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隨著風沙滾滾而來,滿身滿面塵埃的龐大軍隊。無論是作為先導的黑衣輕騎,成群拉成長隊緩慢行進的長袍披甲步兵,還是輸運輜重的駱駝隊,都難掩穿過沙漠之后的疲憊與辛勞之色。
而前導騎兵高舉在空中的黑色大纛更是醒目,因為上面用金線繡著幾行古老的阿米爾文字;赫然是盛極一時的阿拔斯王朝第二代哈里發,也是最后一代的曼蘇爾名言:“惟圣至大,為王至高。”
“居然是,海娜聯邦的軍隊!”這一刻,通過長筒望遠鏡窺探的波利娜,卻是微微有些異色:“出動如此規模的軍隊穿越沙漠,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了;只是為了迎親的話,那也太過奢事無度。”
“當然不可能是為了迎親或是解救。”在旁一名帶著獨眼鏡片,滿臉風霜的中年軍官道:“區區一個哈夫林王朝的公主,還不值得他們這么做;這只怕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的軍事入侵行動了;”
“這么說,我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另一名消瘦的年輕軍官苦笑道:“兵團長這才親自越過山區巡查一次;居然,就遇到了地方的叛亂,還有被劫持的公主,還有海娜城邦的大規模入侵……”
“只怕事情還不止這么簡單!也許,這三者其實是相互聯系的呢?”中年軍官托了托獨眼鏡片,繼續分析道:“比如,地方叛亂的部族與外來軍隊達成協議,制造哈夫林公主過境的失蹤事件。”
“而事先有所默契的海娜聯邦,就可以以搜尋失蹤新娘為由,名正言順的獲得入侵并占領當地的宣稱權;預先集結軍隊越過沙漠。而兵團長的到來,則意外打破他們的圖謀與計劃;所以才要……”
“這是誰,看起來還不錯嘛?”江畋聽了在場議論紛紛的戰情分析,又看著他們無畏亦然或是躍躍欲試的面孔,居然沒一個認識的;不由在意念中問道:“是你在本地所選拔和發現的人才么?”
“是的長官,請容我向您介紹安東瓦尼。”隨即波利娜就自豪的介紹道:“他來自瓦盧瓦行省的破落貴族;原是第六大區的要塞軍需官,因拒絕參與并阻止了當地王黨的叛亂,受邀擔任我的參謀官。”
“這位就是勇氣的讓·拉納,也是海外軍中最出色的沖鋒隊長”然后她又看著另一位年輕消瘦軍官道:“在前往偵查沙友卜堡壘時,曾經創造以八名騎兵,沖垮數百名叛亂分子,并活捉頭領的記錄。”
“站在高處的是若阿尚。”波利娜又看向建筑圓頂上,另一名眼神有些憂郁的年輕尉官:“他原本并非現役軍人,在家族旅店被叛亂者搗毀后才加入兵團;因出色的計算和戰場應變能力成為了少尉。”
“那就是我的警備隊長歐斯卡,來自羅尚博家族的海外支系。”波利娜對著不遠處一名身姿筆挺,形容一絲不茍的女性軍官,微微點頭示意道:“她也是海外行省軍隊中,為數不多的女性軍人,”
“曾經在莊園受到圍攻時,組織家中的仆人將其擊退,也戰勝過劫道的強盜團,并解救出被擄走的婦孺;更在多次平叛中表現出眾。因為她幾乎很少受傷,大家都喜歡叫她‘無血’的歐斯卡。”
江畋聞言不由心中了然。相對于王國本土的保守風氣,在海外行省因為移民有限的緣故;許多移民后裔又受過一定教育的女性,也會投入到軍隊和地方市政部門中;但通常都擔任一些文職工作而已。
像是這種直接在一線部隊服役的例子實在是很少見。不過據波利娜說,歐斯卡從小就當做男孩撫養在軍營中。就在他仔細打量著,這位身形高挑而挺拔,一頭短粟發,表情沉靜冷冽的女性警備隊長。
軍營另一個方向的數騎哨兵,突然就分奔而至,同時在作為警示的喇叭聲中,由一名穿著胸甲的準尉,高聲叫喊道:“東面……東面的大路上,有大規模地方武裝和部落士兵,正在集結起來……”
隨后再度浮空而起,達到某種無形高度極限的江畋,也再度看見了至少十多公里外的山腳下;已經聚集了服色雜亂的地方武裝。而且,從其他幾條道路分叉,還有成群結隊的武裝人員不斷前來匯合。
粗粗一看,至少也有七八千人之多,差不多是這一片山外綿連的綠洲區域內;大小數十個部落和城鎮,所能夠聚集起來的武裝力量了。而居中一面褐色旗幟更是顯眼,因為上面插著包銀的帶角羊頭。
隨后,江畋用意念轉告了自己的發現之后,就聽波利娜不由驚訝道:“銀羊頭的白眼赫旗?那是位于南方沙漠中的大部落,馬西尼薩人的標志,曾是王國海外附庸之一,難道他們都投靠了馬西尼薩。”
顯然,波利娜在前往行省的山外地區前,已經做足了功夫;但這并不能有所改善,如今在大路東西兩端腹背受敵;同時在北邊近在遲尺的貝沙爾城內,還有盤踞著數量不等叛亂分子,虎視眈眈的事實。
這時候,前出展開的第三騎兵大隊,百余名身穿半身鱗甲的兵團騎兵;也重組成四個中隊(2、30人)的序列和批次,挺舉著帶小旗和飄帶的長尖矛,勐然沖撞突刺向剛剛走出沙漠的城邦騎兵先頭。
只見一個照面的撞擊和沖刺,那些身穿皮鐵圈條甲或碟型護胸,戴著包頭鐵盔的城邦騎兵;才堪堪來得及揮舉起彎刀和曲劍,就紛紛被刺穿、挑飛在馬背上,或又鮮血淋漓的跌墜在馬蹄奔踏塵煙中。
僅僅是三波的梯次沖鋒,先行進入綠洲邊緣,稀疏荒草臺地上的一小隊城邦騎兵,就已然是死傷殆盡。只剩十多匹做主的坐騎;在血腥逐漸彌散的空氣中,低聲嘶鳴和巡曳、嗅探著似乎想找回什么。
而這些僅僅損傷數人的兵團騎兵,則是在最后一個沒有參戰的中隊掩護下;迅速控制了這些坐騎,帶著落馬的傷員和個別俘虜,轉頭揚塵而去。又在三刻鐘之后趕回陣營中,將捉到的俘虜推倒在地。
接下來,自有熟悉當地語言的士兵進行突擊審問。然后,就當場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啊,一個壞消息,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好消息是這支海娜聯邦的大軍,是穿過百里沙漠而來,因此相當疲乏困倦。
壞消息是,為了奪取和控制山外地區,這次位于西非沿海的海娜聯邦中,有大小七個同盟邦國,都參與了這次的軍事行動。因此各種騎兵、駱駝兵、步兵和輜重人員加起來,大致達到至少兩萬之眾。
不好不壞的消息是,作為此次七城邦聯軍的統帥;正是準備迎娶哈夫林王朝公主的,那位世系老王子馬赫迪。但是在抵達綠洲之前,作為內應的聯絡人卻失去了消息;因此不由讓他們變得謹慎起來。
而聽到這里,江畋也不禁回憶起之前,自己為給波利娜他們尋找合適的坐騎;而順手干掉好幾隊的巡邏游騎;其中好像有那么一隊人,在行頭和穿戴上有些與眾不同;只是沒聽他們說什么就弄死了。
因此,在城邦聯軍重新與貝沙爾城取得聯系之前,估計這些遠道而來的疲敝之師;并不會急于發起對于不明敵人/海外兵團的攻勢。或者說,他們暫時還沒有能夠掌握,自由兵團所駐防的具體位置。
既然這樣的話,那接下來可操作性的空間就有了。隨即,江畋將再度浮空偵查的結果,逐一反饋給了波利娜,并且為他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和構想。隨著夜幕的降臨,這處軍營中也變得燈火通明。
就像是綠洲上一盞無所遁形的明燈一般,頓時吸聚來了隱藏荒野的黑暗中,成群結隊緩慢而小心摸近的身影。而且不止一方人馬,而是從東西向的大路上分別向著這里靠近,兩支不同歸屬的大部隊。
來自西面的一方,是赫然是牽著駱駝和馬匹等坐騎,黑巾黑袍彷若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沙漠騎兵;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緩慢拍打向前的黑色浪涌一般,唯有偶然透露出的月色,才反射處他們手中的刀兵。
而來自東側的敵人,主要是長袍包頭、著甲甚少的部落士兵,則是要顯得隊形雜亂松散的多。但他們顯然更加熟悉當地的情況和地理環境;因此很快輕車熟路越過被焚燒的葦蕩,搶先摸到營地邊沿。
然而,遠遠就能聽見鼓聲陣陣,軍號不絕的營地內,卻是空蕩蕩的無人駐守;唯有一些被倉促遺棄的錢幣財物和糧食、華麗的布匹和精致的器皿,亂糟糟的散落在地面上。這個結果讓他們不由一愣。
然后,就毫不猶豫的一擁而入,亂哄哄的爭搶和撿拾了起來。而后,有人問抱著滿懷的物件,意猶未盡的沖進了最內側的莊園;卻發現被捆綁在墻角陰影處的,赫然是一只只掙扎蹬踏在鼓面上的羊?
而營地里的持續號聲,則是來自被固定在莊園建筑門窗處,幾只被鼓風的風箱和氣囊所連接的喇叭上。這下,終于有人發現了情況不對,連忙沖出莊園想要對著同伴叫嚷和示警,卻被一支箭失射翻。
因為,從另一個方向潛襲而來的沙漠騎兵,也在疑似被驚動和發覺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上馬小跑加速沖過最后的距離,成群結隊的從各處掀翻的缺口中,沖進了這處瞬間變得人聲鼎沸的營地當中。
一時間,隨著兩方猝不及防遭遇在一起的人馬,狹路相逢的廝殺聲和叫喊、怒吼喧天;將這處燈火通明的營地攪擾成,沸騰不休的一鍋亂粥。而就在他們頭頂的夜空中,江畋則是心如止水的懸浮著。
同時,他的目光卻望向了遠方,背靠山勢依稀燈光、煙火點點的貝沙爾城。遠道而來的城邦聯軍,正立營和停駐城下,等待與盤踞城中武裝的后續交涉。突然一抹火光升騰而起,又蔓延和擴散開來。
那是波利娜率領的所有戰斗人員,在江畋的引導下摸黑撤出營地;又在得到了江畋發出的信號之后,集中了所有的火器和裝備,傾盡全力反向突襲了海娜聯軍,設立在城墻下的本部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