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鎮。
忠救軍指揮部。
張安平陰沉著臉,全是冷冰冰殺機的目光打量著被集結起來的軍官。
面對張安平冰冷的目光,軍官們要說不膽寒那是假的,但也有人以堅定的目光回應著冰冷,而這樣的人,有……足足六人!
發生這一幕的原因是因為外圍匯報:抓捕了四名“間諜”,已經往鎮內押送了。
氣急敗壞的張安平將一眾軍官集合起來,等待著接下來的現場指認,從張安平充滿殺機的眼神中可以確定,張世豪,現在狂躁的想殺人!
徐百川站在不遠處,暗暗嘆了口氣。
總指揮部的這幫傻子啊,你們難道不知道你們的張長官是最專業的反諜王牌嗎?
你們敢在今晚往外送情報,該說你們傻呢還是說你們蠢?
徐百川頗為無奈,這件事他打算自己做了,可沒想到總指揮部中,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做出這事——而且還是四個!
盡管可就是人心所向,可他卻為接下來的收場充滿了擔憂。
氣炸了的安平,八成是想殺人。
可……
這四個在這個節點傳遞情報的軍官,他們不能死!
死了,忠救軍的脊梁骨就沒了!
面對這種讓自己糾結的局勢,徐百川在一次次思索后,做出了決定。
張安平還在保持著冰冷,但心里卻一個勁的在罵娘:
這幫蠢貨!明知道我在外圍布下了大網,還故意派人出去——這是故意給我看的吧?
這是想讓我知道人心所向嗎?
愚蠢!
當我決定要舉起屠刀的時候,你們這么做,只是將自己往死路逼!
張安平是真的氣壞了,自己精心打造的忠救軍,怎么出了這么多傻不拉幾的蠢貨啊——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表明立場,不是逼著自己殺人嗎?
他悄無聲息的瞥了眼徐百川,心說接下來只有老徐才能救這些傻瓜了。
其實,這也三位軍官并沒有背叛。
他們也不想背叛忠救軍。
這支跟絕大多數國軍不一樣的武裝力量,不是屬于某一個人的,而是屬于他們所有的人。
這支軍隊,承載著他們的理想和抱負,承載著他們逝去的戰友一切,他們豈能豈能去背叛?
但是,就如徐百川一樣,這一支將他們融入了其中的軍隊,也改變了他們的價值觀,他們不在乎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因為他們是為了一個偉大的國家、一個偉大的民族而戰。
但他們的刀不能在敵寇未除的情況下,向友軍揮去!
可面對連徐百川的勸戒都視作無物的張長官,他們人言輕微,又能如何?
于是,他們三個不約而同的想出了這種方式:
在監察處外面撒網的時候,將情報送出去——情報是送不出去的,而送情報的心腹,在被捕后也會指證他們。
如此做的目的,是為了告訴他們的張長官:
我們人言輕微,但我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
換個說法,他們的做法就是:
逼宮!
代價,可能是他們的性命。
但他們相信他們的張長官,一定會刨根問底,到時候他們到底是不是叛變,張長官心里會有定數!
如果張長官真要殺他們,那他們也無所畏懼。
就在張安平刻意醞釀殺機的時候,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不好了,監察處押過來的奸細半路跑了!”
“虛張聲勢”的張安平一愣:
“跑了?”
敢跟張安平對視的軍官們一愣——跑了?
怎么回事?
劇本不是這樣的啊!
這幾人瞬間不淡定了,這要是跑了,他們就真的成叛徒了啊!
而此時的張安平卻一副即將爆炸的樣子,一句話從牙縫里擠了出來:
“帶我過去看看。”
張安平既然要過去,其他人自然也要跟著過去。
他們來到鎮外的時候,押送的三人已然幽幽轉醒,面對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張安平,監察處長惴惴不安的上前,囁喏著說道:
“老師,學生、學生無能,讓奸細跑、跑了。”
張安平冷冰冰的看了對方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四個囚犯三個人押?”
監察處長忙道:“我們已經將他們綁住了,其中一人不知何故半路掙脫了繩索挾持了學生,學生、學生進退失據,讓他們跑了,是學生辦事不利,請老師責罰。”
張安平卻不理會自己的這個學生,而是徑直走入到了被踩踏過的現場,冷著眼逼退了不知道保護現場的士兵后,開始在現場搜索起來,最后更是問最先發現幾人的巡邏兵:
“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繩索?”
領頭的士官搖頭:“沒有,只看到劉處長他們倒在這里。”
“很好。”
張安平平靜的說了一句:“很好——”
這一重復的一句已經咬牙切齒了,隨后他猛然轉身,對著默不作聲的軍官們開噴:
“非常好!”
“這就是現在的忠救軍!”
“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張安平憤怒的咆哮:
“一個個都把我當做圈養大的娃娃嗎?”
最后他矛頭直指忠救軍監察處處長:“劉云峰,你說我是不是傻子?嗯?”
監察處長不敢吱聲。
但張安平卻不打算放過他:
“我記得你是青浦班的學員,短短幾年從少尉到中校,是不是覺得就自己聰明?別人都是傻子?”
“面對一群日本人就敢帶著五個兵往跟前沖,面對一個劫持你的奸細,你就敢束手就擒?你把我當傻子嗎?”
張安平越說越氣,嘭的一腳踹到了監察處長的身上,監察處長順勢倒下,心說就知道瞞不過,沒想到瞅一眼就看見了。
此時恰好監察處副處長帶人趕了過來,見到這一幕本能的就想往后縮,但既然張安平看見了,自然不會放過他,冷著眼盯著對方,副處長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來。
張安平問:“三押四,你怎么想的?”
“人、人綁起來,我覺得不會有問題。”
張安平笑了,冷颼颼的,一腳踹向了對方:“押送條例給我背!背十遍!”
副處長爬起來立刻高聲背了起來。
張安平不理會背誦的副處長,冷冰冰的目光從監察處長身上掠過后,深呼吸一口氣:
“既然奸細跑了,你就抵命吧!”
說話間便掏出了手槍。
張安平剛才讓副處長被押送條例,所有軍官心中都一松,認為張安平要高高舉起輕輕拍下了,可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眼看著張安平已經推開了保險,這時候早就做過最壞打算的幾人不約而同的出聲:
“等等!”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是我主使的!”
一共有七人在話音剛落的時候走了出來。
除了忠救軍參謀長譚忠恕、副參謀長等六名忠救軍高級軍官外,徐百川也走了出來,相比于譚忠恕他們只是邁出隊列的表態,徐百川是直接走到了張安平跟前。
“是我主使的——和劉云峰無關。”
張安平明顯怔住了。
他望著徐百川,又望向了譚忠恕他們,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這等于忠救軍總指揮部一大半的高級軍官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看著這七個人,張安平突然呵笑了起來,隨后緩慢的抬手,槍口對準了徐百川。
張安平問:“你的反擊?”
徐百川閉目:“是。”
譚忠恕卻道:“區座,此事跟總指揮無關,是我擅自做主。”
但張安平的回應只有誅心的兩個字:
“逼、宮?”
“不敢。”譚忠恕俯首。
其實譚忠恕現在憋了一肚子話想說,可現在的情況卻讓他的話說不出來。
他原本的想法是派出去的“信使”被捕后,面對張安平的質問,他便以“此時同室操戈,絕非忠救軍上下所愿”作為回答,哪怕是被處置都心甘情愿。
從他成為淞滬大隊的指揮一直到現在成為參謀長,數年的對日作戰,譚忠恕見到了太多太多英勇的士兵懷揣著樸素的理想身隕。
為了那些陣亡的英魂,他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么。
這便是他的初衷。
可信使跑了,他現在說這話卻跟逼宮似的,這絕非譚忠恕所愿。
忠救軍的靈魂是張安平,沒有了張安平的后勤輔助,忠救軍就是無根浮萍,在敵后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除非忠救軍徹底的改名換姓、改頭換面。
否則,忠救軍最后會跟絕大多數非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一樣墮落。
在民族大義上,很多的敵后抗日武裝確實無愧于心。
可是,他們在脫離戰場以后,很容易由兵變匪,或者說他們只有自帶匪性才能存在下去。
畢竟,一支武裝力量,沒有后勤的支持是很難持續存在的。
新四軍、八路軍的不斷擴大,是建立在根據地不斷擴大的基礎上,而中共在基層擁有極強的領導力,遍布根據地村鎮的組織可以為八路軍和新四軍提供支持——即便如此,新四軍和八路軍的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
那些豎起各種抗日大旗的武裝力量,他們卻沒有這樣的支持者,沒有生產能力的情況下,劫掠是唯一的路徑。
可忠救軍若是開始了劫掠,那凝聚忠救軍軍魂的核心就會破碎,到時候忠救軍……那還是忠救軍嗎?
張安平其實知道譚忠恕的心思——不止是他,整個忠救軍到底是什么情況,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可此時的他卻是張世豪,面對如此的譚忠恕,他只能憤怒。
“不敢?不敢的話你們都站出來要干什么?”
“兵變嗎?”
張安平露出一抹冷笑:“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兵變!”
“忠恕,我的鍋我自己背,用不著你為我擋槍!”徐百川一句話便為譚忠恕定了性,隨后他直視張安平:“還是那句話,我不想看到同室操戈,不想看到大敵未除便彼此刀兵相向。”
“所以,我故意泄漏了消息。”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徐百川說完后就自顧自的轉身,絲毫不理會身后對準自己的槍口。
譚忠恕急眼了,想要喊出來,但卻看到了徐百川嚴厲的目光,他的話被生生憋回了。
張安平的眼睛紅了,手在顫栗。
槍響。
砰砰砰
接連的槍響,清脆的手槍聲在夜晚格外的響,現場的所有人不由的愕然。
真的……開槍了?
這一刻,譚忠恕不忍的閉上了眼睛,滔天的恨意在心中滋生。
徐百川露出了一抹解脫似的微笑,但等啊等啊,身體卻沒有不由自主的撲倒,他轉身才看見張安平的手槍斜舉著,在燈光的照耀下,還能看到槍口冒出的裊裊硝煙。
“扣起來!”
張安平咬牙切齒的從嘴里擠出一段話:“把徐百川扣起來!”
說罷,目光又轉向了譚忠恕等六名軍官,目光陰郁的下令:“還有他們六個!”
“都扣起來!”
說罷,張安平一副強忍憤怒的憋屈狀大步離開。
警衛連長硬著頭皮走過來:
“徐總指揮、譚參謀長,職部、職部……”
他說不出來了。
徐百川見狀,嘆息道:“把我們關起來吧。”
很好,不愧是自己一手重建的忠救軍啊!
漂亮,實在是太漂亮了!
張安平很想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人美滋滋的傻樂一陣。
但身為張世豪,他卻不得不馬上“擦屁股”。
陰沉著臉疾步走進電訊室的張安平,在說話前心里先說了一句:
韓副司令,實在是對不起了……
然后,他冷聲下令:
“馬上給韓副司令發報,電告韓副司令,因忠救軍泄密之緣故,突襲計劃不得不更改為合圍!望韓副司令放下個人之成見,以黨國利益為重!戰后,我將親赴韓副司令處向韓副司令請罪!”
“立刻給89軍發報,請89軍務必于今早殺向泗陽地區。”
“給皖南指揮部、淞滬指揮部、蘇北指揮部、蘇南指揮部下令,四部立刻全軍出動,向泗陽地區進發!此為緊急軍情,務必以最快速度出動!”
“電告四部各指揮,務必配合八十九軍將泗陽之新四軍悉數一網打盡!”
從這些命令可以看出,因為忠救軍總指揮部的情報泄露,張安平已經意識到最開始制定的忠救軍奇襲、89軍合圍的戰術已經無法達成,所以改變了戰術,以89軍為先驅、以忠救軍四指揮部兵力為后隊。
原本應該打輔助撿便宜的89軍,一下子成為了主力——所以張安平在對韓副司令的電報中,用到了“放下個人成見”、“以黨國利益為重”“戰后請罪”等字眼。
韓副司令原本是做好了撿便宜的準備工作。
他跟新四軍是死仇——三年前,韓副司令麾下89軍三萬四千余人,氣勢洶洶殺向了新四軍的地盤。
結果在黃橋慘敗,戰損超過一萬五,自此以后89軍的脊梁骨算是被打斷了,而他韓副司令,也在這接下來的三年里,被日本人攆著到處亂跑。
這一次收到密電后,韓副司令大喜過望,嚷嚷著報仇雪恨的時機到了。
這連日來,他便暗中磨刀霍霍,就等著忠救軍出手后向新四軍動手——此時的他,早已經忘了前不久被日本人追的沒辦法,還是新四軍庇護了他的事。
但就在韓副司令張目以待、翹首以盼的這個時候,他手下的電訊處長送來了一封來自張世豪的電報。
被叫醒的韓副司令本來很惱火,但聽到是張世豪來電后,便強忍著怒火接過了電報。
可看完以后,他的怒火卻越盛了。
“黃口小兒,乳臭未干的混蛋!你他嗎算什么東西,竟然對老子指手畫腳?”
韓副司令大怒,他沒想到這封電報竟然是張世豪命令他向新四軍動手的電文——扯淡,他張世豪算什么東西?敢指揮到我韓某人的頭上!
“司令莫惱,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機會。”
電訊處長這時候說出了一番讓韓副司令眼前一亮的話:
“張世豪此人向來大氣,這一次算是求到了我們門上,這忙,咱們得幫!”
“幫完,他張世豪能沒有表示嗎?咱們89軍這幾年缺兵少槍,忠救軍可倒好,時不時的連人帶槍往三戰區送——有了這番交情以后,您向他張世豪開口,他好意思拒絕?您是什么軍銜?他張世豪什么軍銜?”
“結果他一封電報,您就不加推辭的全力以赴,有這恩情在,他張世豪敢不敬你?”
這一番話讓韓副司令不由轉怒為喜。
可在權衡了一番后,他還是不安的問:
“要是張世豪拿我們擋槍眼呢?那我的這點家底可都得交代到新四軍手里了!”
電訊處長毫不猶豫道:“司令,以張世豪的為人,您覺得他會做這種事嗎?”
“實在不行,您給他回一封電報,問一問具體部署,看他是不是想拿我們擋槍眼!”
電訊處長這番建議讓韓副司令意動起來,幾經思考后,他決意按照建議做——說到底,他韓某人現在是真的困難嘛。
“好!那就立刻給張世豪發報,告訴他我部馬上動身,問一問后續援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