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得很。”
幽巡使卻搖了搖頭,安靖可以察覺,大辰和泰冥宗一側有明顯的惋惜情緒——看來幽巡使的試驗進度被許多人關心:“不過,奇命的本質還是可以理解的。”
“所有奇命,都具備超越本命的,額外的山川星辰,四海湖泊之力,可以自然而然地駕馭天地之精,掌控神通術法。而從本命進階的奇命也是如此,可以掌御相關的自然之力。”
“這一點,歷代前輩都很不解——奇命的特殊之處究竟在何處?異命是想要成為非人,奇命就是想要成為星辰山海?這顯然不對。”
“我做了許多年許多年詳細的實驗,最后發現,奇命都有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意志力和志向。”
“普通人被父母欺壓,被其他人欺凌,說是記住一輩子,實際上過些年就忘記。尋常人有志于武道,不談家中條件,若是沒有明顯進步,最多七八年就會徹底放棄。”
“但奇命不同。仇恨他們能記住,熱愛他們也能記住,他們說練武,說讀書,就能持續幾十年而不變,那些鄙夷,質疑他們的人總是認為,他們中途就會忘記,但實際上,奇命者只要認定一個目標,終此一生都不會改變。”
話至此處,幽巡使作出了自己的判斷:“山川星辰,代表的不是自然力量,而是一種可以經歷漫長時光而不變的意志,奇命覺醒命格時,都相當于進行了一次悟道,這是天道看重他們的毅力與意志,直接賜予他們自己領悟而出的力量。”
“在一些小世界,奇命就足以被稱之為天意加身,算是天命了。無論上天給予他們的職責多么匪夷所思,有多少艱難險阻,只要他們愿意接受,他們就真的能堅持,這是一種超乎尋常的品質,也即是‘堅信’。”
“其實,本命也是如此,他們對于自己堅持的事物也有堅信,只是奇命除卻堅信更深外,他們還有一個極其明確,超乎故往的目標。”
“本命神匠,他就想要打鐵鍛造。本命神廚,他就要烹飪美食。本命千軍,他就是要在萬軍中辟易——但若是奇命呢?他就一定要鍛造出一把神兵?”
如此說著,幽巡使展開雙臂,安靖看見,這位天意魔教的巡使并非人類——祂的手臂是一種奇特的,半透明的幽魂,但卻有著實體一般的質感,紫藍色宛如霞光的血管脈絡在其中流淌,勾勒出層層疊疊的陣紋:“不是的,奇命才不是那么簡單,任何一位奇命大匠,他想要做的,都是‘前人未有之事’!”
“他們要創造出一種全新的兵器,一種全新的法兵格局,一種全新的冶煉方法——本命不過是小術,而奇命要開新法!”
“前所未有,無人能做,超乎尋常,奇特無比——具備開拓性,突破性的進展,只有這樣才能是奇命!”
“我就是這樣的奇命。”
幽巡使與安靖對視,那是一雙燦爛無比,宛如紫藍色星空的眼眸,祂平靜道:“現在你明白了嗎?奇命仍然是可以理解的。但神命卻截然不同。”
“一切因果,都在朝你而來,山巡使想要吃了你,他的命格以血還血正是巍峨不動如山,忍受因果,再報復回去。但是他最后選擇直接行動,違背了命格的本質,也違背了自己本心,他的欲望不再是過去那個‘反擊一切壓迫自己的人’,而是變成了一個壓迫其他人的人。他被神教和這個世道扭曲了自我,注定無法成為神命,也不可能大天顯圣。”
“反倒是風巡使,她的命格借氣還魂目的就是如風侵巖石,慢慢將龐然大物的力量轉換為自己的力量,變為自己的模樣,故而她選擇大辰作為自己的目標,只要這世間還有比她更強的存在,她的命格之路就不會停止。”
“奇命就已近乎不可普及,培養,神命更像是一種指名道姓的篩選,一種天道的認可和成就:你們甚至可以直接獲得蒼天給予的傳承和力量種子,不需要任何他人的教育和幫扶就可以自己成長壯大。神命的本質究竟是什么,我實在是太想要知道了。”
“你錯了。”
面對幽巡使那不加掩飾,幾近于赤裸裸的目光,安靖只是搖頭:“按照你的說法,你們現在只是等待天才出現,成為奇命?”
“這太愚蠢了,你得給天才土壤,讓所有人都知道前人已經辦到了什么,教育他們知識和傳承,讓他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然的話,哪怕是有天賦的人,也會不停地做創造輪子一般的事,他們心中的奇思妙想不過是前人早已想象過的東西,他們的創造和靈感只是再一次重復前人的功績,如此一來,他們當然無法成為奇命。”“
“至于神命,我雖然是,但也不太清楚,但我想,或許是在某個關鍵的歷史岔口,作為一種力量,去決定人世的未來吧。這和奇命應當不是一個序列,只是足夠強大的奇命,若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標和功績,就可以和神命一般,改易天地眾生未來的走向。”
幽巡使沉默了一會,祂冷靜了下來,若有所思,然后深深地對安靖鞠了一躬:“不愧是第一神命,您說的對我極有啟發原來如此,看來過去我們浪費了不少奇命種子。以后不會浪費了,皇天會很高興的。”
幽巡使有些顛三倒四地自言自語,但最后,祂再次看向安靖:“兵主,安靖。你愿意幫助我,成為這偉大研究的一員嗎?雖然可能會死,但我會承諾,等你比我強后,我又成了神命,你就可以拿我做實驗品。”
“我已半死,不介意為了未來而犧牲全部。”
——癲子。天意魔教的癲子怎么這么多?
安靖嘴角扯了扯,他看得出來,一側大辰和泰冥宗的使者都大有收獲,他們這次邀請幽巡使過來,恐怕就是想到了幽巡使會為了邀請安靖而暴露自己的研究細節,可以順便偷點理解,但他自己的話,卻是絕不可能答應對方的邀請。
哪怕要研究,也得是他自己主持,怎么可能讓幽巡使占據主場!
事到如今,情況已經很明朗。
三方都來者不善,大辰一方看不出來歷,不知道是帝廷還是文武百官,亦或是某位鎮王私下所屬,但總的來說,他就是來抓自己回去的,至于是回去干什么,安靖不覺得對方請自己過去是飲湯喝茶。
泰冥宗對自己的態度只有一個字‘殺’,而幽巡使所謂的一起研究,就是讓自己當大概率會死的實驗品。
“三位好意我都理解了。”
微微后退半步,安靖反倒是笑了起來:“但顯然,我人只有一個,沒辦法同時答應三位的邀請。”
“這應該是你們之間的問題,輪不到我來選擇吧?”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三方呈現三角形,將安靖牢牢圍住,但是三方除卻封堵安靖外,也的確在互相戒備,顯然相互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那么融洽。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也保持著表面上的平衡,也并沒有因為安靖言語的煽動而露出任何破綻甚至任何情緒波動,大辰一方的使者——甚至很可能就是某位幕后主使的化身耐人尋味地笑了笑:“你并不驚慌。你還有底牌。讓我想想。你的雷霆劍意應該已經可以使用了。而你得自坐幻宗的神通信物迄今為止都還藏著沒用,若是其他人肯定早已忘記,但我們卻不會忘。”
“若是我們三方露出了些許破綻,你肯定有機會逃出翻盤但我們不會留給你這樣的機會。”
“你大可現在就試試,安靖,看看你的神通信物還能不能用。”
何須他來說。
早就從一開始,安靖看見第一個陰影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在嘗試催動素靈劍蓮,看看能不能用破滅劍意砍穿這個陷阱空間逃出去,向塵隱子呼救了。
但很遺憾,神通信物的本質是利用周邊的天地之力,轉換為特定的神通。本質上,它有點像是印刷板,只要有墨水充能,就能印下相同的術法神通,而有些神通信物是一次性的,印完一次后就磨損地模糊不清,再也無法再次使用。
素靈劍蓮中烙印的破滅劍意非常深,甚至可以說,在伏邪的保養下,它近乎是不滅的,已經成為素靈劍蓮的根本結構,會隨著素靈劍蓮的成長而不斷壯大,但就算如此,印刷版仍然是印刷版,沒有天地之力作為墨水,它沒辦法像是真正的神藏真人那樣,用自己體內陣界的力量催動神通。
安靖突然吐出一口血。
他單膝跪在地上,泛著渾濁色彩的雷光順著金紅色的血液從七竅流出,一點一點垂落在地。
“哈哈,不用嘗試了。”
見狀,大辰使者笑了起來,語氣輕松愉快:“此地乃是御神大廷破滅時,魔災覆滅一方產生的幽世碎片,禁絕神通術法,哪怕是神藏真人,也只能利用自己體內陣界的力量。”
“你能吐血,我已經很驚訝了,這代表你居然可以動用一些力量.你的神異是什么?居然可以在還沒到武脈時就隱約勾連天地真意?這就是帝君神命嗎?當真了不起!”
“但這是天衣無縫的計劃,你絕難逃過。”
“哼”
泰冥宗一方注視著安靖,他輕哼一聲:“你盡管試吧。試也無用。”
“在這呆的時間越長,你就越是虛弱,神命需要天地的支持,而在這里,你什么支持都不會有。”
真的不會有嗎?
安靖并不知道這點,因為他是天命,而并非神命,且與此同時,太虛泛起陣陣波動,令在場的三方都微微一驚,而安靖也抬起頭,頗為驚訝地看向太虛波動之地。
很可惜,來的并不是安靖所想的救兵。
而是無垢木和蓊郁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