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非鄉
他鄉非鄉
安州鎮治,也是康居都督府的第二大城,布霍(布哈拉)城內;易蘭珠也在接受著,來自昔日舊交的茶會款待。對方算是她母族所出的遠房表姐,因此,在她逃婚脫離家門時,依舊保持了聯系。
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也曾私下提供過幫助;后來,更是成為她在青蓮社掛名的介紹人。所以,雖然這些年往來會面不多,但卻是保持了相當程度的聯系。有時候,還會給她介紹一些特殊的單子。
比如,尋回受人誘拐,而離家出走的子女;或是,一些卷帶了東家的錢款,潛逃在外的管家、主事和賬房之流;或有又是追拿一些善于偽裝身份和性別,就此混入高門宅邸招搖撞騙的不軌之徒。
在大多數情況下,她都完成的很好;就算是少數別有內情的,在她手上也沒有泄露之虞;因此,很快就樹立起來相應的口碑和風評,最后被飄萍會吸納,而成為其中令人聞風喪膽的“一丈紅”。
因此她此番前來,也是對于過往做一個了結;從此,再沒有青蓮社白榜上,那個聞名遐邇、神出鬼沒的“一丈紅”;只剩下一個急流勇退的“飛紅巾”。因此,也算與這位表親的最后一次見面。
然而,這位早早就嫁為人婦,如今在貴眷圈子里小有名氣的遠房表姐。卻渾然未覺她的辭別之意般;似乎誤會了她的本意一般,反而念念叨叨起能找一個,契合自己性情和心意的良人是多么難得。
又旁敲側擊的試探和查詢她,是否有了可以托付終身的目標和對象;見她不可置否又隱約的暗示,自己其實知道好幾位,對她有所仰慕的少壯俊士,或是家門出身不錯的子弟,可考慮接觸一二?
就算被她言語里婉拒了,卻也不怎么在意和介懷;只是又笑語妍妍的請教和探詢,她有如何保養自己的秘方和手段;才能在長期奔波的風塵仆仆之下,依舊保持肌膚潔凈和緊致;甚至不見瘢痕?
對于這一點,易蘭珠更有口難言。她總不能說,自己在不久之前的瀕死中,僥幸得了一番特殊際遇;不但像是蛇蛻一般脫落多年生涯積累的斑痕,還變成少女般的光滑白嫩,而不得不加以掩飾?
為了掩飾這種突然像是,年輕了好幾歲的異常變化;她只能用茶垢調制的易容藥膏,讓自己的外在形容,重新變得泛黃和粗糙起來。但還是不免被這位相熟的遠房表姐,看出了些許端倪和變化。
然而,這位貴婦表姐察言觀色之下,卻又改變了話頭;談起了家門的過往,以及童年時相交的一些趣事。然而,隱晦的提起她的本家,雖然母親早已去世有年,但如今卻是她的兄長正式當家了。
而那位從小就存在感淡漠的父親/老藩主,以及生病退養了好些年了;也不再堅持要與她這個不孝女,恩斷義絕的過往了。因此,榮州易藩有人再度傳過消息來,希望她有空回藩邸再見最后一面。
對此,易蘭珠就在沒有辦法再繼續推拒了;這位兄長當初可是高抬貴手過的。只可惜她如今身負使命,又正向非人的異常情態轉變;又有多少底氣和信心,重新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家人相見呢?
然而,就在她滿心思量著辭別出來,坐上了自己雇傭馬車的片刻之后;在一系列的蛻變中,感官得到強化的易蘭珠,卻發現自己的馬車后,不知何時已然兜上了數名跟蹤者,一路跟隨出了城外。
然而,到達了指定的城郊坊市行棧時。灰發短髯的車夫,也轉頭過來招呼道:“這位娘子,您的說的地頭到了。”然而馬車內卻無人回應。車夫不由掀起布簾;卻見車內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然而,他看到了墊著布面的坐席上,落下的一小串當十白錢,不由又咧嘴笑了起來;頓時將由此產生的各種擔心和疑慮拋之腦后。因為,這比他與這位客人事先約好的剩余車費,還要多少一些。
然而,他的高興還沒持續多久,就被突然現身的幾名灰衣健漢,齊齊攔住了去路;同時,其中打頭的一名瘦臉細眼漢,對著他撩起腰帶下擺,頓時露出一面磨光的鐵牌道:“知道咱是什么人?”
“呼……”車夫不由表情一愣,隨即堆出些許賠笑,同時抓緊收入袖帶的錢串道:“這不是,東城武侯所的爺們么?不知可有什么事兒么。”領頭的便衣武侯道:“你的雇客有些涉案的干系。”
“根據官府的消息,這位以女流之身招搖于市,暗地里涉及到好幾起,富家大戶的失竊案。接下來,你見到她開始,但凡所有取出,說過、做過的舉動和話語,都要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與此同時,悄然從馬車上半路脫離的易蘭珠,也站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上;籍著樹木枝葉的遮掩,三五下扯脫了罩在身上的裙衫和褙子,又拔下固定發髻的幾枚簪子,將其成團攏束在腦后。
又在臉上抹了一把,頓時從之前云鬢長裙的優雅仕女,變成了一個比甲長衫、結發罩巾,滿面風塵的常見行旅女性打扮。在甩脫了這些不明尾巴之后,易蘭珠又七拐八繞一圈,確認沒人尾行。
這才根據打聽到的消息,按圖索驥的花了數個時辰,來到了布霍城周邊,一處名為楚齊的小城附近;又縱身躍如一座,還殘留著些許土墻平頂、圓柱拱尖等,古代白匈奴/嚈噠風格老舊莊園內。
然而,在這座有些破敗的莊園內,卻嵌套著幾座相對嶄新,濃重唐土風格的飛檐斗拱建筑。在其中一座最大的三間兩層小樓內;一名白發蓬張、精神碩毅的老者,驚訝異常的看著現身的易蘭珠。
因為,當初在南下的秘密調查和追索中;出賣和背叛了所有的同伴,外號“頑石”的法盧州巡官石敢,及其潛在的前因后果;指引著她一路追索到了這里,找到石敢的養父,人稱石九公的老者。
當然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昔日康居都督府,法曹參軍直屬的頭號干將/能吏;從(西)鐵門關的一介守市小卒開始,一步步完成吏員、吏目、長吏的三大階跨越,又突破吏轉官的門檻。
由不入流的地方巡檢長吏,被舉薦增補為法曹的直屬檢校使;一舉跨入流內的從九品下官身,這固然是這域外之地的官制和法度,相對中土多有權宜之處;但同樣也因為他,洞察分毫且本事過硬。
因此,折在他手中江洋大盜、亡命匪類不計其數,曾擁有過威震一方的“左門神”別號;在康居都督府的公門體系中,擁有門徒故舊眾多。只是,他一直沒能留下子嗣,只好膝下收養了一干義子。
這些義子成年后,同樣也在外各有成就和地位,外號“頑石”的法盧州巡官石敢,便是其中之一。但如今這么一個資歷卓著,德高望重之輩,卻選擇遠離任所的安州布霍城外,相當低調隱居起來。
“你……”然而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安坐的石九公卻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更多話來,最后只變成一聲長長的嘆息:反而易蘭珠略顯詫異的主動問到:“石公,怎么見到賤妾,會如此驚訝呢?”
“既然是你回來了,并且尋到了此處;卻未見七郎(石敢)的蹤跡,想必他是再也沒法回來了吧?”石九公再度沉聲嘆到:“約莫你還有不少疑問和猜測,都一并說來,老夫只能酌情應答一二。”
“當初石敢泄露妾身,及同伴的行蹤和藏匿處,究竟是誰人指使的?又是誰人居中牽線搭橋。”易蘭珠面無表情的問道:“不要告訴妾身,這么大的干系,就憑他一個捕盜下僚,是承當不起的。”
“不錯,當初牽線搭橋的人,正是老夫不假。”石九公毫不猶豫的回答道:“至于幕后主使,便是你昔日的夫家,清池呂藩的當主;你的逃婚,讓兩家門第都成了笑柄,呂三郎更因此積郁成疾。”
“直到前年念著你的名頭,吐血而亡;因此,呂藩當家的大公子,發下了一萬三千緡的暗紅;只要有人能夠找到你,并將你綁過去,與呂三郎的靈位成禮,就能得到這筆懸賞,或是對應的產業。”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情!”易蘭珠不由打斷到:然而就見石九公相當堅決的喝聲到:“就是這件事,沒有其他的了;老夫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更何況,若無易藩的默許,這筆暗紅又怎能發的出?”
“這不可能!”聽到這話,易蘭珠不由全身發冷,突然想起之前那位夫人的熱情,口中卻是本能辯駁道:“為何不可能?”石九公卻意味深長道:“你這不孝女,活著一日,就是易藩的大污點。”
“你那位兄長這些年藉由此事,好容易才掌握了藩內的權柄;又怎會輕易讓你壞了他的好事?不在明面上出力,也就是愛惜羽毛,不想落下一個苛酷手足的名聲;但私下里,怕不早已將你除譜!”
“若不是家門的蔭蔽和潛在震懾,難道你以為這些年,在河中各地的逍遙自在,是平白得來的么?”說到這里,他再度冷笑到:“我最看不起,你們這般仗著家門淵源,自稱瀟灑的游俠浪蕩了。”
“只可惜,七郎那個美色上頭,對你別有所圖的濁貨,辜負了我的一番心血和指望;居然一路遮掩了你的行蹤,想要借助其他手段得償所愿……”然而在石九公傾訴間,易蘭珠不禁再度打斷他道:
“不對!難道,不是你命他勾結妖邪,在羅爛城出賣和設伏與我輩?”然而,石九公聞言卻是須發賁張而起道:“這個混賬東西,果然和外人勾結很深;老夫既敢做也敢認,斷不至伸手到外藩。”
下一刻,他用力的一拍手,急促響起的哐當聲中;從室內落下數面兒臂粗的帶刺鐵柵,嚴絲合縫的將易蘭珠困在其中;也將石九公與之隔斷開來。他這才露出得色道:“這可是老夫退養的憑仗!”
“上好的鑌鐵(白鋼)物造,陪了不少積蓄和老臉;才營造下的關鍵機關。本是留給那些尋仇之輩,倒叫你這小娘,先受用上了。不過,只要將你交給他們,多少本錢都能換的回來……來人!”
然而,石九公喊了一陣子,卻始終沒人回應他;反而是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血腥氣,還有淡淡油料流淌、擴散的味道。他不由勃然變色,再度扳動另一處機關,頓時就從畫壁降下露出一個狹小洞口。
然而當他鉆進去沒多久,就隨著一股彌漫的灰煙,灰頭土臉的再度逃出來。這時,外間響起了一個,令他有些熟悉的聲音:“阿耶……阿耶……,吾來晚亦!”“石公滿門遇害,務必抓住兇徒!”
聽到這個話語,石九公不由得瞪大眼睛,厲聲喝罵道:“孽障……逆子……一個個都要勾結外人,悖倫噬親么?”但更令他瞠目結舌的是,被隔斷在一旁的鐵柵內,傳出來的激烈摩擦和扭曲聲聲。
那兒臂粗的柵條,就一雙繃緊青筋的芊芊玉手之下,就這么被撕扯、掰開了一個顯目的缺口;然后,在不堪重負的脆裂聲中,崩開一個尺長的缺口。下一刻,炫白的人影一閃,已然將他掐頸提起。
“你…………你……不能……害我。我還……對你……有用……”石九公聲嘶力竭的擠出這幾個字眼,就徹底的失神昏闕過去了。與此同時在莊園內各處,已騰燃起一蓬蓬的火焰,蔓連成一片……
而在數百里外的康居都督府治所,康州的薩末鍵城內,重新掌握了鏡湖山莊,以及鑒湖社外圍勢力的,現任代理社首/追風大俠馮保真,也終于接到了來自都府官方的邀約,前往薩末鍵城內的纖云樓赴宴。
又卡思路了,主要是下一個副本的選擇,是繼續新君李泓位面,還是西蘭王國的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