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上計大會。
三川郡守趙樹厲聲高呼道:“丞相朝廷要想辦法救市,再不救市,危機會爆發的更加嚴重,將會影響我大漢盛世的大好局面。”
越是工業郡經濟危機對他們的影響越是嚴重,趙樹在離開三川郡之前,三川郡統計的失業人口已經突破了10萬人了,占了洛陽總人口的十分之一,看上去雖然不多但你要知道這些失業的都是洛陽城的青壯。是一個家族的頂梁柱。這么多人失業,三川郡相當于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家庭失去了頂梁柱,經濟失去的來源。
酈商沒好氣道:“早在一年前朝廷就警告了你們,結果你們有幾個聽了的,尤其是你們三川郡,10年時間內你們鋼鐵的產能增加了10倍,朝廷讓你們控制產能,你們兩任郡守哪個聽了,你趙樹四年前去三川郡當太守的時候,還鼓動三川郡的鋼鐵商家大干特干擴充產能,即便是一年前,朝廷已經警告產能危機,你們還增加了兩座大型鋼鐵廠。”
趙樹尷尬道:“洛陽鋼鐵行業主要是民間商家主導,人家用自己的錢建鋼鐵廠,下官也不好阻止。”
和大漢其他郡縣相比,洛陽城民間私商的力量更加強,洛陽城的鋼鐵,機械,車馬,紡織等幾大支柱產業核心力量都是民間的私商。當然這也是有歷史緣由的,封建時代的經濟主體主要是以農耕為主,有幾個手工業的中心就足夠覆蓋天下。
和當時天下的絲綢手工業中心在臨淄郡和蜀郡,鋼鐵冶煉中心在南陽郡,各種奢侈品手工業中心在三川郡,特殊的地理位置導致貿易中心也是三川郡。
大漢其他的工業郡,在封建時代可謂是沒錢,沒工匠,沒技術,什么都沒有,現在的工廠幾乎是大漢少府發展起來的,少府工廠不但處于產業鏈上游主導整合了整個郡縣的產業鏈,有些郡縣甚至是大漢少府工廠占據了優勢地位。
而三川郡民間商賈可謂是財雄勢大,當大漢開始以產業為國本的時候,這些洛陽城的商人,就可以依靠上個時代積累下來的工匠資源,資本資源,還有原本的商業制度優勢,讓三川郡的民營經濟非常活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地位。
而這有一個好處,就是這些商家可以根據市場需求自己調配自己手中的錢財,不需要聽從大漢少府的命令,也可以無視上計的警告。趙樹也可以推脫說不好阻止他們。
但酈商看著趙樹冷笑不已。趙樹的想法用后世的話來說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想保住三川郡的經濟地位,三川郡鋼鐵業發展的如此迅猛,就不是你們兩任郡守不斷鼓動導致的。
大漢剛開國的時候,三川郡可以說是排在前三的郡,洛陽城地處中原,土地肥沃,加上還有敖倉這個天下總糧倉,在封建時代,洛陽城就是天下最大財富之地。
加上地處黃河附近,三川郡可以影響整個中原腹地十幾個郡,大運河的開通又給他溝通了江淮長江一線。可以說洛陽就是整個大漢最重要的交通中心。
占據如此好地利的位置,三川郡在大漢前十年,一直都是做二望一的存在,所以洛陽城的百姓都是極其驕傲的,比歷史底蘊他們是東周的國都,比文化底蘊,他們是春秋戰國以來的文化中心,比經濟底蘊,洛陽城這800多年一直都是天下最富庶之地,洛陽城的百姓自然有資格驕傲。
但這一切隨著大漢的開海開始結束。香料島被發現,大漢找到了天竺大陸,還有神州以西的各種文明和國家。
以會稽郡為首的沿海郡縣,經濟突飛猛進的增長,而且這種增長勢頭完全看不到極限,會稽郡一個在先秦蠻荒之地的郡,現在在大漢就是前二的經濟強郡。
陳郡十余年前官營變法,在法家的強力主導下,整合了三郡的產業鏈,發揮了它原本工業產能的優勢,這些年在紡織業,鋼鐵業,機械制造業,甚至海外出口業務都突飛猛進,快速的超越了三川郡,繼續保持了他大漢第一梯隊的經濟體量。
洛陽城在這場激烈的經濟競爭當中,已經開始逐步落入下風,處于那種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對上三強,三川郡的經濟體量,稅收,甚至普通工匠的俸祿都有明顯的差距,但他又比大漢普通郡縣拉開一個身位,這就導致三川郡處于那種尷尬境地,想做一線大城市,偏偏又有明顯的差距,自己本身的驕傲,又不允許它自甘墮落的做個二線城市。
而這幾年讓三川郡進更尷尬的是,幾百年來一直是他競爭對手,但在秦漢大戰之后沒落的臨淄郡,在這幾年借助新大陸的東風再次爬回來了。
新大陸被發現之后,大漢和新大陸之間的貿易額度快速突破了從從100億規模增長到200億,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而且即便是增長的如此迅速,伴隨著大漢越來越多的諸侯國被分封到新大陸,貿易總體量還在快速攀升,而這筆天量的財富大半都被臨淄郡獲得。
要知道大漢有十幾個工業郡,要是把紡織為主的輕工業也全部算上去,那基本上都可以算是工業郡縣,從第一次經濟危機爆發開始。大漢的生產效率第一次超過了消費市場,如何找一個經銷的市場就成了大漢所有工業郡的難題了,你想傾銷人家,人家還想傾銷你,要不是大漢朝廷強力鎮壓,在大漢內部建立了統一的大市場,地方的郡縣為了搶奪市場,只怕早就把大漢分割成五十幾個獨立的小市場。
而臨淄郡讓所有大漢郡守都羨慕無比,直接來了一個天降大禮包,上千萬的市場就砸在他頭頂上了。
新大陸除了黃金,白銀,珍貴的藥材,稀缺的橡膠資源,木料資源,肥料資源,還有一群只會跳草裙舞的土著,其他啥都沒有。
糧食需要從大漢這里購買,布匹,絲綢需要從大漢這里購買,鐵定各種鋼鐵原材料,機械,甚至運輸的海船通通都需要大漢去運輸,總之可以這樣說,大漢的貨物就沒有新大陸不需要的。
有如此大的市場之后,臨淄郡的工業發展可謂是開了掛了,棉布,絲綢,麻布等布匹生產了1000多萬,600多匹賣到了新大陸,讓大漢其他郡縣的紡織商人那真是流饞到流口水了,即便是糧食這種大漢最不值錢的貨物,新大陸也容納了300多萬石,直接把臨淄郡干成了大漢最大的糧食貿易中心。
更不要說是鋼鐵機械行業了,10億的龐大市場,臨淄郡獨占了7億,更重要的是新大陸的各種特產,不是利潤極高的貴金屬就是大漢急需的特產,這導致它不像天竺那樣,榨個幾年就會被榨干。新大陸和大漢的貿易一直都是非常平衡的,輸入的都是大漢最稀缺的資源,而且還有巨大的增量空間,這種互補型貿易是可以長久存在的。
靠著新大陸這無比廣闊又發展迅速的市場,給臨淄郡工業發展注入了無窮的動力,紡織業,鋼鐵行業,機械加工行業,海運行業都突飛猛進的增長,大漢的商賈紛紛到臨淄郡建立工廠,十年時間,臨淄郡的工業區就建了15個,財政收入增長了10倍,甚至臨淄郡靠著財政余額建立了5000里的鐵路,做到了縣縣通鐵路,鐵路里程冠絕天下,臨淄郡以鐵路把15個工業區全部連接起來,能以最低的運輸成本把自己本身的貨物運到新大陸去。
臨淄郡這樣奮起直追,很快就追到了三川郡的后面,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因為比增長的潛能,臨淄郡顯然比三川郡更高。
追不上其他新人也就算了,現在連落難的兄弟都要超過他們了,三川郡的人還有一種既怕兄弟落難,又怕兄弟開路虎的復雜心理。
種種復雜的因素疊加在一起,三川郡上下都有快速發展的想法,和大漢的各行各業都競爭的異常激烈,想要咬下一小塊市場都要做好流血的準備。
但很快三川郡的商賈就找到,增長潛能大且利潤高的行業,那就是鋼鐵行業,鋼鐵行業他們本就有基礎,加上便利的交通環境,不管是原材料的輸入還是市場的輸出,對三川郡來說輻射的范圍都是極其廣的,更重要的是朝廷以鐵路取代木軌,這市場前景是可以看得到的,光這筆鋼鐵消耗就高達十幾億,所以這10年三川郡的商人有錢都投入到鋼鐵行業當中,形成了集群優勢,三川郡鋼鐵的價格處于大漢最優價格最低的一檔,再加上市場的優勢,運輸的優勢,三川進的鋼鐵產能快速暴增,成為了大漢最大的鋼鐵中心。
經過十余年的發展,三川郡的工業規模快速增加,和開外掛的臨淄郡你追我趕,想要追上大漢的第一梯隊。
但成也鋼鐵,敗也鋼鐵,這次大漢經濟爆雷,正好就在鋼鐵行業,一下就重創了三川郡的經濟,現在不要說追趕長安,會稽郡,陳郡了,就是他們此時的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這也就是趙樹一來到長安城,就說要救市的原因,實在是洛陽城的情況已經非常危險。
酈商道:“既然你們不聽朝廷的命令,那出現危機就你們自己承擔責任。”
酈商都想要罵娘,這才是他當丞相的第二年,這一年當中他又是改革朝廷的制度,又是處理南北的天災,這已經足夠讓他焦頭爛額了,不少腐儒還說他不得人心,所以天人感應上蒼才降下這些災禍,也就是天子對這種事情不屑一顧,要不然的話他處境更艱難,結果前面兩件事情還沒處理完,經濟危機又再次爆發了。
這都三次了,地方上的郡守們總是這樣記吃不記打,這次經濟危機更加嚴重,錢莊的壞賬已經超過了800億錢,按照這趨勢,到了年末壞賬就會突破上千億,危機是一次比一次嚴重。
帶著這個成績他怎么去賢者會,難道喪事喜辦,告訴大漢的賢者,大漢在他的領導下,經濟規模越來越壯大了,所以危機導致的壞賬也越來越多了!
他酈商也是要臉的。
南陽郡太守吳樁道:“丞相,不是我等不愿意聽朝廷的命令,而是我等也有難處,現在大漢每年成年的青壯就有兩百多萬,這些人都是生在漢旗下,長在盛世中,他們出生的時候已經處于大漢的盛世當中,根本沒有受過多少苦難。他們也不愿意吃苦。田間他們都不愿意待,屯墾他們也不愿意去,更不要說讓他們去海外去新大陸。現在地方上也沒田分給他們了,這些青年只能往城市里跑,朝廷要給他們找差事,這不發展工業哪里來的差事?
去年朝廷的確是說了要我們限制鋼鐵行業的規模,其他的郡,下官不清楚,但在我南陽郡,鋼鐵行業就是支柱產業,每年能吸納五萬的青壯進入和鋼鐵行業有關的上下產業鏈當中,這要停止增長規模,這些成長起來的青年怎么辦?難道讓他們無所事事的在城市里當流氓?”
“但朝廷又讓我們重點抓青年的就業問題,這個問題朝廷幾乎年年都要囑咐,上次考核的時候甚至要排在第一位,您讓我們怎么辦?不擴大產業的規模,怎么安置青壯?”
姜斌道:“丞相,這幾年朝廷安排屯墾的人越來越少,等您當丞相之后,屯墾的名額更是減少了一半,這些青年不去屯墾,只能留在當地,朝廷就必須給他們找差事,我等也是按照朝廷的命令行事。”
姜斌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朝廷一方面讓他們限制產業的規模,一方面又讓他們給這些青壯安排差事,是想甩鍋給他們地方的太守,減少鋼鐵行業的產能不是不能做到,但相對應的是朝廷就要多安排青年屯墾,解決本地青年就業的問題,他們才好控制鋼鐵行業的產能,偏偏去年屯墾的名單還少了一半,你這讓他們如何做?
酈商內心嘆口氣,他也不想減少屯墾的規模,但他才剛剛擔任丞相,實在是很難扛得住屯墾的壓力。
大漢的屯墾主打的就是一個公平,公開,窮的郡縣要人去屯墾,富裕的地方也要人去屯墾,鄉里有人去屯墾,城市也有人去屯墾,百姓要屯墾,漢吏貴族每年也要按比例安排自己的子嗣去屯墾。
這要是把這些漢吏貴族在外,屯墾的壓力也不會那么大了,偏偏天子要講公平公正,那屯墾就成為了整個大漢所有人都厭惡的事情了,沒有人希望自己背井離鄉,去幾千里之外的南方或者是北方屯墾,尤其是大漢的屯墾已經持續了十幾年時間了,各方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了。
這也就是天子威望高,大漢屯墾的政策還能執行下去,但積累的怨氣,反抗的壓力也變得越來越大了,這些年大漢的貴族漢吏子嗣去了屯墾地,不是跑到諸侯的領地,就是偷偷返回大漢。
周勃稅監出身,因為多次稅改,對外一直以強硬,有鐵血宰相的名聲,但即便是他這樣強硬的人也不得不逐步縮小屯墾的名單了。
而酈商雖然也是大漢的元老,但他的功勞和威望卻遠遠比不上周勃,周勃可以做的事情他就很難做,他減少名單也是想減緩一些矛盾,拉攏漢吏,結果反而成了地方漢吏甩鍋的借口了。
酈商嚴肅道:“你們既然這樣說,本相今年就把屯墾的名單擴充一倍,你們也把那些失業破產的工匠集合起來,正好新大陸的諸侯缺乏百姓,送幾十萬大漢百姓過去,朝廷解決了就業的問題,大漢的各大諸侯也解決了百姓匱乏的問題。”
全場愕然,他們萬萬想不到酈商這時候反而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了。
邯鄲郡守卓虹苦著臉道:“丞相,現在不是斗氣的時候,我大漢鋼鐵產能接近100億斤,按照朝廷的公制,就是兩百多萬噸,總產值突破了500多億,要是再把上下游產業算上去,影響兩三千億的經濟體量,朝廷不想辦法救市的話,我大漢的經濟只怕兩三年內都未必能恢復元氣。”
“是呀,是呀,現在我等要通力合作才能解決危機啊。”
“鋼鐵朝廷又不是不需要,今年多建一些鐵路去庫存,危機不就解決了。”
酈商冷笑道:“然后讓你們明年繼續擴張產能,后年繼續爆發危機。”
東郡太守呂易連忙搖手道:“我等再也不敢了,回去之后定聽朝廷的命令,十年內都不擴張鋼鐵行業了。”
酈商道:“讓朝廷救市也可以,但朝廷也有個要求,你們要淘汰那些落后的產能。”
卓虹馬上問道:“落后產能的標準是什么?”
酈商冷臉道:“25噸以下的高爐,也就是10萬斤以下高爐,通通屬于落后產能,不管你們怎么做,哪怕是炸了也好,拆了也罷,總之做好了這件事情,再商議朝廷救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