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黎整體結構類似一個√形,而這個大√內還有一個√形的山脈鑲套,五宗就分布在其中。
虞淵山流光宗位于塵黎西部最外側的平原,見空山明鏡宗位于塵黎西部√形山脈的左側中,虛神山泰冥宗位于√形山脈中心的盆地,寐羽山坐幻宗位于√形山脈的右側,而洪浮山潢洋宗位于東部最外側的平原與大海。
塵黎西南是大辰的西山大域,而西部過海便是妖靈的太淵群山之域,而北部是狂亂的天海和終日被暴風雪肆虐的極北冰原。
冰原并非大陸,而是嚴寒凍結的海水,數萬里厚的太古玄冰下據說還有懷虛大仙人鴻蒙創世之時留下的原初造物之海殘留,擁有不可思議的偉力。
甚至,有人說,在那沒有一絲光芒和溫度的黑暗玄古冰洋最深處,古老濛澒巨獸的血脈寂靜地在那里沉眠,這些偶爾蘇醒的古老神獸如山脈般龐大,它們僅僅是翻身,就足以攪動著冰原之底的暗潮,令冰原不斷崩碎又重組,讓整個極北冰原永恒變化不休。
見空山脈以北八萬里,冰原沿海的一處寒冷山脈。
于這人跡罕至的嵯峨群山深處,有著一座妖靈洞府,喚作‘游風洞’。
五位神藏級的妖王因為天生性子平和,能力互補,不像是其他山海群妖那樣互相爭斗,故而聯合在一起,組建了一個不入流的妖靈門派。
在懷虛界,界定入不入流的不是人,而是天道,是昔日道庭定下的天則。
沒有顯圣真君,沒有福地洞天,沒有大道垂青,便稱不上下門,登不上道庭天冊,入不了舉世聞名的十天一百零八山,八百洞天三千福地之流,自然也就沒有天道給予的氣運,門中的持命子也就會少,沒有后繼者。
若是人族門派,沒有后繼者,便是速生速死的蚍蜉,迅速崛起又隕滅,百年一個生滅。
但妖靈壽命悠長,沒有后繼就沒有,尤其是這游風洞五靈其中有一位是活過了兩萬年的柳木妖靈,甚至經歷過御神大廷的魔性余孽被那時還是六宗亦或是七宗年代的塵黎諸門聯手剿滅的除魔時代。
只要它還活著,游風洞就不會消亡。
而剩下的四靈,也都各有神通:一個是巨石感孕天光而生的石猩,一個是北海冰洋中的巨龜,一條是棲木而居的樹蛇,一個是深海潛伏的永光水母。
簡單來說,就是長壽!
五靈改造山脈周邊的風水,以柳木靈為中心,在極寒之地造出了一個小小福地,庇護周邊生靈,一些冰原人族也加入其中,負責造一些器械符箓,建造城池據點,一同抵御偶然出現的兇獸和天魔襲擊。
這么幾千年來,游風洞治下倒也算是一方凈土,生活在其中雖然有些寡淡,但也稱得上是安樂。
但從十幾年前,瀚海魔災與霜劫開始,事情就發生變化了。
首先是北疆一地天魔數量驟增,各路遠比之前強大的魔化兇獸和邪魔和浪潮一般不斷涌現,而從未關心過這種蠻荒地帶的塵黎五宗也開始派遣宗門行走四處剿魔,順便干掉一些不聽號令的妖靈。
按理來說,常做善事的游風洞是無須擔心這點的。
但正所謂人老成精,妖老更是精明。
妖活了這么多年,還不懂人類干活是什么態度?
對方問了還好,知道它們是良妖,是忠臣,最怕的就是這群人過來把它們打一頓,然后惡狠狠地逼問自己等妖勾結天魔的原因,這才發現自己打錯人了,結果為了遮掩恥辱就把它們滅口……那才沒處說理呢。
這不是開玩笑。
游風洞以東三千四百里,便有一群鼠妖和昆妖設下的妖洞,里面也有七位神藏妖王,統轄數千里山域,日子好不快活。
可突然間,便有十幾位宗門神藏突然出現在妖洞周邊,追殺一位同為人族的修者。
雙方大戰一場,余波便將妖洞崩碎,瞬息間就殺死了數十萬有智生靈。
七位神藏妖王還想要反抗,但那可是上門真傳,打它們這些鄉下神藏都算不上,根本就是野外刷新的野生神藏根本要不了兩下,很快就齊齊魂飛魄散。
那群追殺的人類神藏手段狠毒,順手就將周邊橫死的生靈魂魄全部都煉化為鬼物,作為神通的彈藥轟擊向那人族修者,又被那修者以一口鏡子裝載,大概是被煉化,神魂俱滅了。
而被追殺的人族修者卻不同,他注意到了他逃跑路徑上的游風洞,便施展大神通逆轉光影,朝著另一個方向遁逃,一時間讓那群人族神藏找不到蹤跡,泄憤般將妖洞中那些幸存的鼠鼠和昆妖全部殺光,補給了一番彈藥后繼續追蹤。
游風洞五靈瑟瑟發抖地看著這群大概率是泰冥宗的神藏追殺人族,又將妖洞諸妖滅口的行徑。
無論怎么說,那都是幾十萬近百萬智慧生靈啊,就這樣兩刻鐘內全都死了,要不是游風洞為了抵擋霜劫加固了山嶺大陣,陣基也是柳樹靈這種自然之靈的本體,隱蔽性夠高,那它們絕對必死無疑。
不過還好,這只是人族內戰,殺完之后就離開了,而且大概率不會再回來。
歸根結底,在這荒山冰海,又沒有寶物,地脈又是勉勉強強夠幾個神藏日常修行煉寶所用,純粹雞肋,一般人族大勢力的強者根本不會來這。
過了些時日,霜劫正如那莫名其妙的來,也突如其來地走。而因為旁邊的妖洞覆滅,多了不少無主靈脈,七位妖靈神藏的死也滋養了這片天地,多了不少靈物靈地,游風洞的勢力范圍增大了不少,整個洞松了口氣,日子逐漸寬裕了起來,算是度過了這一劫難,且大有興盛之兆。
見狀,五位妖靈也開始廣傳授法,準備再從大山中無窮無盡的妖靈和人族中選拔出一批合適的弟子,擴張一下勢力,將新得的靈地地脈鞏固一下。
畢竟,在這荒野之地,也只有傳道授法,統御一方能得到一些氣運。
五位神藏妖靈在沿海的冰造大臺上,各自展露真身,而臺下的一眾妖靈人類都能從中感知到五位妖王的手段,能挺得過威壓,且對一方氣息感到親近的,就算是符合要求,會被收入游風洞門下,日后慢慢培養。
這就是鄉下小門小派招收弟子的手法:簡單,粗暴,且有效。雖然會淘汰許多隱藏起來的種子,但能選出來的就代表的確有天賦——反正也沒人和它們內卷,這地方也養不了太多武者。
其中,便有一只蚌妖,展露出了非凡的天賦。只見它綻開自己的本體,柔軟粉紅的蚌肉中,一顆圓瑩白湛的珍珠大放光明,頓時投影出了一個面容清秀端麗的人類少女,身披乳白色的紗裙,眉眼羞澀清純,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察覺到眾人目光后還微微行了一個禮。
而后,這光影又一轉,化作一個唇紅齒白,英姿勃發的少年武者,腰間佩劍,姿容端正,他拔出佩劍,雖然沒有任何聲音,但所有圍觀的小妖人類心中都響起了一聲鏘鳴。
此乃蚌妖的天賦異能,這只蚌妖大概率祖上有蜃的血脈,可以投影幻化諸多異象,甚至能于夢幻虛影中,于自己的珠內締造出一片小天地,和體內陣界和妖丹都有異曲同工之妙,無論是武道還是真靈都別有優勢。
接下來,這蚌妖又投影出了許多栩栩如生,根本看不出真假的妖獸:或虎,或鯨,
這等資質上好的小妖種子,頓時引起了同樣擅長虛實幻化,同為海中妖靈的水母真靈的興趣,它正準備開口,要下這年輕蚌妖,卻又見這蚌妖再次投影。
而這一次,它投影出的,便不是什么人,而是……
它自己。
一個同樣有著青白蚌殼,粉色蚌肉,同樣有著一顆明晃晃珍珠的蚌妖。
看見這一幕,不僅僅是永光靈動容,其他四位妖王也都齊齊側目。
因為這蚌妖投影出的,并不是簡單的投影,而是一種類似化身分神般的,近乎于神通的手段——那投影而出的蚌妖本身沒有任何神異,但卻和它本體一模一樣,無論是靈炁運轉,亦或是生機活性都是如此。
聽上去平平無奇,但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這頭蚌妖對自我身軀乃至于精神的把握,遠超絕大部分智慧生命。
這近乎于‘第二我’的化身分神投影,日后只需要照著這條道上修行,就絕對可以進階武脈乃至于神藏,成為他們游風洞的第六大靈,甚至超越它們!
唯一讓所有妖犯難的是,它們沒有任何靈,包括永光靈擅長這條道——永光擅長的是制造幻覺,自我變化,而不是這種分神化身的手段,這位天賦卓絕的小妖,恐怕根本得不到多好的教育。
那浪費這天賦實在可惜,便送給其他大宗門,大妖靈?
說實話,游風洞五靈只是妖善不是傻,它們因為長壽自給自足所以很少殺伐,但莫說是其他弱肉強食,大概率一口就把這小妖吃了的妖靈勢力了,就算是送去人族那邊,人族也不會對一個天賦好的小妖靈傳授正法——若是一些心思壞點的宗門,恐怕還會特意傳授給這小妖一點有著后門的修法,讓它自己把自己修成一個活體法器法寶,成了他人手中不得解脫的器靈。
但也就是在這時,突然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臺上。
這人影胡須拉碴,長發散亂,披著黑色的長袍,雙眸微瞇,讓人看不清是睜還是閉。
他腰間挎著酒葫蘆,端起喝了一口,然后一手點在這蚌妖的珍珠上。
霎時間,流光旋轉,光影扭曲,只是剎那間,這小妖原本還有些原始迷蒙的神智就清晰了起來,體內那水煞幻炁青炁糅合駁雜的靈煞也被洗凈,只余一絲玄之又玄的清光清炁。
而這小蚌投影而出的自己,也愈發清晰明了,簡直,就像是從鏡子中倒映出來的那樣!
這小妖還不知道自己得了怎樣脫胎換骨的造化,但在場的五位妖王頓時就齊齊化作人形,然后跪了下來:“拜見明鏡宗真人!”
而這位明鏡宗真人又喝了一口酒,微微睜眼,掃了一圈。
僅此一眼,在場所有妖靈與人身側,都浮現出了魂魄虛影——或是清光縈繞,或是灰光纏身,但大體來說,在場的所有生靈都是良善之輩,身上的咒怨極少,尤其是那游風洞的五位妖王,一個個都是清光祥云護體。
“還行。”
這真人揮了揮手,所有虛影散去:“比前幾個勢力好多了。”
他側過頭,看向柳木靈所化的老人之軀:“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還有,這小家伙我就帶走了,你們這地方是浪費了它的天賦,在我手里,它最起碼能過神藏三重,成我明鏡宗真傳。”
“能被真人看重,那是這小妖的福氣。”柳木老人上前拱手行禮,然后便來到一旁,與這明鏡宗真人交流。
很快,它就慶幸起自己之前一直與人為善了。
因為,這明鏡宗的真人,正是追查前些年,那位被可以操控鬼神的真人追殺的真人而來!
迄今為止,他已鏟除一路上大大小小超過二十個山中勢力,譬如說北方三千里海中的磐王王庭,海水被大日之光煮沸,整個磐蟹一族都變成了一鍋鮮湯;再譬如西方四千里外的花妖山嶺,整個都被拔出融烤,別說是花了,雜草種子都沒留一個。
甚至就連一些定居在山中的人類城鎮,也被整個夷平,上下近萬人全都被斬殺。也沒什么特殊原因,因為那人族城鎮習俗便是截殺其他人族小部落為奴為材,是個實打實滿手血腥的魔道小鎮,怕不是天意魔教的暗手。
這明鏡宗真人一路殺過來,也就遇到游風洞一個差不多腦子正常點的勢力,更不用說,這一伙妖居然還真的看見了那場追殺與圍攻。
“你們居然看見了素染師弟死前被追殺的情景……他發現了你們,但為了不波及你們,亦或是說,想要留下證據,就繞路而行啊。”
知曉了事情的真相,這造型頗有些頹廢的瞇眼男子又喝了口酒,他嘆息道:“真沒想到……幸虧是我先找到了你們,不然的話,你們就等著被滅口吧。”
柳木靈豈能不知道這點?它立刻就拜倒在地:“還望真人救我等一命!”
“簡單。”
這真人抬起自己的酒葫蘆,葫口中,銀色的酒液波光粼粼,宛如一面面不斷顫動扭曲的鏡:“以鏡為道,入我陣界,等你們都到了明鏡宗,自然就能保護你們這些證人了。”
“真人大義,我等無以為報!”
聽見此話,柳木靈頓時大喜——這是鄉下人可以拿城市戶口,山上野人被大宗招安了啊!
也別說對方可能想要煉化自己一行人,以這位真傳的實力,把自己這些鄉下妖王殺光都要不了幾個呼吸,根本不需要浪費力氣騙自己。
大家都是神藏境界是沒錯,但正如同凡人之間,學過格斗的超級高手可以輕松打敗幾個體弱多病的麻桿那樣,神藏之間的差距也大的離譜。
哪怕是真要殺,又如何?
對方明明可以直接殺了他們,卻撒謊了,能讓大宗真人撒謊,實在是它們的榮幸啊!
“敢問真人法號?”
在入陣界前,柳木老人問道。
“玄玉。”真人道:“北宇玄玉,明和光。”
玄玉真人以體內陣界裝下這游風洞全家老小上下,他們在入陣界時就會昏迷,被禁錮,陷入一個‘封禁’的狀態,和被法界鎮壓別無二致,甚至更強。
“果然是泰冥宗,還有泰冥宗的跟班……素染師弟實在是太倒霉了,那個時候極北冰原周邊只有他一個人,而且不像是師弟那樣擅長太虛之法,不然應當是逃得掉的。”
做完這一切后,他便打算飛回宗門,向師父和其他師伯師叔匯報這次的重大發現。
他口中的師弟,自然便是和他一樣,以明鏡宗之明為姓的孤兒,六陽玄鏡明光塵。
不過,明光塵是塵隱子從真魔教手中奪來,而明和光則是很普通的塵黎百部的孤兒,因天賦卓絕被明鏡宗收入外門,繼而在塵隱子一步步培養下進入內門,成為真傳,如今也是明鏡宗年青一代中頗有名聲的神藏真人。
因天賦命格問題,他的實力比不上自己的師弟。對此,明和光倒也沒有多少感覺,因他命格輝光日新代表他就是個習慣于自我磨礪修行,心靈也純凈向上的人——那可是自家看著長大的師弟,怎么可能會嫉妒?
他唯一不滿是,這師弟總是神神秘秘,明明外面有很多麻煩,卻始終不愿意和他與師父說,想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
明明都是一家人,為何這么生分見外?就像是勘明城那一戰,只要明光塵愿意說,他立刻就能到,豈能容得其他人那般圍攻?他們曉明峰二真難道就不能同進同退嗎!
好在自家師弟沒死,還因禍得福,成了真君之位,且還收下一個天賦絕佳的師侄,實在是好事成雙。
聽說最近師侄要回宗,自己這個長輩應該準備什么禮物?自己是不是也該準備收徒?剛才那個小蚌妖就不錯,雖然肯定比不上師侄,但差不多也就夠用了,只要日后愿意勤懇修行,至少真人之位是少不了的。
而飛到一半,他便得到了自己師父的傳訊。
和光,速歸,你師侄回宗,咱們曉明峰得都在場!
“明白,師父。”
明和光哈哈一笑,立刻加速,化作一道玄玄流光,消失不見。
很快,他便回到了明鏡宗。
對于神藏真人來說,若是專心趕路,不觀察路邊情況,速度會快到不可思議——幾萬里,不過是幾個時辰就能跨過的距離。
而等到他回宗門時,玄玉真人第一時間看見的,便是堆疊在宗門口的一個方正京觀。
尸體已經被收走,但頭顱卻擺放的整整齊齊,旁邊還有明鏡宗掛的叛徒牌子,上面詳細寫了每一個頭顱的罪行罪狀。
“好家伙。”
左邊半只眼微微睜開,明和光呷了一口酒,聯想到前段時間聽見的紅塔城情況,心中已有猜測:“難不成,這就是我那大師侄兒干的好事?”
“一入門就殺人顯威,霸氣外露,這可是要做大事的性格,不是簡單就能打發的——有意思啊,這么多年,無聊拉拉扯扯的宗內要有意思起來。”
明和光在過去顯然對宗門內的情況不是很喜歡,所以才會一直都在外執行任務。
但現在,看情況,再有了自己這大師侄后,這明鏡宗啊,鐵定不會無聊咯!
入宗找了個地方,將游風洞眾人放出,明和光正打算去尋自己師父塵隱子和好師侄安靖時,卻發現自己聯系不上塵隱子,頓時大感意外:“怎么回事?之前不還在宗內嗎?怎么突然就聯系不上了?”
“除非……”
他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明鏡宗諸峰隱隱環繞的主峰,那宛如托舉之手的天柱,明鏡山上。
果不其然,異象陡升。
或是巧合,就在明和光抬頭看向明鏡山祖峰之頂時,一道虛空鏡光扶搖而上,直刺天穹,頃刻間就洞穿了漫天流云,無盡天幕,露出了一片漆黑宛如創口,虛空宛如無存的太宇星河!
蒼穹之上的諸多星辰,在這鏡光的照耀下,從黑暗的虛無中顯露了身形,不住地閃爍搖動,而一面虛空神鏡,也隱隱露出了自己的部分光華,引得整個明鏡宗門人齊齊彎腰俯身,乃至于跪地行禮!
因為那正是明鏡宗鎮宗之寶,昊天鏡碎片的虛影!
“真了不得,上次遇到這情況,還是光塵素染他們那一輩五人齊齊成就神藏吧?但這一次,卻只有一個人……”
怔然抬頭,看向動蕩不休的天鏡虛空,明和光同樣行了一禮,然后灌了一大口酒,極其感慨地說道:“和光塵一樣……但更厲害,更極端。”
“我那好師侄……還真是整出了好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