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家門口,他便在街頭聽見牛羊驚恐的嘶吼,緊接著,一群雞鴨竟撲騰著翅膀,從院墻內飛了出來——這絕不可能!家養的雞鴨怎能飛得那么高?
而且院子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深吸一口氣,楊老漢一把推開院門。
院內靜悄悄的,沒有家人的驚呼,沒有鄰里的戒備,這種死寂,比任何嘈雜的聲響都更令人恐懼。
然后,他們聽見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不知何時,那幾頭本該在豬圈里的黑豬,竟撞開了欄桿,此刻,其中一頭正低著頭,貪婪地撕咬著一只雞的尸體,碩大的豬頭一甩,便輕易地將雞頭咬掉,津津有味地吮吸著腔內的血液。
它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歸來,緩緩抬起頭,那雙本該溫順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猩紅。它喉嚨里發出一聲沉悶的威脅般的悶哼,不情愿地挪開了肥碩的身軀。
于是,楊老頭和楊大山,便看見了。
看見了那具倒在血泊中,殘缺不全的尸骸。
是他的老伴。
整個頭顱都不見了,胸腔也被啃食得一干二凈,花白的脊椎骨混雜在粘稠的血液里,揮灑向四面八方,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血泊。
幾頭體型明顯脹大了一圈的山羊,正低頭舔舐著地上的血液。它們也抬起頭,用同樣猩紅的,毫無感情的眸子,望向這兩個渾身顫抖,面色慘白,幾欲作嘔的男人。
“娘!”楊大山發出一聲尖銳到近乎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被這聲音引動,屋門內,又緩緩走出了幾頭巨獸,它們滿口猩紅,仍在咀嚼著什么。
那是同為豬羊的血肉,也是一截年輕女人的手臂……一截更小的少女手臂……還有一截……尚未完全成型的,嬰兒的手臂……
雙眸猩紅的巨獸,本該是被他們圈養,被他們屠宰的豬與羊,此刻卻化作了食人之畜,緩緩地,朝他們逼近。
“畜生!我殺了你們!我殺了你們啊!”
楊大山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嘶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鋤頭,瘋了一樣沖了上去。
“大山!別去!”
楊老漢想要拉住他,卻慢了一步。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那頭領頭的變異黑豬只是猛地一低頭,再一甩,堅硬如鐵的頭顱便將楊大山輕易地頂飛了出去。
他噴出一口鮮血,重重地撞在院墻上,而后緩緩滑落,癱軟在地,再沒了聲息。
“兒啊!!!”
楊老漢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他感覺到想要嘔吐,絕望,悲傷,憎恨,恐懼……無數種情緒在他胸中炸開,他想要哭,想要逃,卻已清楚地知道逃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當他擁有的一切都在這瞬間化為烏有時……
他只想死。
但就在這時,一片死寂中,他隱約聽見了一聲極力壓抑著的抽泣,浸潤在血雨中,幾乎微不可聞。
——這是孫子的聲音!
聲音是從屋內地窖方向傳來的!孫子還活著!
一瞬間,赴死的念頭被求生的渴望所取代。不,他要做的不是去和這些畜生拼命,而是要去為孫子搏命!
楊老漢猛地挺直了脊梁,發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聲音:“來啊!你們這群畜生!”
在所有血獸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過來的瞬間,他猛地轉身,朝著與自家相反的村子盡頭,狂奔而去!
他帶著那群嘶吼的血獸,跑過了鄰居的院墻,跑過了村口的石磨,也跑過了同村村民的尸骸,以及其他人院落中的哀嚎與咆哮。
在村子的盡頭,他終究是力竭了,被一頭變異山羊狠狠撲倒在地,一口咬向他的脖頸。
在被撕裂的劇痛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沒有回頭去看那些猙獰的血獸,而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望向遠方自己家的方向。
虎子……我的乖孫……能活下來嗎?
他不知道了。
痛飲了鮮血的血獸張開了口,吃掉了他的頭。
也就在此時,那無盡的血色天穹之上,一道璀璨的銀色弧光,如流星般驟然亮起,劃破了整個天幕。
老屋內,狹隘無比的地窖里。
虎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忍住哭泣。
他知道,奶奶,媽媽和姑姑把他塞進地窖,是為了讓他活下去。
他不能哭,哭了就會被外面的怪物發現,他竭盡全力去壓制了,但還是哭了出來。
自己好沒用啊……自己要浪費掉所有親人為自己爭取來的生機了……
就在他陷入深深的絕望與自責時,地窖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猩紅的光,與濃稠的血腥味,順著開啟的門縫,傾瀉流下。
虎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本應該死的,留下一個絕望的注腳。
但,一個清冷的,帶著壓抑怒火的聲音響了起來。
“出來吧,外面的血獸都死了。”
“不要再哭了,不要浪費他們的犧牲。”
于是,孩童愣住了。
他順從地,甚至有些麻木地,跟隨著這個聲音,爬出了地窖。
此刻,銀亮的劍光如一抹彎月,悄無聲息地劃過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伴隨著噗嗤的輕響,那些因血雨而狂化,正貪婪啃食著村民尸骸的變異豬羊,頭顱齊齊滾落在地。猩紅的雙目瞬間黯淡,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再無聲息。
白輕寒收劍而立,素白的衣衫早已被血雨浸染,點點暗紅如寒冬臘梅。
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這片已化作煉獄的村莊,看著那些殘缺不全的尸體,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老人與孩童,看著那唯一幸存,從地窖中爬出后便蜷縮在角落里,因極致的恐懼而失聲痛哭的男孩。
她閉上眼睛,竭力想讓那雙森然的眸子恢復平靜。
神教在山內的據點倒是沒問題……就是這些凡人,被魔劫稍稍一卷,就如枯草般死去。
明明逃過了一劫不是嗎?這群人已經是霜劫中氣運隆盛的那么一群人了,他們逃過了霜雪,惡獸,劫匪,自然……他們掙扎著來到這片無人的土地,自己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園……
但是為什么,一劫之后還有一劫……為什么就是活不下去?!
“他媽的……狗娘養的……”
銀牙緊咬,口中吐出了與其清冷面容截然不同的粗俗字詞,白輕寒幾近于咬牙切齒:“一直如此,一直都如此……我原本都在想著暫時把你們忘了,先建設一片地方,讓一群人先活下來吧……我都打算等下去了!”
她握緊了劍,近乎猙獰地看向神京的方向:“可是狗娘養的大辰,瀚海魔災,苦寂霜劫你們睡著了,現在血海大劫,你們還是什么都不做嗎?!”
同一時間,天地另一側,北玄祭洲,北疆之北,塵黎之野。
“他媽的大辰,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