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亮之后,貝沙爾城外城邦聯軍的營地,已經變成了一片尸橫枕籍的廢墟;波利娜及其部下所發動的夜襲實在太過成功,以至于在他們都撤退之后,這處營地里還在自相殘殺到天亮。
以至于當城內部族軍隊,也在一名新推舉的頭領率領下,想要干涉和制止他們的混亂;結果也被當做趁火打劫的信敵人,而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場廝殺,只剩下小貓兩三只重新逃回城內去。
最終,還是連夜偷襲波利娜駐地的另一支人馬;終結了這種混亂局面。但是他們在營地里,卻撞上另一伙不明來由的敵人;好容易在混戰中將其殺敗,卻又被隱藏的火藥炸死燒傷不少人。
最后,連帶作為坐騎的戰馬和駱駝,都因此受驚四散逃竄、損失過半;只能在天亮后帶著傷員和尸體步行回歸。而這時,波利娜及其部下們,已經在江畋的提示下退往地勢更高的山坡上。
僅僅是損失數百人的代價,就成功打穿、摧毀了一個萬人聚集的營地;哪怕有江畋提供戰場雷達式的指引;讓她率領的戰斗團隊,總能及時找到并擊潰敵人聚集的關鍵節點,破壞其指揮。
但多少也可以體現出,這些部下對于她令行禁止的遵從。而在另一方面,這個戰果對于波利娜麾下將士來說,也無疑是一個難以形容的奇跡,因此當下正是士氣高昂,充滿了由心的崇敬。
然而,此刻江畋卻是盯著一名,身穿多種花紋錦袍的特殊俘虜;他就是在夜戰突襲當中,被讓·拉納中尉率領一只突襲隊乘亂沖倒、撞翻、點燃所在帳篷后,衣衫不整逃出又被順手捉住。
本以為只是個普通的貴族/酋長之流。但沒有想到在場敵人,見狀都發瘋一般的沖上來,不計傷亡的想要解救他。因此讓·拉納中尉也帶著這個俘虜,吸引著敵人輾轉攪亂了大半個營地。
當混戰中讓·拉納,終于擺脫了追擊和糾纏后;才通過這名俘虜迫不及待的自報家門,并請求對等待遇的要求中得知;他居然就是聯軍名義上的統帥,海娜聯邦獨一無二的老王子馬赫迪。
作為渡海逃亡的阿拔斯王朝遺民,占據西非沿海大片地區,與當地阿拉比亞人合流所建立的海娜城邦聯盟;每一代絕無僅有的精神領袖/吉祥物;老王子的頭銜和稱謂,也來自阿拔斯王朝。
自從崛起于呼羅珊地區,盛極一時的阿拔斯王朝;僅僅傳承了兩代人,就在來自東方賽里斯大帝國的征服者鐵蹄下,迅速崩滅后。隨著偌大版圖四分五裂,分布各地的皇族也被殺戮一空。
就像是曾經的阿拔斯王朝,對待伍麥葉王朝的后裔一般(以飲宴為由將其聚集起來屠殺,然后將尸體鋪上毯子,踩在上面繼續飲酒作樂);因此在巴格達淪陷,哈里發曼蘇爾憂懼而死前。
僅有皇太子馬赫迪受命易裝沖出,遠道而來的賽里斯軍隊及其附庸各族的合圍;前往南方的庫法、沙馬拉等地,召集忠于王朝的軍隊和臣民官吏,以期支援和參與首都的最后攻防和決戰。
但是命運弄人的是,當馬赫迪好容易召集起部分軍隊后。就傳來了巴格達城被攻陷;纏綿病榻的哈里發早已死去,卻被大臣們秘而不宣,試圖當做對賽里斯人交涉籌碼和條件的諸多消息。
而阿拔斯王朝僅僅開國三十多年,傳承兩代哈里發的底蘊,也是在太過淺薄了。因此,馬赫迪聚集起來的軍隊,就此一夜之間潰散逃亡殆盡;而馬赫迪本人也就此向南逃進了南方沙漠中。
此后的百年間,不斷有穿過沙漠的商旅和追逐水草的牧人,信誓旦旦的宣稱見到過;疑似馬赫迪太子率領著全副武裝的最后皇室禁衛騎兵,在烈日黃沙中行軍的場景;成為當地民間傳說。
但是隨著賽里斯的征服者,在阿拔斯王朝故土的統治日益鞏固;以及推行賽里斯化的成果。各種打著阿拔斯王朝皇族/后裔旗號的反抗和叛亂,也隨著阿拔斯王朝存在的痕跡被逐漸抹除。
因此,最終除了一些躲進阿拉比亞半島的魯卜哈利沙漠深處,依靠天然險惡的環境隔絕,而不服王化的貝都因部落之外;世上幾乎再沒有地方可以號稱,還有阿拔斯王族血脈在秘密流傳。
因此,這位海娜聯邦的老王子頭銜,其實是來自母系的傳承。也就是當年阿拔斯王族的好幾位公主,都嫁給了當時的大維齊爾巴爾馬克家族。而在巴格達淪陷后,部分家族成員逃亡出海。
由此,成為了分布在地中海沿岸地區的阿拔斯王朝遺民,公推的領頭人;最終在地方上此起彼伏的暴動,和來自尹比利亞半島的復仇者,伍麥葉王族最后幸存者拉赫曼的追殺下逃到西非。
由此扎根下來繁衍生息的巴爾馬克家族后裔,不但建立了一個名為“達拉赫”的城邦國度;也順勢成為了當地阿拉比亞城邦當中;世代相傳的“老王子”頭銜和“馬赫迪”之名的繼承者。
當然了,這一代的老王子馬赫迪,也不是什么特別硬氣的人物;根本不用特別的手段,就讓他直接坦言海娜城邦,這一次入侵的前因后果。他們收到海外行省內王黨叛亂分子邀請和許諾。
而海娜聯邦長期在西非和北非之間,與宿敵科爾多瓦王朝對抗、拉鋸之下;也需要獲得山外地區乃至阿爾及爾,這么一個可以威脅和滲透到,科爾多瓦王朝掌控多年的摩洛哥地區的跳板。
于是與哈夫林王朝的聯姻,就成了這一切陰謀背后的犧牲品。所以,無論這位哈夫林王朝的小公主,是否能夠安然抵達海娜聯邦;都改變不了她任人擺布,身為被舍棄棋子的悲劇性命運。
因此他們針對對象,并非沒什么存在的王國駐軍;而是名義上隸屬于王國海外行省附庸勢力的馬西尼薩部族;長期通過通婚聯姻等手段,在行省靠近撒哈拉的山外地區,滲透的更深一些。
所以,才提前暗中聯絡并且以相當的代價和條件收買了,乘機占據了貝沙爾城的拉格爾部落首領作為內應。但是顯然這位首領并不是善信守諾之輩,在暗中同時又聯絡上了馬西尼薩部族。
就在江畋旁聽審訊過程,山坡下重新聚集起來的城邦聯軍,也似乎結束了內部指揮權的分歧;在接連推到陣前,砍下了幾十個衣袍華麗之人的頭顱后,就在早功的祈禱頌念聲中推進而來。
然后他們匆忙發起的第一輪攻勢,在山坡突兀的亂石堆和土坑,所臨時構建的工事,還有嚴陣以待的火銃弓弩排射面前;并沒能堅持多久,就丟下零零散散的尸體,更加倉皇鎩羽而歸了。
然而,在輕松擊退了敵人第一波攻勢的振奮氣氛中。中年參謀官的安東瓦尼,卻是走到波利娜身邊微微皺著眉頭道:“兵團長,士兵們斗志尚可,但是攜帶的彈藥和箭失,食水都不多了。”
“其中的彈藥和箭失,還可以堅持五到六次戰斗,軍用口糧也可以勉強維持兩三天的需要;但是據守這片高地上,缺水卻是大問題;所以我特別請求您,可否在今天晚上最好突圍的準備。”
然而,已經事先得到江畋提醒的波利娜,卻是對他微微一笑道:“多謝你的建言,但是我同樣有足夠的信心,就在今天徹底結束這場戰斗,還請你讓士兵們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隨著滿肚子心思的參謀官安東瓦尼,退回到了陣線后方;山下初戰失利的城邦聯軍,也再度重整了隊形。然而在大路東面再度開來了一支銀色羊頭大旗的軍隊,卻是剩余的馬西尼薩部族兵。
兩只相互保持足夠距離和警惕性的軍隊,僅僅是派人在陣前簡單的交涉之后;就迅速達成某種協議一般,分別從東西兩側對著海外兵團據守的山坡,同時發動了一擁而上或依次推進的攻勢。
其中一擁而上的是馬西尼薩人為首部族兵。他們穿著顏色雜駁的袍服和輕便的皮甲、鑲嵌甲;氣洶洶揮舞著長矛和彎刀、反曲劍等各色武器,隊形散亂的一鼓作氣沖到半坡以上才稍稍減速。
然而,亂糟糟堆積在一起的人群,就當先遭到了來居高臨下,火銃和弓弩的排擊攢射。幾乎不要怎么瞄準,就像是剝開的洋蔥般;一層又一層的士兵跌倒、栽翻、滾落下去,或被踐踏而過。
而在山坡西側,來自城邦聯軍的二次進攻,就要井然有序的多了。他們幾乎是在通通震響的皮鼓和角號聲中,排成相對整齊的隊列,而端持著長形的柳條盾和獸皮盾,頂著彈失徐徐然推進。
然后,又有成群奔走在駱駝或是馬背上的騎兵,輪番在山坡下搭弓放射;雖然大多數都落在山坡邊沿的防線外,但還是有一些流失穿透而入,造成自由軍士兵的零星傷亡和短暫的火力停滯。
然而,當這些頂著傷亡、前赴后繼的城邦聯軍,終于逼近到彼此可以看清面孔的十幾米內;突然從簡單陣線內拋出幾十個帶著火花的滾動圓球,在他們加速的腿間之間轟然炸裂和迸濺開來。
于是,這一輪城邦聯軍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攻勢;也在隨后跳出防御工事,挺刀持劍的自由軍士兵反撲下,迅速的一潰如注。而另一側,密集擁堵在山坡邊沿的部族兵,也在炮聲響起后崩潰。
然而片刻之后,在城邦聯軍當中又推出除了十多具,疑似攻城器械的存在;對著山坡上再度試射起來;雖然其中大多數都落得空。但不免惹得若干驚呼聲:“蝎子弩?弩炮,他們怎么還在用這些古代文物?”
雖然是已經落伍的古代攻城器械,但是在這些城邦聯軍的維護和操作之下;居然還能夠正常的使用,而躲在山坡上布置的兩磅炮最大射程之外,不斷的將短矛和石塊,投射、砸濺在山坡上。
而在這番聲勢的鼓舞之下,東側的部族士兵也再度發起了進攻。這一次,他們就不再密集的堆集在一起,而是自發組成大大小小的十多個相互掩護的人群;一波接一波的沖上山坡丟下草袋。
轉眼之間,就在崎區不平、泥土濕滑的山坡上,迅速鋪出了好幾條,便于落腳的草袋梯道來。緊接著,許多個被點燃的蒲草團子,也隨之丟在了山坡上,而隨風蔓延擴散成一道煙霧的屏障。
而刻意被拉到陣前的老王子馬赫迪,見到這一幕也不由用不怎么流利的王國話道:“看來,你們沒有指望了,他們畢竟是最熟的當地情況和戰術的部落。馬西尼薩人也不會在乎我怎么樣。”
“還是派人聯絡城邦把,至少可以為你們換取一條活路。如果還想要得到體面的待遇,那前提是你們的君主,可以拿出足夠豐厚的贖金來。但一旦令城邦軍隊損失過大,他們也不會忌諱了。”
“我雖然是他們公認的領袖,但是并不是唯一和不可取代的存在;奉勸你們在我還有足夠價值和影響的時候,及時作出正確的決定;不然一旦換了我潛在的對手,那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就當他在旁喋喋不休之間。一直不為所動的波利娜,卻是突然轉頭像是對著空氣咨詢了幾句什么;然后突然下令道:“所有人員,馬上離開放棄外圍的陣線,退守到最內層的防御陣地……”
雖然這個命令發出的有些突兀,也讓身邊的部屬們錯愕不已,而當即規勸連連,卻都不能改變她當機立斷的決心。隨后,大多數士兵也習慣性的服從之下,隨之退往了地勢最高的內側防線。
下一刻在狹促的防御圈內,背靠背相互擁擠在一起的士兵們,就看到波利娜突然抬起手,指向身后的山峰頂端,而用一種迷醉而夢囈般的表情輕聲詠嘆道:“看那,不可思議的偉力降臨了……”
隨著她手所指,原本光禿禿寸草不生的山頂上,驟然間出現了一條細細的飛瀑,然后又在奔流而下的過程當中,變成了一條碩大無比的水龍,順勢沖刷裹挾無數砂土碎石,瞬息撲卷而至。
剎那間大片如同滾雷般的哄聲震鳴,隨著渾濁四濺的滾滾泥石流一起,響徹在這處山坡的邊緣;也將那些已經沖上山坡的敵軍,不由分說的吞噬、卷帶和淹沒殆盡,又趨勢不減的沖下山坡。
而山坡下,那些見狀驚駭莫名、四散奔逃的城邦軍隊,還沒有跑出多遠,就紛紛被漫灌的泥石流追上,撲倒、吞沒了大部分。而后去勢衰減的泥石流,才滾帶著沉浮人體和營帳沖到另一邊。
那些同樣嚇破膽的部族士兵,更是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跑;然后,就紛紛陷沒在了齊膝深的污泥和亂流當中。雖然去勢用盡的泥石流沒有奪走更多的生命,但也將他們的腳下變成了大片泥沼。
這時候,除了依舊站立的波利娜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語的大聲祈禱起來;甚至連那名被俘的老王子馬赫迪也毫不例外……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江畋,也欣慰的看著這一切。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全新的能力運用方式。就是可以通過波利娜這個錨點,作為自己精神力量投放的坐標,乃至各種模塊有限外放的關鍵載體。當然,前提是她要有足夠的承載和耐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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