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對圣上恨極,可圣上偏偏又是他的生身父親。
他恨不得將圣上千刀萬剮,卻又因這倫理親情不敢直視。
顧玉看著五皇子空洞的雙眼,認真對他道:“你會如愿的。”
五皇子說了這么多話,仿佛脫力般躺了回去。
五皇子道:“我沒力氣了,顧少傅送我最后一程吧。”
顧玉卻搖搖頭,道:“你不能死。你死了,今日看管你的人都活不了,君澤已經重傷在身,若再遭無妄之災,身子吃不消。”
五皇子道:“他受的傷越重,對圣上便會越恨,動手也會越快。”
顧玉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豈是好受的。你不心疼你表哥,我心疼。”
五皇子笑出聲,道:“顧少傅,非要我說明白嗎?我不死,表哥就無法名正言順爭奪那個位置。”
六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的下場必定不能圓滿。
唯有他,君澤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下手的。
但皇子猶在,哪怕被貶為庶人,亦是龍子,這身份可以廢,也可以重新立。
君澤有一半景家人的血脈,可到底姓君不姓景。
血濃于水,在不成器的兒子和野心勃勃的外甥之間,圣上還是會選擇兒子。
名不正,言不順,君澤必會遭人詬病。
有心人拿這一點生亂,也不是不可能。
顧玉看著景尚。
早在南書房時,她就看出景尚聰穎,只可惜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情緒上頭,便把理智拋之腦后。
可他說出這一番話,還是讓顧玉驚訝了。
顧玉道:“你的話我明白,君澤也明白。他照顧了你這么多年,你應該了解他的性格。”
“以你之死逼他也好,為他鋪路也好,他都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他雖然沒把你照顧周到,但身為表哥,他已經竭盡全力做了所有能為你做的事情。”
“就當是為了報答你表哥和舅舅,為了讓他們能夠心無負擔地復仇,你也得活著。”
五皇子道:“我活著,是累贅。”
顧玉道:“是不是累贅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替你承擔仇恨的人說了算。君澤和君二叔絕不會認為你是個負擔,他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五皇子沉默下來。
雙眼無神地看著屋頂。
顧玉繼續道:“孝憫皇后和德榮用他們自己的生命換你活下來,若你就這么死了,豈不是辜負他們?”
言盡于此,顧玉沒有等來五皇子的回答,便離開了。
看守的人重新進入房間,緊緊盯著五皇子。
剛剛昏迷的那個人在片刻后醒來,看到五皇子依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屋子里一切如常,暗自松了口氣,他用力搖搖發暈的腦袋,醒了醒神。
隔日,侍從遞上來的飯食,五皇子竟然配合許多。
雖然還是一副頹廢的樣子,但好歹沒有尋死的舉動。
圣上聽聞后,命福海前往五皇子府詢問五皇子的情況,說了些關切的話。
還賜下許多東西,其中還有不少孝憫皇后曾經用過的物件。
看來圣上也是被兒子輕生嚇到了,想要通過這種做法喚起兒子活著的希望。
不知是孝憫皇后的物件起了作用,還是圣上的關心起了作用。
景尚稍微恢復了一些體力,便求見圣上。
圣上聽到消息很是意外,當即讓人抬著宮中的御輦來接。
福海看到強壯如牛犢的五皇子變得瘦骨嶙峋,唏噓不已。
五皇子乘坐御輦浩浩蕩蕩入宮的消息不脛而走。
一些人不免揣測這一遭是要做什么。
難道說五皇子輕生是上演了一場苦肉計?
難道說圣上不忍見兒子尋死,心軟打算恢復他的身份?
朝廷風云瞬息萬變,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宮門,等消息傳出來。
五皇子一路來到勤政殿,跪在門外道:“草民景尚求見圣上。”
圣上讓他進去。
君家人天生一雙帶笑的桃花眼,景尚也遺傳了君夢蘭的。
可哪怕自帶三分笑,景尚眼里也只能看到空寂和無望。
圣上看到他這副樣子,不免心軟,道:“不好好在家休息,出來做什么?”
景尚道:“圣上若是不想見我,我這便回去。”
圣上皺著眉頭道:“你叫朕什么?”
景尚道:“庶人景尚,不敢攀附圣上。”
圣上心里怒火陡起,他雖然將兒子廢為庶人,卻不愿見他與自己撇清關系。
圣上怒道:“桀驁難馴,不知悔改。”
景尚俯首跪在地上,道:“草民為心魔所困,犯下無數罪孽,愿從此遁入空門,以恕己過。”
門外的福海只聽里面傳來茶杯碎裂的聲音,不禁縮了縮頭。
五皇子糊涂啊。
圣上眼看心軟了,若是這時候五皇子哭一場,好好認個錯,不說恢復原來的地位,也能解除幽禁,從皇子府出來。
這求著遁入空門當和尚是鬧的哪一遭?
圣上氣的渾身顫抖,但是五皇子依然面無表情。
圣上道:“你為了一個賤奴,大逆不道,弒父弒君。朕念在你年紀尚輕,不通事理的份上放你一馬。熟料你自甘墮落,尋死不成,現在又要遁入空門。”
五皇子全然不理會圣上的怒火,道:“求圣上成全。”
五皇子的樣子讓圣上有氣無處撒。
見圣上不說話,五皇子再次叩首道:“求圣上成全。”
不知是圣上拗不過五皇子,還是對五皇子失望透頂。
發過火后,圣上跌坐在龍椅上,滿心無力。
當初他答應了夢蘭要好好待孩子,終究是食言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當好一個父親,只能保證五皇子錦衣玉食,滿宮無人敢欺辱。
卻在無形中讓五皇子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這是他想要傳承皇位的繼承人啊,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這個孩子,終究是廢了。
圣上滿心疲憊,拿起御筆寫下圣旨。
“朕之五子景尚,一心向佛,了卻紅塵,今賜號釋行法師,前往皇覺寺,為黎民祈福。”
景尚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圣旨,道:“釋行謝主隆恩。”
說完,景尚頭也不回地離開皇宮,對著輝煌富麗的宮宇毫無留戀。
留下圣上一個人癱坐在龍椅上,淚水流到衣襟,自己都未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