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傳承了萬年的大宗門,其總部山門究竟會有多么輝煌華麗,金碧輝煌?
在這里,是否路邊的雜草都是靈物,山上的石頭都可煉器?
生活在這里的人,是否吃穿用度全部都靈氣十足,窮盡人世之想象?
雖然聽上去很像是皇帝的金鋤頭,但事實卻真的就是如此。
傳承了數萬年,歷經了紀元交迭的大宗門,就是如此底氣十足。
北玄祭洲,塵黎大域,明鏡宗本山所在。
兩座巍峨雄渾的山峰分別屹立東西,構成一座宏偉山門,它是見空山脈中部的門戶,由它而起的連綿山峰向西,將貫穿塵黎的西北,其末尾直抵極北冰原海濱,在那里沒入無盡冰洋的海底,而向東,將一路直抵大辰的邊疆,與西山群山隔著狹隘的雷門峽相望。
而在這山門的背后,便是明鏡宗的本山所在。
上古懷虛大仙人所立之道庭統轄懷虛五色五方十洲,五大仙天環世而行,無盡天河奔流無息,在那時,所有宗門都自謙稱自己宗門的本部為‘山’,意指天下之人,因為道庭才是唯一的天,是天上的神庭道樞。
數十萬年后,‘山’已經成為懷虛界所有宗門用于稱呼自己本部的習俗,而這也不僅僅是單純的習慣使然,而是因為山也是‘山海洞天,靈山福地’。
每一個宗門,都是由無數福地洞天堆疊而出的小天地。
當安靖來到明鏡宗山門前時,塵隱子便降臨在他身前。
“師祖!”
“好徒孫,可算來了!”這位面色紅潤,須發皆白,面容和善的老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安靖的肩膀。而安靖也笑著對師祖行了一禮,便由塵隱子駕云而起,帶他進入明鏡宗內部。
“咦,這個感覺……”
而在進入明鏡宗山門內,越過那座兩山交拱而成的山門時,安靖突然感覺到了太虛的一陣扭曲。
伏邪也察覺了這點:“有意思,我們剛剛越過了一層比較薄的太虛壁壘……這宗門隨時都可以變成一個洞天世界,脫離懷虛界啊,不過目前它仍然與懷虛界重合。”
“有點像是埋在地里的種子,若是等它發芽生根,長成樹木花草,那么這個宗門洞天就徹底與懷虛大天地融合,但它沒有發芽,只是埋在土里……這個狀態可真有趣。”
安靖則是有另一種感覺:“靈氣突然純粹了好多,雖然仍有大量惰性魔氣,但總的來說,整體片偏陽偏清,和自然靈炁大有不同。”
顯然,明鏡宗改造了這方天地,篩選了最適合他們的靈煞環境。
而且……真不愧是出了無數神藏真人,每一代都有復數顯圣,純陽都出了好幾位的大宗門啊。
懷著感慨之心,低下頭,看向明鏡宗本山的大地。
整個明鏡宗本山地區的大地,就像是一件格子襯衫,每一格都有不同的氣象,都是截然不同的福地靈地。
安靖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了頂端旋轉著烏云雷光的山脈,看見了風和日麗,人可以憑空起飛的失重平原,他看見了漂浮在半空的山峰,看見了直通大地深處的熔巖旋渦,看見了水流逆轉向上,從大地朝著天空落下的逆流雨。
每一個靈地,都是一位真人真君隕落造成的奇景,或是踏虹而行,或是化夢為云,或是海天為鏡,或是千山咫尺……每一處靈地,都孕有奇特無比的靈物,內有獨特且迥異于正常天地的法理。
這些靈地,互相沖突,本應該在矛盾中潰滅,亦或是被懷虛大天地自然同化,糅合成一個巨大的自然洞天。
但是明鏡宗運用了一種奇妙無比的手法,以類似鏡子回廊般的太虛映照之法,讓每一個靈地都互相獨立運轉,可氣機卻融合在一起,以本山明鏡山為核心,構成了一個巨大而圓融無比的宗門洞天。
而這種勾連諸多不同法理靈地的手法,也讓安靖想到了妖丹。
是的。正如需要融合萬千自然之炁,復還先天真靈的妖丹,明鏡宗的宗門洞天本質上也是一個道理,那便是以所有修行明鏡宗之道的武者遺留,構筑出一個可以復還出先天大道,類似妖族真靈之血的事物。
“道果。”
伏邪篤定道,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武道時代為何宗門同樣這般興盛——這是凝結道果的手段啊!”
察覺到安靖疑惑的心念,伏邪解釋道:“其實就和懷虛大天地需要你們人族武者的死亡,以他們的體內陣界法理來補益自己,修復天道那樣,這宗門洞天本質上也是一個小天地,歷代死去的真人真君乃至于天君都將自己的法理遺留了下來,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明鏡宗之道’。”
“這便是道果了,或者說,人造天道。”
伏邪興致勃勃解釋,祂一直覺得懷虛界的武道相較于最初的仙道不過是不得已的補救手段,但現在,哪怕是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的武道技術已經在很多方面趕上仙道了:“非要說的話,這個明鏡宗之道不過是一個渾濁無比的糅雜體,但因為每一個明鏡宗門人都會修行一些相同的神通,他們遺留下的靈地福地通過這些同源神通的力量勾連在一起,很快就會自然析出,成為最純粹的大道感悟。”
“而那,便是創造道果的原材料……若是此法能功成,成就凌霄還是有點困難,但有道果的話,每一代都能創造出一位純陽天君,那是絕對沒問題的。”
“這是最頂端的純陽底蘊,需要好幾位純陽天君,連帶一整個宗門上下所有修者都為之付出努力才能締造!”
“也只有每一代都有純陽天君的門派,才有站穩跟腳,踏足凌霄領域的底氣!”
“原來如此。”
聽到這里,安靖頗為恍然:“這也是明鏡宗這么多年累積的成果……看來這就是許多宗門積累底蘊,提升宗門的方法了。”
“除此之外,這道果,也是對所有門人開放的吧?”
再次低下頭,在那諸多不同的靈地中,安靖還隱約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名為傳承的味道。
“注意到了?”
察覺到安靖的目光,塵隱子捋著胡須笑著道:“明鏡宗本山內其實沒有多少人,絕大部分弟子都生活在見空山脈中,山門內的本地,算是‘圣地’與試煉之地,不經許可,不成真傳,是不能隨意進出的。”
“這些靈地的核心處,都會有一個試煉,一般通過者可以得到靈物,完美通過者,便可以得到先人的傳承,繼承其氣運因果。”
“所以有些時候,我們會將其開放給包括內外門在內的所有弟子,讓他們自己選擇冒險。”
“若是能得到一招半式,那自然是最好不過,若是能真的得到全套傳承,那更是滄海遺珠,是意料之外的絕佳天才,真傳種子。”
“真有意思啊。”
安靖興致勃勃地看向這些千奇百怪的靈地:“我也要這么做嗎?”
“你不需要。”
塵隱子道,他示意安靖抬起頭:“因為你的目標,從來不是那些未來注定會被你超過的前人,他們也不會將自己的道托付給你,因為那樣太過傲慢自大,簡直就是看不起你。”
“你的目標,乃是我們明鏡宗真正的根基。”
安靖抬起頭,看向師祖目光所向的方向。
在那里,一座奇峻山峰屹立,一面太虛神鏡在頂端微微閃動光華。
那便是昊天鏡的碎片。
“那還……”他輕聲道:“還真是期待啊。”
很快,安靖便來到了明鏡山下。
“每一位真傳,都需來此。”
到了這里,哪怕是顯圣真君也不能飛行,塵隱子帶著安靖沿著古老的山道,一路向上攀登:“若是普通弟子入門,登記一下玉簡文書即可,但安靖你是真傳,就需我這位真君見證,將你登記在神鏡中。”
一路向上攀爬,一路都是鎖鏈般的法禁封鎖,塵隱子輕車熟路地捏印豎指,手指尖浮現出一道道金色的神紋鎖鏈,輕松貫穿了那些鎖鏈。
而那些七彩的鏡光鎖鏈被破解后,便如同解壓包那般,膨脹起來,化作一道道彩虹云橋,托舉著安靖等人向上飛去:“在這過程中,安靖你還將得到神鏡的啟迪,明澈己身造化根源,得到些許和我明鏡宗有關的‘異能’。”
“自那之后,你便是我們明鏡宗真正的真傳,可以在關鍵時刻,調動一部分明鏡宗本山的力量!”
“那時,你也會明白,為何我明鏡宗會被喚作‘明鏡宗’!”
對于這個問題,安靖其實也很好奇。
一個宗門,為何是一個宗門?
大辰作為天宗,是掌握了天地心,而帝廷本身依靠帝血傳承力量和諸多神通權限,本質上,真正的天宗不是大辰帝朝,而是大辰帝廷皇室,帝朝不過是天宗用來控制北玄祭洲的一個手段和工具。
但大辰帝朝也絕非易于之輩,雖然只是帝廷的工具,卻也是天宗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大辰帝廷是‘帝血’。大辰帝朝是‘授箓天官’。
只要有帝血,無論是畫陣繪符,還是煉器煉丹,都是帝廷的一員——同理,無論工作是治水還是剿匪,是處理公務還是先登殺敵,所有授箓天官他們本質上都是大辰帝朝的官員。
每一群人聚集在一齊,都有一個‘共通點’,只有擁有共通點,才能被稱之為一個勢力。
那么,一個宗門的共通點是什么呢?
相似的理念?
相近的修法?
相同的力量和技法?
若是在道庭時代,這種想法可能沒有錯,因為靈根說白了就五種,一個宗門總是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很多人在拜師之前就已經考慮過了,會來宗門的肯定是大致符合要求的,接下來他們就會修行一樣的功法,接受一樣的教育,最終自然會成為同一宗的門人,堅信本門的修法可以更好地追逐大道,長生不死。
但現在是武道紀元。
相較于仙道的同一,武道講究的,其實是截然不同。
每一個人覺醒出的命格都不一樣,而和鏡,明與光有關的命格并不多,甚至會有不少與其相反……譬如說安靖師父明光塵的‘日月無明’,若不是改命秘法,他絕對不適應明鏡宗的手段。
更不用說,武道幾乎不能長生,這就斬斷了所有武者,亦或是說,所有智慧生命的一個共通點。
就這樣平白無故復雜了無數倍的收徒環境,的確很難說武道時代的宗門招收門人該怎么辦——一群性格都完全不一樣,且永遠難被改變的水溝里的臭石頭,究竟要怎樣,才能成為有著同樣理念,追求同樣大道的同宗武者?
但現在,安靖就知道了。
不是宗門挑選符合要求的武者,而是宗門有能力讓人變成符合要求的武者!
就在安靖與塵隱子爬上明鏡山的山頂時,只能看見一片平整的掌心天地,呈現五指虛握形態的山頂奇石。
而就在這掌心天地托舉的中央,一面虛空神鏡旋轉著。
“拜請神鏡!”
塵隱子極其嚴肅地對那虛空神鏡抬手行禮:“請神鏡出手,為后進子輩啟示大道!”
“請神鏡出手,為后進子輩啟示大道!”
“請神鏡出手,為后進子輩啟……”
他這一聲,如洪鐘大呂,似山呼海嘯,其音響徹整個明鏡宗本山周邊,蕩起一連串回聲。
聽見塵隱子的呼喚,原本沉寂的虛空神鏡微微偏轉,宛如一顆有生命的眼眸,帶著蘊含著萬千星河,無盡天地光輝的色彩,‘看’向了安靖。
安靖也在一瞬間,從這面鏡子中看見了自己。
而就在下一瞬,這鏡中的自己猛地爆發四散——亦或是說,它猛地擴散,從凝實無比的鏡像,變成了由無數塵埃粒子構筑而出的靈煞人形,人形中,無數如同星辰光點般的煞氣節點閃爍不定,緩緩移動,宛如天穹星河那般旋轉變化!
隱約可以看出,那就是安靖的肉體另一種表達形式,一種比起光的反射更加真實,更加貼近大道的‘鏡像’!
可還不僅僅如此,這鏡中的形象還在急速變化,從真實的倒影,到靈煞節點的星辰人形,在那之后,鏡子中還浮現出了近乎抽象的線條,各種色彩混雜而成的色塊,一把鋒銳無比的長劍,只有線條勾勒的虛形,火熱燃燒的垂血太陽,還有宛如時光長河中那般,貫穿了漫長時間的連貫人形虛影……
看見這一幕幕,縱然是安靖,數次悟道,又修行清靜劍觀的心神,此刻也不禁感覺到一陣恍惚——昊天鏡碎片倒映而出的鏡像,不僅僅有他的物質形象,還有他的魂魄形象,二維形象,夢中的形象,抽象形象,四維時間長河形象……
昊天鏡投射出的,的確都是安靖,但絕非通常意義上鏡子能看見的形象。
在這一時間,安靖想起了自己在盡遠天中看見過的,有關于昊天鏡的講解。
乾坤造化昊天鏡:鎮壓十方天宇,能照盡萬物根底,窺破造化真實,先天本質,亦可倒映天地,廣袤無盡,故稱昊天鏡。用之鎮壓底蘊,可令修者明澈己身造化根源,蘊育本源神通
這些形象,還在不斷地變化,幾乎永無窮盡,一個強大無比的意志正在以鏡為源,推衍鏡前之人的本質,演化他的諸多可能性,繼而確定出一個‘明鏡宗的安靖’的形象。
朦朧虛幻的太虛之鏡倒影中,安靖的形象經歷了數十上百次變化。
但問題來了。
無論怎么推衍,鏡中的形象始終無法確定下來。
此刻,明鏡山山頂。
塵隱子看見安靖一步踏出,踏入鏡中,消失在昊天鏡碎片的鏡界,便滿意地點了點頭。
作為明鏡宗的根本底蘊,昊天鏡碎片的威能是其他沒有凌霄底蘊,碎片也沒有的宗門不可想象的。
所謂明鏡,昭形知己,往古知今!
知曉自己如今的形態,就能明白自己的狀態,知曉自己過去的情況,就能理解今日的一切結果,自然也能規劃好未來的行動。
昊天鏡可以通過觀察武者的‘現在’,去推演出未來的一種可能,鏡中倒影而出的并不是真實的自己,而是‘觀察者眼中的自己’,換而言之,昊天鏡可以推演出觀察者眼中自己想象的一個完美的形態,繼而為武者規劃出一條‘如何成為完美自己’的一條路。
當然,這種完美僅僅是暫時的,因為只要變得更強,見到的世界更大,了解的技藝修法更多更精深,自然能想象出更加強大的自己。
但這種觀察自己,改變自己,變得更完美,也即是明鏡昭形的神通,將會烙印在每一位明鏡宗真傳的骨子里,成為他們身為明鏡宗傳人的標志!
而且不僅僅是真傳,哪怕是內門外門,也有類似的待遇,不過,真傳是用昊天鏡碎片推衍,而內門外門就是由真傳來推衍了。
“安靖如今根基已經堪稱絕佳,若是有神鏡查缺補漏,不知道究竟會變得多么強大。”
撫著胡須,塵隱子心中滿是期待:“也不知安靖心中理想的自己究竟是怎樣,以他的天賦,對自己的不足和缺漏肯定心知肚明,且愿意承認吧——我明鏡宗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心誠,知曉錯就要承認,如此才能成為以鏡自鑒,時刻警惕的完美武者!”
聽上去簡單,實際上,這是難度極大的一種修行。
因為人類就是一種大部分時候錯了也不承認的生物,那么多人以史為鑒,卻屢教不改,總是能鼓搗出一些早就出現過的意外,更不用說氣性更大的武者了。
但塵隱子相信安靖的道心。
只是,很長時間過去了,安靖仍然沒有出來。
“咦?”
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塵隱子眉頭緊皺,看向昊天鏡碎片的方向:“這是發生什么了?難不成安靖心中完美的自己這么復雜?”
其實并沒有那么復雜。
一切都很簡單。
昊天鏡碎片推衍了半天后,最終還是倒映出了和眼前的安靖一般無二的形象。
強大,完美,沒有一絲一毫缺漏的年輕武者。
隱約一個聲音響起:怎樣的你,才能算是完美?
“現在。”
安靖輕松地回答,他已經知道現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現在的我,就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