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和中統投入了超過八百余人,另有超過五百余名前來協助的警察和警備司令部士兵,在被封堵的民生路中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搜捕。
這一幕像極了當初在上海時候南田洋子搜捕徐百川和鄭耀先的畫面——但結果亦跟那件事一樣,投入了如此龐大的人力和物力,歷時兩天兩夜,反反復復就差掘地三尺了,卻始終沒有找尋到錢大姐的身影。
甚至因為此事還耽擱了針對較場口慶祝大會的布局。
“不可能!好端端的一個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中統和軍統的聯席會議上,中統代表黃煒指責軍統一方:
“是不是你們逮到了人故意瞞著我中統?”
可惜軍統這邊,負責人叫張世豪,換做別人,可能不會理會黃煒失態的指責,但張安平可從來不會慣著他。
“叉出去。”
輕飄飄的三個字從嘴里說出來,幾名軍統特工立刻上前,黃煒瞪眼怒道:
“誰敢!”
可惜沒有任何回應,軍統特工毫不猶豫的便將黃煒架著拖了出去,黃煒想要怒斥,卻迎來了中統同僚警告的目光,失態的他這時候才想起來張世豪的赫赫威名,頓時閉嘴。
至于中統的其他人,壓根就不敢有任何反應。
無他,只因為張世豪這三個字。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張安平平靜道:“只有一個可能,我們的探地還不徹底,繼續探!”
“另外,軍統和中統聯合組建五個督察小組,抽查每一隊探地小組的工作是否認真,一旦發現問題,該小組所探區域全部重新探查!”
“責任人,就地撤職查辦!”
“督察小組相互監督,若是有粗心大意者、若是有相互隱瞞者,嚴懲不貸!”
面對張安平的命令,軍統成員也好,中統成員也罷,都不敢推辭,紛紛應是。
相互尿不到一個壺里的兩家,在張安平的命令下,展開了協作,誰都不敢怠慢,生怕被張安平拎出來當雞崽給捏死。
什么叫權威?
這就是!
可不管張安平的權威如何,不管中統和軍統的成員如何協作,人,卻跟憑空消失了一般,就是找不到。
在持續了足足四日后,所有人都已經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人,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憑空消失了。
戴春風的電話打到了張安平處。
“解禁吧。”
張安平輕聲回應:“嗯。”
沒有死犟著說再給他幾天時間之類的廢話。
“你怎么看?”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戴春風在電話中靜靜的聽著。
“只有一個可能,她被人送出去了。”
戴春風頓了頓:“怎么出去的?”
張安平沉默片刻后,輕語:
“封禁的這四日,只有局座您和王天風離開過,共乘一輛車。”
戴春風聞言笑罵:“臭小子,你報復心挺重啊,還念念不忘?”
沒理會戴春風的笑罵,張安平道:“除了您,還有善武——善武之前驅車離開過民生路。”
“嗯?”
戴春風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需要查一查善武。”
“嗯。”
還是輕輕的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我想讓呂宗方查查善武。”
“可以。”
“您……方便過來一趟民生路嗎?”
“何事?”
“做個實驗。”
“好。”
掛斷電話后,張安平起身走向了窗邊,神色凝重。
所謂的讓呂宗方查一查戴善武,當然不是給戴春風上眼藥,而是他向戴春風“耍小性子”的同時,教育戴善武。
因為,他已經決意“點”呂宗方了。
當王輝向戴春風匯報的時候,這個結果其實已經注定了。
張安平根本就沒有操作空間可言——他護不了呂宗方,尤其是在十年前的雷爆掉的情況下。
雖然他用五年前布置的后手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可懷疑的種子已經在戴春風的心里種下過一次了,當出現第二次、第三次的時候,他縱使巧舌如簧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還是那句話,特務這一行,不相信巧合,他張安平血再厚,兩三次的巧合也足矣了。
換其他人,一次的巧合就足夠致命!
可他不能出問題——他所布局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一旦自己身出問題,軍統內部必然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清洗,所有的布局都會毀于一旦。
這種情況下,只有“點”了呂宗方。
既然沒有選擇,那就用利用最壞的結果謀取其他的好處。
就仿佛房子失火無法挽回的情況下,不如塞進去幾個土豆烤一烤——起碼在接下來還能壓一壓餓意。
所以,他用呂宗方查戴善武這個行為來教育戴善武。
一方面是向戴春風展示自己的小心眼、小性子,一方面則是告訴戴春風,我還是你那個外甥,視戴善武如弟弟的張安平。
同時,也是“穩住”呂宗方的手段——這本就符合張安平一貫做事的方式。
而他口中的實驗,則是“點”呂宗方的方式。
對于突然間接到的命令,呂宗方一頭的霧水,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去執行,而是趕到了239號,來到了為張安平準備的辦公室中。
呂宗方一進來就直奔主題:“張長官,善武不可能有問題,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張安平靜靜的看著呂宗方,不做回答。
呂宗方被張安平的目光看的發毛,強忍著不適,再次道:
“查善武,事關重大,您是不是跟局座溝通下?”
張安平這一次做出了回應:“執行命令。”
呂宗方無奈,只得道:“是。”
“把人押到這個地方去,不要有任何優待,就按照正常的審查流程走。”
“好。”
呂宗方接過張安平遞來的地址,掃了一眼后便要告辭離開。
看著呂宗方的背影,張安平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呂宗方有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因為呂宗方表現的毫無破綻可言,就好像自己面對戴春風時候一樣。
畢竟是一位資深的老特工。
張安平其實提點過呂宗方提點——他告訴過呂宗方:王輝在茶樓見過錢重文。
那時候,他希望呂宗方借機撤離。
可呂宗方不知道是自信還是沒聽出自己的提點,根本沒有任何的動作。
而現在,呂宗方就是想走,他已經走不了了!
在原時空中,呂宗方是直接被漢奸李海豐槍殺,可他的死卻是軍統故意為之。
因為軍統已經確定呂宗方的潛伏者身份,而以內呂宗方在軍統內部的級別,一旦對其展開調查,也就等同于宣告:
軍統高官被地下黨策反。
這嚴重影響軍統的形象,同時也會暴露出軍統治家不壓被地下黨高度滲透的事,使之成為軍統的丑聞——
說起來也好笑,軍統高官叛逃到日本人那邊,雖然會被追殺,但所有人都能接受。
可一旦被地下黨策反,卻是不能接受的!
很容易因為追責而牽連其他人,甚至是內部展開嚴重的清洗。
所以,軍統便利用了李海豐槍殺了呂宗方。
而呂宗方的死法,也意味著他未經過嚴刑拷打的考驗——這恰恰是張安平所不敢賭的。
一旦他跟呂宗方相認,在自己未曾救出對方前,呂宗方萬一叛變呢?
張安平目前的情況,容不得一丁點的馬虎。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直到救他之前,張安平都不打算跟呂宗方徹底相認。
沒錯,張安平始終是打著救出自己同志的心思。
而他要救出呂宗方,就必須掌握主動權,從戴春風手上獲取“處理”呂宗方的權力。
唯有如此,張安平才有可能保下呂宗方。
呂宗方離開后沒多久,戴春風的車就出現在了239號的院子里,不等戴春風下車,張安平便竄了出來,直接上了車。
上車后他就向司機說:“去民生路左段的封路哨卡。”
司機望向戴春風,在戴春風點頭后才啟動車輛,正要驅車啟動,卻被張安平阻止:
“等等。”
戴春風皺眉道:
“你小子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也沒有兒子被人審查時候的怒氣。
“等會您就知道了——王秘書,你坐到后面來。”
坐前排的秘書愣住了,不由望向戴春風,在戴春風點頭后才下車坐到了后面。
三個大男人擠到了后排。
“可以走了。”
戴春風大概有十幾年沒有享受過這般擁擠的待遇了,在汽車行駛中沒好氣的對張安平說:
“臭小子,我發現你是真的目無尊長啊!”
換做平常,張安平會油嘴滑舌幾句,但今日卻異常的沉默,面對戴春風的指責保持了沉默。
戴春風見狀,也意識到了張安平不是故意為之,便閉目養神,等待謎語人最后的解密。
汽車快要到哨卡的時候,張安平突然對秘書道:
“王秘書,麻煩你俯身蹲下。”
“啊?”
戴春風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仿佛想到了什么,微微朝秘書點頭后,秘書只好俯身,被張安平用脫掉的軍裝外套蓋住。
汽車在哨卡處停下,把守的特務看到汽車后屁顛屁顛的過來。
“老板,張長官。”
張安平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喊25個人跟上。”
面對這精確到數字的命令,特務有點懵,但還是馬上應是,隨后馬不停蹄的去點人,湊夠人數后張安平示意打開路障,并指揮司機驅車。
駛出民生路,拐彎后張安平讓司機將車停在一個巷口處。
“王秘書,等下你悄悄從這邊下車,直接往巷子里走,明白我的意思嗎?”
都到這一步了,秘書豈能不明白張安平是在“復刻”什么,當即毫不猶豫的點頭。
戴春風的臉色無比的陰沉,在后面跑動的特務跟上來前,跟著張安平一道下車。
張安平下車后將特務們引到了距離汽車十多米的地方,下了多道古怪的命令:
“原地散開。”
“你你你,往這邊走。”
“你你你,上前。”
命令很無古怪,有種戲弄人的錯覺,但特務們卻不敢露出一絲不滿,依照命令執行。
張安平突兀的停下了各種指令,反問:“剛才,有誰看到車里面一共幾個人?”
“報告,三位!”
張安平再問:“你剛才到車前了,看到了幾個人?”
“報告,三位。”
站在一旁的戴春風一臉陰沉的轉身上車,并將司機打發了下去。
車內,戴春風面上能擰出墨水。
毫無疑問,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張安平的“實驗”就是唯一的可能。
他雖然在張安平指使司機和秘書的時候就有所猜測,但當自己的秘書輕而易舉的利用汽車而遁入小巷而無人察覺后,還是讓他憤恨到了極點。
那個讓自己寢食難安的內奸,竟然是軍統元老……呂宗方!
戴春風的拳頭緊攥,恨不得現在就展開對呂宗方的刑訊。
可很快理智就將暴怒的情緒壓制。
不能審!
更不能聲張!
問題,不能出在軍統這邊,呂宗方,更不能是內奸!
他咬牙切齒的低語:
“混蛋,便宜你了!”
他當然不想輕易放過呂宗方,甚至恨不得以凌遲的方式解決呂宗方。
可是,不能啊!
這個情報是中統提供的,要是因為軍統的緣故而無功,葉修峰必然會跟自己算賬——他不在乎葉修峰,但必須要考慮此事被捅出去后侍從長的看法!
而且呂宗方這個級別,真的不能通共——哪怕是他真的通共,也不能是通共!
這個丑聞,會讓他戴春風的能力受到質疑,尤其是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
要知道現在的軍統可謂是舉世皆敵,每個人都恨不得將軍統拆散,將他戴春風手上的權力分割。
這時候自曝短板,那些暗中虎視眈眈的目光,豈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
所以,戴春風只能將恨意隱藏。
張安平在下達了解散命令后,一臉凝重的來到了車上,對司機離開的情況視若無睹。
戴春風的呼吸異常的粗,卻沒有在張安平上車后說話。
張安平沉默了一陣后,輕聲道:“現在……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戴春風沉默的看著張安平。
張安平再道:
“他,就是那個……內鬼。”
一陣沉默后,戴春風道:“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跟中統掰扯一通后解除封禁吧。”
張安平一臉冷色道:“局座,呂宗方……交給我吧。”
“你要怎么做?”
張安平冷聲道:“讓他死于共黨之手吧。”
戴春風怔了怔,反問:“為什么?”
“他級別太高了。”
戴春風微微的點頭,他剛才讓張安平“不用再管了”,就是擔心張安平想以呂宗方為突破口追查。
在他看來,張安平對呂宗方這個叛徒的恨意可謂是極深。
辛辛苦苦在延安布置的情報網一朝被毀,數次針對地下黨的布局不僅未果,還被地下黨披露,導致外甥的口碑直降,稱得上是血仇大恨、不共戴天。
可是,他又不能讓呂宗方通共之事暴露。
所以想另派人處理呂宗方。
但既然張安平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這事反而適合張安平去處理。
“好,那就交給你了——”
“我想讓善武參與。”
“嗯?”
戴春風怔住了,但很快就明白了張安平如此安排的意思——不管是讓呂宗方查戴善武還是讓戴善武參與,說穿了都是一個目的:
讓戴善武真正體會到特務這一行的血腥和殘酷。
他理解張安平的這種做法。
他的那個傻兒子戴善武屬于爛泥扶不上墻,可偏偏現在心氣極高,非要在軍統出人頭地,甚至傻不拉幾的想當然的要接自己的班。
開玩笑,軍統里面的人,哪個不是虎狼?
一個人最少三五個心眼子,多的像外甥這樣的,渾身上下全都是心眼。
自己那個傻兒子真要是掌權,怎么死都不知道!
外甥如此做,讓傻兒子親歷特務這一行的云譎波詭,也是為那個傻小子考慮。
被信任的人審查、然后又親手“處理”信任的人,這種方式太具有教育性了。
戴春風很清楚,外甥從沒有將自己的傻兒子當做對手——二者就不是一個段位,這一點戴春風無比清楚,張安平同樣無比清楚。
所以張安平可以堂而皇之的提出這個請求。
至于說居心叵測,更不可能。
老虎,需要算計一只呱呱亂叫的雛鳥嗎?
念及此,他便微微點頭:“可以。”
他心中甚至很感動,外甥對自己這個傻兒子的上心程度,比自己這個當爹的都多啊。
聽到了戴春風的允許,張安平輕輕點頭,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卻因此而放下。
這件事的主動權在自己身上,總算是能保呂宗方一命了。
剩下的,自然是該怎么保他一命了。
張安平手里有假死藥,可是,卻不能對呂宗方使用。
甚至就連“處理”呂宗方,張安平都盡可能的不去親自沾手。
因為呂宗方是軍統元老,軍統上下認識他的人極多——一旦使用假死藥,呂宗方就必須去美國隱姓埋名。
可是,未來張安平要在美國打拼的,一旦呂宗方被人認出來,萬一倒查起來,他脫不了干系!
甚至很可能會讓他無功而返。
戴善武!
這種情況下,張安平便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好表弟。
這鍋,就讓戴善武去背實在是太合適了。
而且一舉多得。
甚至被人查出來,都可以將戴善武丟出去背鍋——呂宗方審查過戴善武,戴善武懷著報復之心暗殺了呂宗方。
這理由,合乎情理。
他甚至都不擔心戴春風看破自己的意圖。
戴善武大概率將自己當成了政斗大敵,但在戴春風的眼中,自己壓根就沒將其當做過對手,不需要算計他。
當然,具體怎么保下呂宗方,還需要他暗中布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