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就算是追加“擇撿宮觀事”,也不代表江畋就真要把東南的宮觀都抄檢一遍;正所謂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承平百年之后,東南各道有名有姓的在籍寺觀,更是數以千計。
如果再加上那些民間自立的庵堂、家寺、修院;何止上萬之數。就算把巡江御史麾下的每一個人,都派遣出去也不夠分的;因此,這只是讓江畋擁有隨時隨地搜撿,各種宮觀場所的一個特殊權宜。
當然了,在另一方面,這也證明朝廷方面的某種遠憂近慮;或者說如今朝堂上的袞袞諸公,迫切需要這位已經在東南之地,建立威名赫赫和諸多傳說的討捕御史,來充當安定人心的榜樣和標桿。
因為,在隨行而來的邸聞通報當中;隨著各地官府陸續上報的消息,已經發現了不少問題;比如在一些遠離城邑鬧市,或是位于深山老林的寺院宮觀相繼出事了。更別說一些偏遠地方還未上報的。
比如,有少許僧人苦修的山寺中,不知何時被畸變的巨大黑虎給盤踞,只剩下一地殘缺骸骨;又比如,一小群在山中草廬煉丹的道士,疑似被突然出現巨蛇給吞了;而就算鬧市中的寺觀也不消停。
比如,有人目睹了漆黑的飛天夜叉出沒其中,專門在月黑風高之際,闖入人家盜搶走嬰孩、幼兒;又有肉翅的飛行惡獸,專門無聲無息的迷倒一些少年男女,然后吸干其精血;最后發現藏匿寺塔。
還有從地下水脈中爬出來的怪物,專門拖曳走落單的取水婦孺;將其溺亡其中的事例;雖然,多數怪異本身并不算強大,甚至等閑青壯都可以用扁擔、鋤頭敲倒、打死;但不免令人有些防不勝防。
因此,隨著新一批增援的人馬抵達;南下的車船隊伍也進一步的壯大起來。接下來江畋的行程,也重新變得忙碌起來。因為作為巡江御史/妖異討捕,他不僅要分派人手解決,各地上報的妖異事件;
同樣還要為地方官府和駐軍武裝,直接或是間接就地提供指導和規劃一二,以更好對應這種明顯常態化的日常;因為不出意料的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大唐的臣民都要習慣與異常共存于世。
因此,除了官方的對策性機構——暗行御史部之外,一個相對行之有效的對應機制,就可以盡量減少相應的傷害和損失;乃至是有效的對抗和壓制,這些非正常的存在。甚至是設法從中獲利一二。
這才能優化和節約朝廷的資源,將其投入到更具威脅和破壞性的存在身上;而不是針對任何風吹草動,都要事無巨細的一把抓。畢竟有些妖異雖然被消滅了,但因此潛在的污染和影響卻是長期性。
比如茅山宗本山的崩塌,不僅僅是一個道門宗教信仰上,受到沉重打擊的長期影響;還有周圍百里之內,以茅山為紐帶的諸多產業/經濟活動的大崩潰;這可不是云夢大澤那種人煙稀絕的荒野水澤。
而是人口稠密、物產豐饒的江南腹地、魚米之鄉。要知道,現在云夢大澤里猶自還徘徊和游曳著,好些殘余的畸變體;成為當地漁民和船夫的潛在妨礙和危害;而太湖之中也發現好些異化的魚蝦。
而茅山宗雖然已經被徹底封閉了山門,但是茅山本身就是一片丘陵山區;比沒法進行長期的封鎖,也沒法保證山中還有其他潛在的威脅,不會因此跑出來。故而,周邊已出現恐慌導致的逃亡浪潮。
因此,江畋給西京里行院派來的新進成員考驗和任務之一,就是各自追隨處置部隊,前往事發地點歷練見習的同時;也要調查評估相應的妖異事件,對當地生產生活、經濟活動,造成的后續影響。
時間一晃就是數月,當北地已經被銀裝素裹所覆蓋,各地此起彼伏的妖亂和異變;也因天寒地凍、玩物凋敝而有所平息和蟄伏之際。江西道上饒縣與福建路崇安縣交界的武夷山山區,卻紛亂不休。
在空中斷斷續續飄搖的雪花之中,從附近武仙銀場等多處礦坑中,出逃的礦戶和山民也攜老扶幼,沿著各條山道匯聚在作為稅關的保平大寨內。因為從礦坑中冒出的怪物、毒瘴奪走了他們的家園。
然而,還沒等這些驚魂未定的逃亡者喘上幾口氣。由若干護路兵和武裝稅丁駐守的保平大寨外;突兀聳立在山壁的哨臺和木樓,就再度響起了久違的警號和鑼鼓聲;也再度撩動著這些逃亡者心弦。
隨著老弱婦孺的隱約抽泣聲,余下的丁壯被組織起來,拿著棍棒刀叉聚集在了柵墻下;又揣測不安的透過發黑橫木間隙,看著山道上攪動起來的雪塵紛紛;而在加固的哨塔和箭樓上開始咻咻放射。
頓時就在雪花和塵泥之間,激起了零星的嚎叫聲;隨即在其中沖出好些牛犢大小的灰豺,轟然掀翻了臨時布置在外圍的尖樁和拒馬,又毫無間歇的一頭撞在木質的柵墻;頓時就震落大片墻頭積雪。
也驚駭得守在墻后的壯丁們,一片嘩然驚叫紛紛;然而沉重的鑼聲也終于響起,來自寨墻兩側的弓手,還十幾具老舊的木單弩,也如蒙大赦的依次放出;嘶聲慘叫的將這些堵在墻下大豺射翻一片。
但隨即體型更大的巨狼涌出了山道,就像是濁流一般冒著兩側的箭矢亂飛,踩踏著倒下大豺的尸體,紛紛躍身搭爪上了墻頭;在咆哮撕咬和抓撓間,在墻頭聚集弓手中,制造多處血肉淋漓的缺口。
但同時也被墻內待機的壯丁們,不斷從粗木間隙中刺穿的鋼叉和矛頭,戳穿了胸腹和肚子的要害;而在激烈的拉扯和攪動中;哀鳴著跌落而下。但是,隨即一只過人高的碩大野豬,就沖出了雪塵。
明顯出現部分畸形和突變的它,外突獠牙變得格外的粗大,而在頭面更是增生了宛如骨質一般板塊,渾身的鬃毛宛如鋼針般挺立;一路橫沖直撞的踐踏而過,徑直踩爆好幾只受傷倒地的豺狼器臟。
又去勢不減,宛如巨型撞錘一般的轟然撞擊在,緊閉填塞起來的寨門上;就像是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粗木釘成的半尺厚寨門,瞬間就出現了一片明顯凹陷和裂痕;而門框處更是隆起一大團新土。
僅僅是第一次撞擊,就對寨門及其墻體造成了損傷,甚至連內里填塞的障礙物,都被撞出錯位了數尺;更有守候期間的數人被壓倒,被震裂的碎片戳穿了身體;當場斃命或是重傷,連忙拖曳下去。
與此同時,爭相射擊在這只大山豬身上的箭矢,卻被硬挺如針的鬃毛紛紛彈開;唯有少數木單弩正中它,卻又嵌在了堅忍異常的外皮上。哪怕是從縫隙中刺出的矛叉,也大山豬身上紛紛偏移滑開。
又有人從墻上拋投下,燒得通紅的火炭和碩大的石塊;將攀上墻頭的巨狼砸中、點燃;帶著騰燃的煙火哀鳴滾落。然而,這些手段落在這只大山豬身上卻渾然無事一般,搖頭晃腦的繼續拱動起來。
在它咔咔作響的啃咬和激烈拱動動靜中;寨門及其兩側的墻體,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脆裂聲。這時,突然一大桶燒滾的熱油,被奮力推上墻頭傾倒而下;劈頭蓋腦的幾乎都澆淋在這只大山豬身上。
這一刻,終于讓它吃痛不已的嚎聲慘叫起來;剎那間首當其沖的墻頭護兵和寨丁們,就被烈風呼嘯一般的激烈聲波,給震倒滾翻一片;更有人因此口鼻溢血、頭昏腦漲的,一時間再也站不起來了。
但還是有人鼓起余勇,將數支預備好的火把和炭盆;對著下方翻滾亂撞的大山豬拋投而下;然瞬間點燃了它身上沾染的油脂。騰燃而起的大片火光,不但燒得大山豬嗷嗷亂叫,也令其頓失方向。
只見它不再持續撞擊墻體和寨門,只是不管不顧的將附近所能遇到一切活物拱翻、掀起,撕咬的血肉模糊或是踐踏的腸穿肚爛。轉眼之間,就將墻下聚集的那些大豺、巨狼,攪亂成七零八落……
墻頭上死傷累累的守兵,還有墻內的壯丁,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低低的歡呼聲。然而這時山道中的風雪,再度傳出了沉重的踏步聲和震感;隨著驚呼連連,兩棵會活動的大樹,正緩緩行走而來。
這兩顆大樹形態各異,卻都粗壯高達而枝葉茂盛,在蜿蜒盤地而行的大小根須上,還尤帶大蓬新鮮泥土和石塊;甚至還有些失巢的鳥類盤旋其上。就見那只嗷嗷亂叫的大山豬,沖到兩棵大樹之間。
瞬間,就被活體大樹抽動揮舞的大蓬枝干,呼嘯拍打的翻滾在地;卻是借著滿地積雪和翻出的污泥,熄滅了身上的殘余火勢;而重新恢復了某種神智;卻又毫不猶豫的轉頭,重新沖向殘缺的寨墻。
但這一次,就再沒有人能夠及時擋下它了;只聽一聲沖天的巨響和煙塵滾滾,被燒灼的面目全非、頭部潰爛見骨的大山豬;一頭扎進了不堪重負。脆裂開來的寨門中;又在掙扎間將整道門墻推倒。
在轟然崩塌出一片的缺口中;那些聚集起來的民壯,已然是驚駭的四散奔逃;依舊堅守在墻上的護兵和寨丁,也面無人色的看著正在緩緩逼近的巨樹;以及重新聚攏在樹下的大豺、巨狼……
下一刻,一道濃煙在保平大寨內升起;卻是寨內的守兵采取了最后的絕望手段;主動放火焚燒建筑來阻嚇這些異獸。或許可以為另一方向逃出去的人,爭取上一些時間;但老弱婦孺就難以幸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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