池王軍。
但同樣慶幸這位手段莫測的上憲,愿留在俱戰提坐鎮;暗自更下定了決心,除了自己親率一路人馬之外,再以親信心腹參與另一路兵馬。竭力勸其開城伏法還能保全家門,不然就是天降的滅頂之災。
雖然他早年以寒素之家的明經科選人,進入仕途蹉跎多年無望晉升;這才自請轉入武途,又輾轉來到這去國萬里的極西之境。就為獲得遷轉晉升上的優先,也生受過本地諸侯藩家的不少利益和好處。
但是,在如今參與蒙池國內亂,又攻破州城的巨大干系之下;若不能追責到足夠分量的罪魁禍首,那怎么能夠讓近在咫尺的蒙池國王庭滿意;又讓那位專責此事的“謫仙”御史,輕易的善罷甘休呢?
所以,他也只能姑且顧及到,其中兩家罪責相對較輕,私下關系最為親厚和密切的兩家而已。只要能夠不動兵戈的拿下,按照慣例也就是換個家主,清算和流放一批家臣、部曲,再重罰一筆財貨爾。
至少領地和家門還能得以傳續。但是,如果對于前來的官軍,公然動了刀兵或是見血之后;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還有人因為私下利益相干,想要有所留手,也會被大勢所趨裹挾著痛下狠手。
甚至為了表明態度和立場,會更加賣力的動手來撇清干系;那就是對于藩家本身,乃至領內臣民百姓的莫大災厄與苦難來了。尤其是那些被召集助戰的諸侯藩家,難得有機會誰知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要知道,林立境內這些諸侯外藩之間,可謂是姻親戚里盤根錯節,卻又恩怨情仇錯綜復雜。他當然不想輕易招致,本地諸侯外藩的怨恨;但敬畏那位“謫仙”御史的神通廣大,以及自家的仕途前程。
更何況,在如今紛亂動蕩之世,也許在整個河中乃至嶺西之地;都要仰仗這位上憲,一手開創和建立的平治妖異衙門援手。尤其是那些極少數,難以被刀兵和火器、陷阱,所殺滅和遏制的邪異事態。
——我是劇情的分割線——
而在萬里之遙的長安城內,剛剛結束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環城車馬賽,而渾身束衣都在冒出煙氣的李懷遠,也在一種宦門、貴家子弟的簇擁下;志得意滿的拿著一支代表奪冠的小金杯,招搖在看眾中。
作為西河李氏在京師的家族代表,兼帶宗藩院內掛名的司議之一,他日常主要的職責就是吃喝玩樂,并且籍此結交京中的權門顯第、公卿貴胄的子弟;并維持和拓展家族,世代沿襲下來的人脈淵源。
因此,雖然還比不上他的上一任,正當堯舜太后在世時的恩遇隆重,動輒召進宮中伴駕游宴不斷。但依舊還算得上榮寵不絕,四時年節都在大內賜宴之列;還在不久之前被按照慣例授予了散騎常侍。
因此,既有顯赫的出身又富貴體面,飽受天家優遇的他,也總是京師上層勛貴子弟之中,最為顯眼的那一小撮人之一。故而,就算他至今未有成家,卻在后宅蓄養了復數姬妾,周旋多位貴家閨媛間。
因此,當李懷遠在諸多吹捧和恭維聲中,權貴子弟的前呼后擁之下,回到了自己專屬的華麗行游大車上;深受寵愛的一名胡姬,就已然像蛇盤一般,無限依戀的倒附在他身上,迫不及待的春情勃發。
然而下一刻,馬車外響起的通秉聲,卻打破了李懷遠高漲和勃發的欲念。隨后,他連行頭都來不及換下,就連忙跳上一匹備用的健馬;在倉促跟隨的伴當和扈從的叫喚下,頭也不回的一路疾馳而去。
半響之后,他就出現在了皇城大內的右銀臺門,又被一名小黃門引領著,來到了留守殿下虢王日常當值的宣德殿內。然而,在這里除日常與虢王形影不離的內謁者監外,卻還有宗正寺、藩務院眾人。
然而,眾人臉上隱約流露出的,同情、可惜和憐憫之類的表情,或又是意味深長、飽含嘆息的眼神,卻令他的心中不由咯噔了一聲,冒出了不好的預感。然后,就見中年富態、凈面無須的內謁者監西門望道:
“小六郎君,今個招你前來,乃是西河王府的一些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