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2月7日,年前。
張安平低調的乘坐飛機從昆明返回了重慶,然后就馬不停蹄的來到了局本部,見到了陰沉著臉的戴春風。
“你怎么搞的?”
被張安平的大動作嚇得心驚膽戰的戴春風,見到“罪魁禍首”后就怒沖沖的問:
“你是不是瘋了?什么錢你都敢伸手!”
“這種事,是你能摻和的嗎?”
老戴又是真的生氣——咦,為什么是“又是”呢?
四家扎根在美援物資上使勁的吸血,要說戴春風不眼饞那是假的,但眼饞歸眼饞,他從沒有想過去染指。
不是他膽子不夠大,而是作為侍從長的耳目,他雖然好財,但深知有些錢是絕對不能染指的。
可外甥竟然將爪子伸進去了!
不僅是伸進去了,而且還狠狠的咬下了一塊肉——那可是從四家的手上搶肉吃啊!
面對憤怒的戴春風,榨張安平毫不猶豫的賠笑:
“局座,您聽我解釋?”
戴春風惱怒的瞪了張安平一眼,我要是不聽你解釋的話,你剛下飛機我就把你抓了送給四家賠禮道歉了!
張安平見狀,悠悠的道:“抗戰,快要結束了。”
對于這一點戴春風絲毫不否認,一月底,蘇聯的朱可夫率軍抵達了德國的奧得河畔,雖然因為后勤原因暫停了進攻,但這里卻距離德國的首都柏林只有區區七十公里!
優勢盡占的時候,德國人都沒能贏得戰爭,現在面臨兵臨柏林的局面了,德國人還有希望嗎?
德國可不是蘇聯,沒有龐大的戰略縱深!
這時候就是傻子也能看清楚德國的未來。
三個軸心國,意面早趴了了,漢斯虎的結局已經是肯定的了,腳盆雞能在盟軍騰出手后繼續當它的侵略者?
戴春風又瞪了張安平一眼,示意張安平繼續說,別賣關子了。
“戰爭結束,可就再沒有這么容易攫取到利潤了,現在替掉中統,我們坐享其成,不僅風險系數低,而且利益也不少。”
戴春風心里倒是頗為贊同,但還是怒道:“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這么大的事,你就不怕你兜不住嗎?”
張安平笑著說:“正是擔心我兜不住,所以我沒有告訴您。”
他的意思很明顯:
出問題了,你掃尾,到時候我就是那枚棄子;
但萬事大吉的話,獲利的就是我們軍統!
戴春風心里感動,但還是怒斥:“混賬東西,你以為你摻和進去了我能獨善其身嗎?”
“你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多么龐大的怪物?”
“我知道,但是,風浪越大魚越貴啊!”
“你……”戴春風指著張安平,半晌后緩和口吻:“你啊,太冒失了。”
“局座,我總得為軍統更大未來考慮啊!”張安平情真意切的道:“戰爭結束了,以我們軍統龐大的體量,面臨著什么您不是不知道!”
“更何況這近八年以來,我們有多少兄弟血染沙場?以前咱們處在戰爭中,兄弟們可以忍一忍,戰爭結束了,我們要是對兄弟們沒有一個交代,會寒了兄弟們的心啊!”
“您是軍統十幾萬人的大家長,我不想您到時候因為照顧不到陣亡的兄弟家屬被人戳脊梁骨。”
這番話讓戴春風心中五味雜陳。
換別人說,戴春風只會認為對方是故意打感情牌——借此撈取好處才是真。
可張安平這么說,他信!
他這個外甥啊,對錢財是真的看得輕,甚至有種視錢財為糞土的趕腳。
過去的特別情報組,后來的上海區,再之后的京滬區,乃至一直活躍于蘇浙皖的忠救軍,都是自力更生的。
養活這么多的人,并不比局本部養活軍統龐大的體系容易。
但張安平卻咬著牙將這么大的攤子撐了起來。
不僅僅是撐了起來,而且還讓其過得“有滋有味”——但是,張安平個人乃至張家,卻從未從中漁利。
張家過得不清貧,但依靠的是多份的薪水和軍統的福利,不管是自己那個表妹夫還是自己這個外甥,從未往家里輸送過薪水之外的任何錢財。
清廉的不像話!
所以要說張安平是為了私利而大張口,他絕對不信。
既然不是為了私利,那就是公利,而張安平的公利,不就是軍統嗎?
“你……你啊……”
戴春風嘆息一聲,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外甥的這一番作為,和大環境格格不入,甚至跟他戴春風都截然不同。
“嘿嘿,我還是為了我自己,畢竟,我可是您培養的接班人。”
“去你的!”
戴春風哭笑不得,這混小子就不能讓自己多感動一陣嘛。
張安平的插科打諢讓接下來的氣氛好了不少,甥舅倆一頓商量,研討著怎么跟四頭饕餮打交道。
戴春風不認為四家會吃下這么個悶虧,認為:
“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不會輕易的將肉分出來,這一次是你拿住了他們的痛腳獅子大張口,他們不得不屈服,可往后,肯定會變著法子的找場子。”
孔老爺歷經起落,未必會記恨張安平,即便記恨,以孔老爺的城府,也不會輕易的出手。
但四家的小輩可就說不準了。
他們做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習慣了,被張安平突然咬掉了這么大一塊肉,那些小輩怕是不會輕易咽下這口氣。
“問題不大。”張安平笑著說:“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為私,我們終究是為公,我們經得起查,他們呢?”
戴春風瞬間就意識到了張安平的反制方式,驚道:“掀桌子?”
他不由吞口水,外甥這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張安平心道:
我本來就是奔著掀桌子去的,要不然我為什么撇了這么長時間才動手?這桌子要是不掀,我就是鐵打二廳boss,三巨頭加一起也不夠我一只手打啊!
他不在意道:
“他們只要不過分,我不會掀,但要是過分了,那就別怪我絕情了!”
戴春風本想呵斥,但轉念一想,外甥有這樣的心思,反而會讓他們投鼠忌器,這樣倒是挺好,遂忍住了呵斥的沖動,道:
“你啊……”
又是一句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但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怕是只有張安平能做,因為侍從長打心里確信外甥是一個沒有私心的人——上海大撤退時候,為國民政府和侍從長一明一暗提供的那些錢財,是最好的證明。
而換任何一個人,誰能輕易的將金山銀山輕易的上交?
唯有外甥!
到時候真掀桌子,外甥雖然不能保證毫發無損,但有自己照應,頂多是被象征性的處罰下,他們可就麻煩了。
這一個話題就此打住,戴春風好奇道:“昨天我去你的辦公室,看到你準備了一份計劃——這個‘最后一戰’,你是什么個想法?”
豫湘桂戰役期間,張安平前頭組建了情報支援中心,整合了軍統諸多的資源,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
豫湘桂戰役后,張安平欲將這個情報支援中心取締,但卻被戴春風保留下來。
“抗戰,快要結束了,有些事,該早做準備了。”
張安平幽幽道:“現在正是準備的時機,具體的計劃我正在仔細研究,年后,我再向您匯報吧。”
“好!”
1944年,對中國來說,是一個窩心的年份,雖然遠征軍取得了亮眼的戰績,但國內的豫湘桂戰役,卻憋火的讓人抓狂。
豫湘桂大潰敗,丟人丟到姥姥家!
就連中國的國際地位,因此也是一落千丈。
但說穿了,日本人雖然取得了豫湘桂戰役的勝利,可這場勝利的本質是戰術的勝利。
他們的目的是打通東北至東南亞的陸上通道,豫湘桂戰役的勝利讓他們達成了目的,但隨著遠征軍和盟軍在東南亞的勢如破竹,水源頭都快沒了,砸鍋賣鐵、對國民敲骨吸髓榨油而挖通了流水渠有用嗎?
相反,漫長的陸上通道反而需要更多的士兵去捍衛,而漫長的陸上通道對敵后武裝來說處處都是襲擊點,這讓日軍本就捉襟見肘的武裝力量更捉襟見肘了。
好吧,以上雖然是事實,但終究是站在后世諸葛亮的角度來看的,輸,終究是輸了。
所以,這個年,對中國人民來說并不快樂。
雖然過去的一年格外的糟心,但未來終究是充滿了曙光。
隨著張安平喊出了一聲“為了即將到來的抗戰勝利干杯”,張家的這個年,正式開始。
兩個小家伙都美滋滋的端起了果汁,高聲大喊“為了即將到來的抗戰勝利干杯”。
2月16,大年初四,軍統就結束了輪休,局本部的人又多了起來,但大家都懶懶散散的,像是還沒有從過年的氣氛中回過神來。
但在局本部的高層會議室中,軍統各區站負責人紛紛面露肅然。
過年期間,軍統一紙命令,各區站負責人被集體召回,而目的,就是為了這一次的會議。
他們此刻之所以神色肅然,是因為軍統公認的繼承人,軍統第一王牌特工張安平,正在神色嚴肅的向他們宣布未來一段時間軍統的工作計劃。
曙光!
黑板上,張安平用粉筆龍飛鳳舞的寫下了這兩個字后,緊接著又寫下了四個稍小些的字體:
最后一戰!
“各位,西線英美軍隊在德國發動了萊茵蘭戰役,其目的是殲滅萊茵河左岸的德軍——一旦戰役完成,萊茵河左岸將再無德軍主力,屆時渡過萊茵河,英美軍隊就能進入德國腹地了。”
“而東線蘇軍這邊,早在一月份的時候就抵達了奧得河,距離柏林只有區區七十公里!”
“德國的末日喪鐘已經敲響,不出意外的話,今年上半年,我們就能聽到德國徹底投降的消息。”
張安平簡單的介紹完歐洲戰場的情況后,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亢奮語氣道:
“一旦德國戰敗投降,三大軸心國就剩下日本鬼子一家了!”
“到時候,上千萬的蘇聯軍隊、數百萬的盟軍軍隊,都會將目光聚焦過來!”
“日本鬼子的末日就要到了!”
這番話說完,會議室內頓時喧嘩起來。
雖然大家都確認日本鬼子現在就是兔子的尾巴,可有豫湘桂的大潰敗,他們都不太明確日本鬼子什么時候會亡。
張安平的這番話,讓他們看到了一個清晰的未來。
快八年了,自盧溝橋事變、自淞滬會戰開始,快八年了啊!
終于,要結束了嗎?
一貫不喜喧鬧的戴春風并未制止部下們的喧囂,甚至還帶著一絲的笑意看著他們。
八年,人生有幾個八年?
張安平等了快兩分鐘,才等到了小會議室重新恢復了平靜,這時候才繼續說:
“日本鬼子要亡,這固然是好事,但我們也不能光顧著等勝利——在天亮之前,我們能做的、要做的事,還是有很多的!”
“第一,清算!”
張安平臉上露出了駭人的殺意:
“這些年來,日本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肆無忌憚的橫行,僅僅我們軍統收錄到的千人以前規模的屠殺,就超過二百起——實際數目必然是這個數字的數倍!”
“而漢奸偽軍,為虎作倀,惡行同樣慘絕人寰!”
“所以,未來的一段時間,我們要提前收集各種證據,一旦日本鬼子敗亡,這些證據便是清算他們的殺器!”
會議室內的眾人肅然,但不少人心里卻頗不以為意。
戰爭打了這么久,死的人千萬計,贏了,最重要的不是論功行賞嗎?
操這閑心干嗎?
但這畢竟是張安平提出來的,他們自然要裝出肅然。
張安平知道他們的看法,并未在意,而是繼續說:
“各區站組必須盡可能多的搜集相關的證據,另外,局本部將牽頭成立一個支援大隊,負責為各區站組提供相關方面的支援,而工作重心是……東北!”
“自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淪陷,日本鬼子已經在東北為禍近十四年,罪惡不計其數,未來一段時間,局本部的資源會向東北傾斜,必須盡可能的將日軍在東北的暴行證據搜集。”
說完第一條清算后,張安平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字:
輿論。
“日軍在占領區實施的是新聞管控,淪陷區的人民對局勢并不清楚,各區站組在搜集證據的同時,要加大輿論的宣傳力度,要讓淪陷區的漢奸們意識到日本鬼子敗亡在即!”
“局本部會撥出一筆特別經費,用以給各區站組加大宣傳力度——為了保證宣傳之效果,我認為可以允許各區站組酌情跟地下黨進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這句話一出,在座所有人駭然,紛紛望向了戴春風,但戴春風卻沒有任何的異樣,顯然這件事張安平已經跟其溝通過了。
眾人不可思議,堅決不跟地下黨有任何情況下的羈絆,這是軍統的鐵律,沒想到戴春風跟張安平,竟然允許各區站組“酌情”跟地下黨進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要知道上面說酌情,到了下面,那就不是酌情的事了,這口子,開的太大了吧?
眼見又起喧囂,戴春風輕敲桌面:
“肅靜——安平,你繼續!”
張安平掃視了眾人一眼:
“宣傳,是重中之重,關系著我們接下來的所有行動,必須要到位,哪怕是跟地下黨合作也在所不惜。”
“局本部會派出多個巡查組到各地巡查,若是哪個區站在宣傳方面做得不得勁,無論是誰,一擼到底!絕不容情!”
“明白嗎?!”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打了個冷顫。
張安平繼續道:
“宣傳攻勢一旦見效,接下來就是策反——相信只要是個聰明人,就不會拒絕我們遞出的橄欖枝,關于這一點,我只有一個要求:
各地之漢奸首惡,絕對不能在策反名單之上!
其次,可以允許他們用揭發的方式來贖罪,但是……”
張安平嚴肅道:“他們的罪證,一定要悉數保留,日后清算,若是發現哪個區站有消除證據之嫌疑,一查到底、追究到底,絕不法外容情!”
軍統的一眾權力人物集體錯愕不已。
張安平的這話意思很明顯,首惡,絕對要誅,可以接受其他人投誠——但以后還是要清算的。
有人提出異議:“張長官,如此做,豈不是敗我軍統之招牌?”
張安平森然道:“軍統說一不二的招牌,是我用海量的黃金堆出來的。”
“你猜我為什么當初一定要堆出這一塊招牌?”
說起這個,就不得不提一個叫栗山英樹的日本特務了——此人正是張安平樹立起來的“模范”,不僅給他大量的黃金,還給他備了撤往香港的船票,然后嘛,他就被日本人給抓了。
可張安平為了救他,還特意伏擊了特高課的車隊。
當然,人自然是沒有救出來的。
但這件事以后,張世豪一口唾沫一口釘就成了公認的事實。
局本部后來便三番五次的向各區站組傳達精神指示,要求他們向特別組學習——軍統為此付出了不菲的成本,終于是打出了金字招牌。
但現在張安平的反問卻暴露了他的“壞心”。
眾人忍不住低語起來,有人贊同,但也有人反對。
畢竟好不容易立起的招牌嘛。
“各位,你們認為是金字招牌重要,還是地下那些不得安寧的冤魂重要?”
“漢奸們為虎作倀,壞事做盡,甚至沾染著我們兄弟的鮮血,到底是報仇雪恨重要,還是……金字招牌重要?!”
張安平用道德制高點結束了爭論。
大多數人還是贊同的,畢竟,清算往往意味著天文數字的財物嘛!
張安平最后道:“各位,具體如何實施,在接下來會由上海區進行詳細的教學講解,我希望各位到時候不要錯過任何一節培訓課程。”
他在上海的時候,執行過一次宣傳攻勢,上海區自然是有經驗的。
由上海區派人向這些區站的負責人進行相關的培訓,也能讓他們省去摸索的過程。
見張安平準備的這般詳細,區站負責人們自然無話可說,紛紛叫好。
接下來又進行了一番布置后,這次的會議終于結束——這一次會議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此次會議確定了未來一年內軍統的工作重點,確定了工作方向,也為軍統的大收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散會前,戴春風點名:
“王天風、沈最(醉)還有明樓,你們留下。”
雖然沒點張安平的名,但張安平留下是必然的。
眾人散去以后,戴春風道:
“安平,說一說你的另一個計劃。”
戴春風對張安平這一次的計劃非常的支持,支持力度可謂是前所未有。
為什么?
是因為戴春風痛恨漢奸?
是因為巨大的利益!
張安平湊過來跟幾人坐到了一起后,含笑道:
“各位,這個計劃,我稱其為……‘定置網行動’!”
定置網?
留下的三人一愣,明樓最先反應過來,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在民間,定置網又被稱之為絕戶網。
一種撈魚時候,一網打盡、一個不留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