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
抗戰結束后,還都就已經提上了國民政府的議程。
但南京因為日寇的屠殺和多年的統治,并不能輕易接納下龐大的移民,故而國民政府并未在第一時間宣布還都,而是先開啟了建設流程。
經過了長達九個月的準備后,今年五月份,國民政府正式宣布還都,一眾高層專門在南京搞了個還都儀式,表示要在南京辦公了。
但僅僅是做了做樣子,因為還都涉及到無數個機構、工廠、學校等等的搬遷,涉及到至少三十萬人的遷徙,這還不包括自發返回的民眾——所以國民政府的核心依然在重慶。
但到了六月的時候,一些核心機構已經完成了搬遷,國民政府正好借助戴春風的葬禮,一眾高層嘩的一下全回南京了。
這也導致那段時間空運力量嚴重緊缺。
這種空運力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四族十三名公子哥,便組隊驅車前往成都,打算在成都坐飛機飛往南京——總不能讓他們擠長江航道吧?
重慶周邊匪患嚴重,抗戰結束后組織過一次大規模清剿,但川蜀之地多山,且各地保安團跟土匪沆瀣一氣,此次清剿并未取得多大的戰績。
張安平在重慶機場下機后,便被王天風接上,直撲綁架案的事發地,沿途王天風介紹起了當前的掌握的信息:
“他們是在璧山至銅梁段被綁架的,遇襲地點距離安居鎮只有9公里。”
“現場發生過交火,但烈度很低,四十多人的保鑣團,抵抗了不到十來分鐘就結束了戰斗,從現場的血跡看,傷亡人數不超過七人。”
“綁匪很專業,破壞了現場很多的痕跡,警局那邊到現在還沒有徹底的還原出現場。”
王天風現在的職務是保密局第一處處長——保密局承襲了軍統的架構,第一處仍然是情報處。
他坐鎮重慶,連戴春風的葬禮都沒有參加。
“對了,之前我在機場等你的時候,看到了唐宗,他應該也是沖著這件事來的。”
“現在去安居鎮的話,應該會跟他撞上。”
王天風還是過去一貫的風格,只敘事不夾雜私貨。
綁架案發生至今,警署這邊一直沒有向保密局或者中統求援,擺明了是寧可扛雷也不想讓兩個特務機構的爪子伸進來。
張安平沒有回應王天風的提醒,反而問道:
“你沒收到消息?”
他沒有明著問。
“沒有——”王天風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你說的應該是警局那邊截下的報告吧?”
“看來跟我猜的差不多。”
說到這,王天風看了眼張安平,特意的補充了一句:“他們現在就信你,其他人,一概不信。”
兩人像是在打啞謎,其實說的是警署中出身軍統的警員——軍統整編,一萬名特工被警署接納,重慶這邊因為還都的事,大量南京、上海等籍貫出身的警員要撤回去,因此不少軍統特工被安置在了重慶當地。
張安平能得到消息,便是這些人提供的。
但這些從特務變成警員的前特工們,對保密局沒好感,消息未能傳到王天風的手里。
“要不要給你一筆經費?”張安平問:“你可以考慮從他們中接納一些人作為內線。”
王天風搖頭:“試探著接觸過一些人,他們不想跟保密局再有聯系,他們能將這件事捅給你,大概是看在動手的人終究是出身軍統的緣故。”
張安平怔了怔,嘆息道:“是我對不起他們。”
王天風沒吭氣,但神色陰郁。
看來老王沒有摻沙子。
張安平是故意這般問的,就是想知道王天風有沒有在調職、遣散的特工中摻沙子。
王天風的回答也從側面證實了張安平的的“努力”——不管是被調職的還是遣散的特工,現在都對保密局死心了。
車隊從機場離開后便直接向事發地出發,在青木關匯合了二處早已待命的車隊后,繼續挺進。
二處是行動處,負責人是沈最,他投靠毛仁鳳最早,核心嫡系都保存了下來。
按理說行動處會是張系力量最薄弱的部分,但沈最明顯不想得罪張安平,履任二處處長后,特意提拔了多名張系的骨干——
這也是保密局大部分高層默契的選擇,哪怕是投靠了毛仁鳳,對張系也是用盡方式投以善意。
毛仁鳳為何急著把馬漢三的北平站“送”給張安平?
除了馬漢三有三心外,他現在急需要錢將手下團結起來,要不然他的勢力分崩離析就在眼前。
沈最不好意思直面張安平,在南京飛重慶的飛機上就不斷的削減著自己的存在感,下機后更是沒敢擠進張安平的座駕,倒是讓一路上少了許多的“樂子”。
八點半,車隊抵達了事發地,此時天色已經徹底的黑了下來,但事發地周圍卻帳篷密布,大量的警員、士兵在周圍穿梭,保密局的車隊抵達后,就遭到了哨卡的攔截。
張安平沒有下車,淡定的等待著。
很快一名一級警正帶人急匆匆的過來了。
來人是重慶警局新任的局長。
“張長官,下面的人不識好歹,您大人大量,還請海涵。”
國民政府還都,重慶的政治地位直線下降,警局的局長當然要謀求去南京,這名新局長后臺不硬,便趁機謀下了警局的局長,面對張安平,他著實是硬不起來。
張安平這才下車,冷冽的目光掃過快被巨大的壓力壓垮的警局局長后,出聲問:
“唐宗來了嗎?”
“署長來了,正在指導工作。”
“帶我去見他。”
“是——您請。”
在其帶領下,一群人向營地內部走去,不少身著警服的警員在碰到張安平后,下意識的挺起了胸膛。
巨大的帳篷內,唐宗已經將匯報工作的人悉數打發,靜靜的等待著張安平的到來,因為早有吩咐,張安平進來的時候倒是沒有阻攔,但王天風、沈最卻被悉數阻攔。
張安平也沒在意,他猜到姓唐的要跟自己談條件,便獨身一人徑直來到了這處大帳篷內。
張安平一進來,還沒說話唐宗就率先發難:
“首尾兩端!”
一份報告狠狠的摔在了桌上,唐宗冷著臉:“張安平,我答應你接納軍統一萬人,但你就是這么做的嗎?這么重要的消息,他們竟然瞞了下來!”
“若是早早的收到這份報告,何至于這般被動?!”
“說不準人早就抓……”
張安平皺眉打斷唐宗的話:“夠了!少扣帽子——要是我軍統的人這么容易被抓到,抗戰的時候,早就該死完了!”
“我既然來了,就是來做事的,你就少擱著裝大尾巴狼!”
唐宗是故意發難,拿軍統調職過來的警員瞞下現場分析報告做文章。
見張安平這么直接,唐宗便收起臉上的怒意,亮出了自己的底線:“此事,主導權是警署——你要是不干,那就走!該背的雷,我背!”
他沒有說出威脅的話,因為沒必要。
張安平專門從南京過來,是因為這事牽扯保密局,他要是敢扭頭走,唐宗就敢拖保密局下地獄。
唐宗之所以一直算計張安平,除了擔心張安平接手保密局外,還擔心特務體系又會壓制警察體系。
自從特務處成立以后,警察體系被逐漸被特務體系壓制,最后更是騎到了頭上作威作福。
他既然接手了警察體系,當了這個警察總署的署長,自然不能任由特務體系再騎到頭上。
所以他才死咬著張安平不放的同時,又在暗中狠狠的捅了中統一刀子。
結果張安平拉鄭耀全入局,給保密局找了一個扛雷的傻子,壯大了保密局本已經頹廢的威勢,又聯合中統對他進行還擊,硬生生的改寫了局面。
現在出了這么惡劣的一件事,警察總署的壓力非常大,張安平能入局,他很高興,但又擔心張安平爭奪主導權——這件事的主導權若是被保密局拿下,就有了先例,以后保密局這爭一爭、那爭一爭,警察總署的權力就會慢慢的收縮。
此消彼長,很容易又回到被特務體系欺凌的日子。
故而唐宗亮明底線。
張安平自然明白唐宗的忌憚,他冷聲說道:
“我只做事,不捅刀子。”
唐宗臉色徹底緩和下來,張安平的口碑還是值得信任的,雖然有過食言而肥的事,但那是只是針對漢奸,而張安平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有張安平在,他認為綁架案能妥善解決的可能性很大。
“那就讓他們都進來,我們匯總下信息,商討下方案。”
“嗯。”
唐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頭,將之前打發的一眾下屬喊了進來,王天風、沈最等保密局成員也悉數的進來。
一名出身軍統的警員在唐宗的示意下做現場勘查報告:
“我們還原了所有痕跡——現場參與者一共有四十多人,但根據一些腳步來判定,其中大半沒有專業的軍事素養。”
還原現場后,可以根據腳印推測出伏擊者的進攻線路,有軍事素養和沒有軍事素養,通過這些進攻線可以清晰可辨。
“但在周圍我們又發現了不少特殊的痕跡,根據推斷,至少有七十多人隱藏在周圍作為預備隊,他們分成六隊在周圍布防,既可以快速的支援正面戰場,也可以起到阻擊的作用。”
這名介紹情況的警官隱晦的看了眼張安平后,繼續說:“因此可以斷定,這是一次土匪和專業人士合謀的綁架案——參與的專業人士占比不少,而且還拿到了行動的主導權。”
這段話說完后,現場的氣氛有些古怪,因為所有人都明白,所謂的專業人士,指的是軍統特工。
唐宗道:
“繼續說!”
這名警官便講述起了推測出來的戰斗經過。
戰斗信息跟王天風掌握的一樣,烈度極低。
講完后,他說起了判斷:
“戰斗進行的很快,我們調查了隨行的保鏢,發現他們絕大多數都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在人數的差距不是特別懸殊的情況下,他們不應該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放棄抵抗,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沈最這時候直接開口:
“是有人逼迫他們放下武器吧。”
“是。”
沈最問:“這方面調查了嗎?”
“已經查了,但還沒有相關的信息。”
張安平其實在下機后王天風匯報之際就有了大概的推測:
應該是這些公子哥趁著軍統裁員,收了些軍統的遣散特工,而這些特工又被綁架者、或者說他們本就是綁架者,所以戰斗只打了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因為這些當了保鏢的特工反水,直接控制了公子哥們。
公子哥們被挾持,保鏢們只能放下武器。
張安平這時候終于出聲詢問:
“送信的人,查的怎么樣?”
“很警覺,沒有絲毫的收獲。”
翻譯一下:送信的人必然是軍統特工,他們很專業,警局沒有收獲很正常。
看著沙盤地圖,張安平皺眉問:“以此地為核心,方圓百里內的土匪有幾股?”
重慶匪患嚴重,最強的一股土匪是陳蘭亭部,人數多達五百,這股土匪連軍隊的運輸隊都敢下手。
據統計,重慶周圍,除了陳蘭亭部外,百人以上的土匪勢力有近20股,百人以下規模的土匪,更多多達六十多股——圍繞在重慶周圍的土匪總數,超過五千人!
璧山也是土匪劫案的高發區,這里盤踞的土匪數量應該不少。
“大大小小的匪幫,有……15股,另外還有一股陳蘭亭部的力量,人數在一百多人上下。”
這個回答讓張安平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一共16股土匪,還不排除跨區域作案的可能,想要直接從源頭查,有點費時間啊!
略作思考后,張安平道:“兵分兩路,警局這邊,從土匪方面查,保密局這邊,從遣散特工身上查——”
說完,他望向唐宗:“相互通報消息,有進度了一起辦案。”
唐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成立6·10劫案指揮部,你當副指揮。”
張安平露出一抹譏笑,爽快的回答:“嗯。”
唐宗假裝沒看到張安平的譏笑,點頭:“就按照張長官的命令做事——警局這邊,立刻派出談判人員跟匪幫交涉!”
璧山縣外,一處村子中。
一個年輕人急沖沖的跑向村口,朝呆在樹下的伍立偉喊道:
“伍科長——有消息傳來了!”
“說了別叫我科長,一口就叫老伍——張長官來了?”
“嗯,機場那邊的兄弟傳來了消息,看到張長官下飛機了。”
年輕人凝重的說道:“伍、老伍,張長官親至,咱們……咱們怕是危險了。”
日本人已經用無數的鮮血證明了一件事:
張世豪不可戰勝!
軍統的特工們屢屢研究過張安平的戰績,早就拜服在各種神乎其技的操作下,跟張安平對壘,沒有人會有信心!
伍立偉見手下這般的凝重,笑著說:
“放心吧,我只給了他們三天時間籌錢,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明天是最后的日子,他們必須給錢!張長官現在剛到,手里的情報還不多,咱們在現場的迷魂陣起碼能迷惑張長官一兩天,時間來得及!”
“去告訴老安和老嚴,拿錢的時候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只要能成功拿到錢,咱們就算贏了!”
年輕人聽后略放心些,但還是凝重道:
“我、我還是有些擔心——”他怕老伍誤會,特意解釋說:“我不怕死,死在張長官的手上是我的榮幸,我就是擔心咱們拿不到錢。”
“放心吧,這一次謀劃了這么久,不會出問題的。”
劫案現場的營地。
張安平、王天風和沈最三人呆在帳篷中。
沈最極恭敬的請示:“張長官,我現在就回去查?”
張安平不答反問:“查出結果了,怎么做?”
沈最語塞,求助的望向王天風。
王天風詢問:“你的意思呢?”
“都是我們的兄弟,是我們對不起他們在先。”張安平定下了基調。
張安平的意思很明顯:我不想殺了這些曾經的軍統弟兄。
王天風道:“總得有個交代吧?”
“人,可以撈回來,但錢,關我屁事!”
沈最心中惶恐不安,綁架案他不怎么擔心,可張安平竟然說的這么直白,這到底是不拿我當外人,還是……就沒打算放過我啊!
王天風沉思一陣:“可以,但會有麻煩。”
“收好尾就行。”
見張安平如此說,王天風也沒了意見,一旁的沈最不等張安平望向自己,就迫不及待的道:
“行動處到時候負責放水,張長官您覺得呢?”
這明顯是投名狀。
求生欲直接拉滿啊。
張安平笑了笑:“你倒是小心——”
笑過后,他沉聲說道:
“一處和二處聯合行動吧,但排查裝裝樣子就行了,不必將精力放在這上面。”
王天風和沈最愣住了,為何?
“土匪,應該是障眼法——我們的兄弟想要對付一幫公子哥,沒必要跟土匪勾搭,現場有關土匪的痕跡,應該是他們做出的障眼法。”
換一個角度:
這么大的勒索金額,有必要跟土匪勾搭嗎?
至于現場的痕跡,開玩笑,一群專業的特工,還弄不出多少障眼法的痕跡嗎?
“重點排查水路——人,未必在重慶,但既然是在重慶拿錢,那必然要在第一時間將錢拿出去。重點嚴查明天傍晚、后天一天的船只,運錢的渠道只有這一個可能。”
“如果沒有進展,明天下午開始,直接封鎖長江水路!”
這些退役特工團結到一起的目的是圖財,而且參與人數不少,錢一旦到手,是不可能長期的等待——錢留在重慶,必然要長久的等待才行,這明顯不可能。
所以錢到手的第一時間就要運出去,否則時間一長,各種矛盾出現后,會鬧出大亂子。
排查水路,先切斷他們拿錢走人的后路。
沈最和王天風不解的望著張安平,既然說要放他們一馬,為什么抄后路?
錢要是出不去,這幫兄弟必然不會罷手,時間一長,只有死路一條。
張安平沒有解釋,只是道:
“就按這個方案做——暫時不要放水,明白我的意思嗎?”
最后一句話是對沈最說的。
“張長官您放心吧。”
“你們倆現在就走——以唐宗的性子,現在是不會讓我離開的,你們過去以后把電臺送過來,我跟你們直接聯系。”
“是!”
王天風和沈最離開后,林楠笙便進來了。
“老師,警局那邊安排了幾個人,說是負責協調,但我覺得他們應該是為了盯著您。”
張安平毫不在意,唐宗是不想讓自己離開,生怕把警察總署甩開。
很明顯,這是怕張安平吃獨食。
“你去璧山縣,緊急聯系一下老岑。”
“第一,讓老岑跟全球貿易聯系,支39萬美元,錢準備到成都交到咱們的同志手里,這筆錢要切斷跟全球貿易的聯系,這方面全球貿易有經驗。”
“第二,讓老岑火速來璧山,跟璧山的同志建立聯系——讓璧山的同志在璧山周圍秘密調查,看哪個村子最近有異樣,看哪家地主這段時間給不熟悉的人賣過糧食——時間拉長到二十天之內!”
“一旦有消息,不要打草驚蛇,萬一驚動對方,直接表明身份,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幫他們!”
林楠笙懵了,他意識到張安平這是要……合伙啊!
“老師,這、這種事……”林楠笙結巴道:“組織怕是不會同意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面對這八個字,林楠笙啞火了。
思索了一陣,林楠笙還是反對:“現在保密局摻和進來了,警署那邊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小,咱們這是火中取栗啊。”
張安平搖頭道:
“就是因為保密局摻和了進來,咱們才好做事——放心吧,我心里有計較,不會有事的。”
見張安平決意如此,林楠笙也不反對了,立刻點頭答應。
張安平這一次是被這筆勒索的巨額資金給誘惑到了。
390萬美元啊!
張安平雖然有全球貿易這座金庫,但依然對這筆巨額財富動心——不是他想要,而是他想把這筆錢轉交組織。
來的路上,張安平就已經在心里有了大概的腹案,現在的關鍵就是拖時間,只要能拖到查出這些人的落腳點,以地下黨的身份跟其談成,接下來的事對張安平來說,反而更好操作。
而張安平認為參與綁架的這些特工,在甩出了土匪這個障眼法后,很可能選擇燈下黑的方式來藏身——也就是隱身在璧山縣周圍的村落中。
就看璧山的同志,基層工作搞的怎么樣!
(果然不能插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