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鱗界內,死寂無聲,只余留風一般的呼吸。
無論是祖神獸還是蠻荒兇獸,無論是武者還是血海孳孽,此刻,整個照鱗界內,所有的生靈,都在屏息,都在等待。
等待場上的那個生靈。
先前那毀天滅地般的戰斗余波仍在緩緩消散,破碎的大地與沸騰的熔巖大河迄今為止都沒有半點恢復,冷卻的跡象。
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龍人巨神崩碎后散落的血色光點,正如同螢火般,在安靖的身側緩緩明滅。
他轉過身。
遠方,所有觀戰的武者都已從極致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短暫的失語后,便是火山噴發般的狂熱歡呼。
“贏了!安天命贏了!”
“以一敵七……不,是以一人之力,擊潰了所有天宗天驕啊!”
“太強大了,太美了!”
“這才是真正的武!這才是真正的道!我感覺……我看見了前路!”
“自然師,我們敬仰你呀!”
“自然師!請允許我追隨你!”
無數道崇敬,狂熱,欽佩的目光匯聚而來,將安靖的身影襯托得宛如神祇。
他們見證了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傳說之戰,安靖那無可匹敵,將所有曾經企圖與他齊名,將所有曾經也被其他人崇敬,敬佩的武者全部碾地粉碎的身姿,已然成為了他們心中的神!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勝利的余韻中時,異變陡生!
那道在安靖擊潰七人合力后,唯一沒有真正出手,始終在旁觀望的神秘龍影,其周身的光陰之流驟然加速。
在無數道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祂那修長的龍軀急速收斂,變幻,光影交錯間,竟化作了一位與安靖有著七八分相似,但氣質更柔和清冷的金發龍角女性。
下一瞬,她似乎對安靖說了幾句話后,便沒有絲毫停留,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沿著那通往祖山之頂的白玉天梯,急速而去!
全場嘩然。
“不是,她誰啊?”
“那是什么鬼?!”
“為何……為何會變成安靖天命的模樣?”
“那不是大荒界的龍族嗎?難道安靖其實是龍,是來自異世界的,還有姐妹?”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無人能理解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遠方,幽如晦原本正依照安靖的囑咐,在今衍華的護法下,開始引動地脈,準備布設陣法,以應對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更強之敵。
但此刻,她的心神也因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而微微一怔。
“這龍……為什么要變成安靖的模樣?”
她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一絲莫名的焦慮,當即向安靖傳訊:“安靖!她先跑上去了,你不追嗎?!”
“為何要追?”
安靖的回應平靜得甚至有些無所謂,他轉過身,目光越過那道急速遠去的金色流光,落在了身后那片狼藉的戰場上:“我等會會把她打得哭著跪在地上……不過現在,她要吃大苦頭了。”
他遙望著云霧繚繞的祖山之頂,語氣中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照鱗界的祖龍鱗顯然狀態不太對,我都不想那么快上去。”
“她愿意幫我探路,是好事。”
“更何況……”
安靖回過頭,看向那幾位正從地上掙扎起身的,之前的對手。
他露出一個微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靖邁步。
雖然遠隔數百里,但因為安靖的動作,遠方的人群自動散開了一條通道。
雖然知曉安靖的目標絕對不可能是他們,但本能,一種本能的威壓,就促使他們去這么做了。
而安靖的目標,也無比清晰。
在敗者五人組中,那位從始至終都最為神秘的天母宮血影,蒼黯啟,第一個完全站起了身。
他抬起頭,金色的眼眸目光復雜地掃過安靖,掃過遠方的祖山,最終,定格在了幽如晦的身上。
在這一瞬間,幽如晦的心臟猛地一跳。
之前,蒼黯啟一直都在與安靖激戰,她并未仔細觀察過對方的姿態,更看不見那雙只是偶爾全力才會睜開的眼眸。
但此刻,當那雙眼睛望過來時……
那是一雙……金色的,蘊含著無盡威嚴,與一絲她無比熟悉的溫柔的瞳眸。
這個人……
“你是,誰?”幽如晦下意識地開口,聲音竟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跟我來吧。”安靖對蒼黯啟道,兩人便一同來到了后方,站在了今衍華與幽如晦的面前。
“今姐,如晦,你們認識嗎?”
今衍華微微一怔,她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位氣質華貴,面容俊美的赤發青年,起初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但當她對上那雙金眸時,整個人如遭雷擊,失聲驚呼:“我靠,光蘊!原來你活著啊!”
“今姐!”
這次輪到蒼黯啟,亦或是說,年輕版本的玄光蘊頭暈了,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捂住今衍華的嘴:“你別這么大聲,這里不是盡遠天!”
他迅速捏了一個法訣,一道無形的隔音結界將四人籠罩。
做完這一切,他才側過頭,看向面色復雜無比,死死咬著嘴唇,眼中水霧彌漫的幽如晦,露出了一個無比柔和的微笑。
“明景……都這么大了。”
他輕聲道:“對于‘這個我’而言,你才那么一點點大呢,或許‘真正的我’看到了你之后的成長,但對我而言……真是想不到啊。”
“父王……”幽如晦探出手,但卻無法觸碰到玄光蘊,她握緊拳頭,深深吸了口氣,冷靜道:“你現在,究竟是什么形態?”
如果是過去的幽如晦,此刻肯定會無比激動,無比喜悅,又無比疑惑的吧——但現在,她也是合格的武者了。
玄光蘊微微點頭,他抬起手,看向自己半虛半實的血影之軀,平靜道:“我只是過去的我的一個影子,你們不用這么緊張激動。”
“說到底……我和留在畫里面的畫像并無不同。”
“他是其他時間線的,被天母血石篩選出的玄光蘊。”
伏邪的聲音在安靖心中響起,祂此刻的語氣無比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而安靖正在心中默默吐槽:“玄對蒼,光對黯,蘊對啟,還真是簡單的假名,簡直和如晦自己一樣,不愧是父女。”
而對于伏邪的評價,安靖挑起眉頭:“是不是和你的存在形態差不多。”
“嗯,你進階真人境界,仙業顯化后,我也因此得福。”
伏邪微微晃動,祂長嘆一聲道:“玄光蘊和我的狀況有一定相似之處,但他是過去的一種影子,而我卻可以說是無數影子,或者說,無數道念的凝聚……”
“照鱗界極其特殊,讓我和他這樣的存在都有了一定的復原。”
“果然。”安靖微微點頭,他之前便有所猜測:“伏邪你進入照鱗界之后狀態一直都不對,稍后若是有時間,你詳細為我講講情況。”
“嗯。”伏邪前所未有地柔和地應了一聲,輕笑道:“或許,也用不著我來講述,因為安靖你馬上就可以看見另一個與我一般無二的存在了。”
“這樣嗎?”
安靖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向遠方的祖山。
祖龍鱗閃耀著光輝,宛如眼眸,與年輕的武者對視。
他低下頭,看向蒼黯啟——亦或是說,玄光蘊:“那個,光蘊叔——我就這么稱呼你了。”
“照鱗界這塊,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玄光蘊與安靖對視,目光也無比友善:“血海魔教意圖突破凌霄之上,諸天尊放任,但對方卻另有謀劃,意圖依靠祖龍鱗走捷徑。”
“他們與大荒界合作,借助大荒龍血污濁祖龍鱗對照鱗界的控制,而大荒龍族也因為自己的龍血可以用來影響祖龍鱗,增加控制權,故而也放任對方的利用——那些大荒龍,本來就是用來送死的,只有那頭小燭龍才是真正的核心。”
“她不足為慮。”
安靖微微搖頭:“我比較想知道,外面的狀況,以及……為何你會以這樣的形態存在,且是在天母宮中被重現。”
“當然,有關于大辰的事情,我也想要知道更多。”
坦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安靖等待玄光蘊的回答,而血色人影也在沉思片刻后道:“我的存在很復雜,是當年和陛下一同協商的造化大計……你們現在或許也知道了一點,總之,和無中生有關。”
“至于現在,這一切都是天宗暗中的謀劃,你們一定要小心。”
幽如晦神色凝重:“小心誰?”
玄光蘊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那可太多了。”
“煉真道,天母宮,半個劍庭,長生教,還有最關鍵……”
“大辰帝朝。”
“最關鍵的大辰帝朝?”
今衍華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聲音中滿是嗤之以鼻:“那個拋棄你的大辰也配嗎?他們連玄天帝君都沒了,拿什么當核心!”
今衍華的質疑并非無理,在任何知曉懷虛界頂層力量格局的存在看來,大辰帝朝失去了最強大的帝廷之主,基本也就失去了煉道九天,也即是爭奪天地至高之權柄的資格。
“哪怕是沒有玄天帝君,大辰帝朝也是核心的核心!”
說到這里,玄光蘊嘆了口氣,半透明的身軀在熾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原本想要在戰斗中給你們提示,但是這一切發展太快了——好在安靖足夠強,剛剛不僅僅擊敗了我,那破滅一切的拳,還將我體內天母宮的禁制也一同粉碎。”
“如此一來,在這最后的時刻,我也算是自由了。”
“但你會死吧?”今衍華的性子雖然直率,但心思卻無比敏銳——雖然她因為戰友的復活而感到欣喜,但終究經歷過太多離別,她很快就察覺到了關鍵:“離開照鱗界,或者此地事了,你這道影子就會被天母血石徹底吸收!”
“這倒是無所謂。”玄光蘊對此看得很開,他灑脫地笑了笑:“我的本體早已逝去,一道血影又豈能獨存?”
“若非當年與天母宮達成合作,我留下了一滴帝血作為信物,今日就連這道影子都不會存在。”
轉過頭,玄光蘊看向安靖,感慨無比:“雖然已經說過,但……實在是太強大了。”
“安靖,你恐怕比圣祖當年在神藏境界時還要強,甚至不止一點!”
“如果是你,恐怕真的可以直接解決掉那些天宗的陰謀!”
而安靖一直若有所思地聆聽著,此刻也點了點頭:“四個半天宗嗎……仔細想來,煉真道,天母宮,長生教,其根基都與‘真靈’‘造化’‘性命’的本質相關。而劍庭,追求的是純粹的‘道’。”
“難怪血海魔教能如此囂張,當真是半個懷虛界都在明里暗里地支持他們。”
抬起頭,安靖與玄光蘊對視:“大辰果然掌控了第二代無中生……應天不死樹!”
“哈哈。”
對此,在今衍華和幽如晦震驚的目光中,玄光蘊也笑了起來:“是的,就是這樣——持有第二代無中生的,正是我們大辰。”
安靖的表情卻依舊平靜,他繼續順著自己的推論說道:“但是,大辰并沒有得到無中生的完全認可。所以你們想另辟蹊徑,在不死樹之外,再造一棵不死樹,或者說……塑造一個新的‘無中生’。”
“想要塑造生命,締造‘無中生’,不可能不與最精通造化之道的勢力合作。但大辰似乎并未與血海魔教聯手,西海有天意魔教阻隔,想來也難以深入合作……長生教是性命,我看在這點上并不如祖龍殿來的合適。”
“既然如此,你們的合作對象……”
“天母……宮!”幽如晦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所以說,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一個陰謀?”
“不僅僅如此。”玄光蘊垂下眸光,他看向自己的女兒,平靜道:“大辰帝朝真正想要做的,是憑借無中生的力量,一統北玄祭洲,證就‘天下主’。”
“如此一來,玄天帝君便可以在大劫之中,融匯兩大天命的力量,以‘天地心’與‘雙重天命’為鑰匙,去探尋天命背后,源自于‘懷虛天道’真正的力量和權柄。”
安靖緩緩點頭,肅然道:“懷虛天道封閉自身,拒絕任何存在窺探其大道與權柄,唯有天命例外。”
“大辰的真正目的,也是登臨凌霄之上,而那條路……”
“對。”
玄光蘊平靜道:“天命合一,執天權柄。”
“也即是,化身天道!”
——哈。
就在今衍華和幽如晦都因為這一答案而震驚之時,安靖心中卻無比平靜。
既是‘七煞劫’,又是偽裝的‘自然師’,體內還有‘真靈血·祖龍種’的安靖,此刻反而有點想笑:“果然如此。”
“懷虛天道,你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