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院講堂,徐愛民和張辟疆兩人坐在下方,兩人都來到法學院了,自然要重新聽一堂課,重溫一下自己在學院的生活,尤其是講課的人就是長安城當紅炸子雞賈誼,這樣兩人更加有興趣了。
徐愛民看著名震長安的賈誼吃驚道:“居然如此年輕,看著也不到30歲,居然就成了學府的講師了。”
大漢學府的講師,相當于后世的教授,能在40歲之前能成為教授的都算是比較年輕的了。
受到徐凡的影響,大漢很多官員和將軍,在退休之后都喜歡到學院做夫子,校長,大漢的學界和朝廷聯系是非常緊密的,不少學子都是那些大臣,將軍的學生,所以在學府中當教授競爭是比較激烈的,沒有真本事的人是很難成為學府的教授的。
張辟疆道:“賈誼今年二十六,從小就是天才,十二歲就精通百家經典,不要看他比我們還年輕,真算起來,是大我們兩屆的學長,在法學院的時候,深得丞相張蒼的喜愛,收為弟子教導,算是法家新一代的領軍人物。”
賈誼講的內容大致是他對對推廣工業化的一些設想,內容也是非常法家,差不多把商君那套平移到大漢,只是根據農業國和工業國的差距,修改了一部分內容。比如以前的法家提出的是打擊貴族商賈,讓整個社會二元化,不是農夫就是軍人。
賈誼提出的設想也是打擊貴族和大商賈,但現在卻不是為了獲得土地的控制權,而是讓朝廷獲得產業的控制權,法家在陳郡,九江郡,衡山郡三郡試點給賈誼帶來了比較充足的實驗數據,他認為大漢之所以爆發經濟危機,就是因為朝廷放松了對天下的管控,導致財富分配不均,才會經常爆發經濟危機。
而朝廷如果再強勢一些,直接作為大漢各大產業的組織者,朝廷可以分配產業鏈上的各個步驟的利潤,財富自然就不會集中在一地,朝廷在獲取產業的資源之后,就可以進行大范圍的改造世界,以更強有力的手段來擴充市場,把蠻荒世界改造成為一個工業化社會。
而后賈誼從具體4個步驟闡述自己的觀點。大致就是投資,生產,積累,再投入,這套模式沒有貴族商賈節流財富,能以最大效率投入到再生產當中。
同時朝廷也要進行分工,管理工廠的漢吏就要想辦法提高生產的效率,生產出更多的財富。同時財富的更多分配到生產者手中。
而朝廷則要做后勤事務,教育,醫療,住房等工匠擔憂的問題通通要管起來,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讓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生產上面。
這兩方面相互配合,一個解決生產,一個解決分配。在法家看來屬于完美的產業生產模型,算是法家五年來對官營經濟的總結。
徐愛民在下面鼓掌道:“彩!”
而后他對張辟疆道:“這個賈誼說到我的心里了,甚至讓我有恍然大悟之感。朝廷為工匠解決后顧之憂,讓他們全力促進生產,這的確是朝廷這些年比較缺失的地方。”
張辟疆苦笑道:“太子,這說來簡單,做起來就難了,甚至可以說陛下這幾十年時間不一直就在做這種事情,小學義務教育制度,這不就是解決工匠小孩學習難的事,還有大漢遍布的醫館,這可是朝廷花了幾十年時間,才建立起來的醫療體系。”
“陛下甚至因為擔心,地方上的漢吏,會挪用起教育和醫療上的錢財,直接把夫子和大夫的俸祿管起來,這十幾萬大夫和夫子的俸祿高達幾十億都是由朝廷的財政支出的。”
“就現階段而言,朝廷已經做到了極限了,每年有上百億錢都是投入在這兩方面的,再繼續增加的話就會影響大漢財政的平衡了。”
張辟疆搖頭道:“至于住房問題那就更難解決了,按照上計的統計,每年有超過500萬的農夫會從鄉村來到大漢的各個城市打工,要是他們有住房的話肯定會留在城里,500萬農夫就要用500萬棟房屋,一棟房屋2萬錢,就需要有1000億才能滿足這些農夫的需求,即便是平均到10年時間,每年也要100億。”
“而按照現在大漢每年新增兩百七十多萬的人口,男女各占一半,只要4年時間,朝廷又要想辦法安置500萬個家庭。”
徐愛民道:“難道城里就不生小孩了?”
張辟疆道:“按上級統計,大漢大概有三成的人口在城市居住,每年大概增加兩百萬的城市人口,而且即便是城市的居民,他們成家立業也要建造房屋,現在長安城為了解決人口擁堵的問題,已經開始普遍建設5層到6層的居住樓房。”
徐愛民聽完苦笑道:“我以為大漢比大秦富裕的十倍都不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是很簡單的事情,今天聽了這些數據,這世間最難的反而就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難怪父親一定要我去上計巡視,不知道這些數據又如何良好的管理大漢。”
賈誼剛剛講結束了講完,就有一個學子站起來反駁道:“賈師,你講的內容不過是把《商君書》的內容重新摘抄了一遍。”
賈誼笑道:“的確,雖然某進行了擴充,但其根本的思想和《商君書》相似,總的來說還是盡地之力,只不過這個地,從田地變成了一個個工廠。
但這說明了商君的偉大,即便是過了上百年,他的思想和制度用在大漢依舊不過時。”
在這個時空法家背負的歷史包袱相對少一些,加上徐凡認可法家在統一天下的功勞,大漢的官營變法,導致法家比歷史要更早的崛起,黑鍋就讓始皇帝和秦室背了,他們也不用背上包袱宣揚法家先賢的偉大。畢竟法家先賢的變法是天子都稱贊過的。
“天子也說了,社會的進步來自于組織生產,大漢此時的情況就是組織生產的人,大部分都是貴族和大商賈,他們天然的有私心,在面對生產的時候,他們把壓力傳導到工匠,在面對利益分配的時候,他們又把絕大部分利益分給自己,如此自私自利。怎么可能會不爆發矛盾?”
“而要是朝廷來組織生產就不一樣,朝廷身為決策者,可以把生產的壓力合理的分布在整個產業鏈上的所有的人,利潤也可以相對合理的分配給所有人,截留下來的財富則可以被朝廷用來繼續擴大生產,這不比讓那些貴族用來奢靡腐敗,商賈用來花天酒地更好。”
那個學生卻卻冷笑道:“那你法家官僚來奢靡腐敗,花天酒地,怎么辦,難道您也想讓我大漢像暴秦一樣土崩瓦解?”
徐愛民看向提問的士子,發現他穿著儒服,戴著儒冠笑道:“原來是儒家學子,難怪像是來砸場子的樣子。”
大漢的學院是比較開放的,各大學府之間的學生可以相互之間的交流,學習,這樣的辯論交流是非常多的。
張辟疆看了看道:“這士子叫袁盎,是孔子學院的優秀學生,這些年儒家有點失意了,他們在大漢的基本盤不斷被富民學蠶食,要不是儒家的體量大,又有教育行業這個基本盤,還有海外教化的基本盤,儒家只怕會陷入衰落的時期。”
現在的儒家讓張辟疆有點看不懂,在大漢內部的儒家士子倒是沒有多少變化,一樣的頑固不化,有點跟不上時局。
但中原之外,儒家卻呈現出野火燎原之勢,在遼東,在大漠,在西域到處都是儒家的學院,到處都是孔子的雕像。論語在大漠之外幾乎要做到人手一本。
在大漠的那些胡人,他們的漢語可能說的不怎么精通,倒是論語上的內容能用一口標準的官話,倒背如流。
這些人穿上儒服還真能唬住大漢的百姓,但他們一說話就是子曰子曰的,好像離開了論語就不知道如何講話一般,所以大漢的百姓很快就找到了分辨這些人的方法,只要是開口子曰的,都是大漠的胡人儒生,這些人學問雖然不怎么精通,但打起架來卻特別厲害,倒是有力的彌補了儒家學者有武力不足的缺陷。
同時長安城的孔子學院和薛郡的魯縣成為大漢之外的儒生經常去的地方,這些人動不動就在孔子雕像下面三跪九叩,有時候集齊幾千人,他們穿著統一的儒服,就是西域大漠各種人種都有。組織這樣的一場大儀式,看的所有長安百姓一愣一愣的。總覺得這不像是學府的儀式。賈誼笑道:“只要能做到韓子說的,賞罰不遺匹夫,刑過不辟大臣,犯法的漢吏自然有法令來處罰,做到執法嚴,違法究,天下人又何須擔心我法家官僚他奢靡腐敗。
袁盎搖頭道:“賈師,這是在避重就輕了,您這是想要用漢吏來監督漢吏,暴秦已經證明了這種方式的不可行,官官相護才是常態,暴秦從統一天下到天下滅亡。不過就是十幾年時間,統一天下的秦吏和滅亡天下的秦吏幾乎是同一批人,這十幾年的時間秦吏就墮落腐化的比貴族還要嚴重,號稱森嚴無比的刑罰管了這些秦吏。”
“某以為秦吏比貴族還不如,貴族統治的是他們自己的封地封國,這是他們的家業,這些貴族不想自己的家業衰敗,就必須要對百姓好一些。最起碼不會把百姓往絕路上趕。
但秦吏他們只是始皇帝派遣的管理者,他們只需要對始皇帝負責,至于百姓是死是活,他們根本不在意。這才造就了暴秦時期天下皆反的局面。
孟子有云,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于民有制。
天子也說過,當秦法不再被天下百姓信任的時候,百姓們失去的就是枷鎖,得到的就是整個天下,大漢的成立,就是這句話最好的證明。”
袁盎這話說完,儒家的不少世子歡聲鼓掌。
徐愛民皺著眉頭道:“吏治問題在我大漢也非常嚴重,甚至可以說他們并不比秦吏好多少。”
徐愛民可不是歷史上的那些太子,他年少的時候看過大漢的鄉村,也去一個大漢的邊疆,更在大漢的基層當過小吏,跑遍了大半個大漢,經歷了十幾個郡縣,更去新大陸艱難開拓了好幾年時間,他對下面的事情了解的更加清楚,自然不會被人忽悠,說什么圣天子拱垂而治,就相信盛世來臨。
張辟疆苦笑道:“這個問題一切的源頭卻是在陛下了。”
“嗯?”徐愛民遲疑看著張辟疆。
張辟疆道:“陛下雖勤儉節約,甚至可以說陛下開啟了新的帝王模式,帝王自己養活自己,再也沒有用天下人以奉一人。”
但陛下節儉不代表大漢的貴族和官員節儉,只說一點,廣陽國公商隊有十幾個,船隊也有兩只,每年能賺幾億錢的財富,他的收入并不比大漢的諸侯王少多少。
而在我大漢像廣陽國公的封君卻也不少,同樣是大漢的官員,像廣陽國公這樣的貴族富可敵國,其他的漢吏自然會羨慕學習,在我大漢哪個官宦的家族沒有一支商隊和做法。
漢吏掌握的權力太大了。最愚蠢的漢吏才會想貪污腐敗。他們只要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就可以獲得巨大的利益。有多少鐵路瀝青,馬路,碼頭,港口是漢吏承包的,一個石像到底是值1萬錢還是值100萬錢,這有誰能說的清楚?朝廷每年上百億的基建投入。養肥了多少家族?這又有誰能說的清楚?
陛下也察覺到這個問題,他想用移封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但就目前而言,成果了了,這已經不是單單那些元老的行為了,而是遍及整個大漢的事情。”
張辟疆道:“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有一場大的清洗,就像大漢當初清洗六國貴族豪強一樣。”
徐愛民聽到這話搖頭道:“難,難,難!”
徐愛民知道,即便是以自己父親的威望做這樣的事情,都有可能引起整個大漢的騷亂,就更不要說是他了。
在教室內,賈誼沉默半天之后說道:“官吏的問題,在大秦的確是不可能解決,甚至可以說始皇帝的放縱加速了這一切,但天子卻在大漢開國之初就察覺到這個問題,并且主動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讓百姓來監察漢吏,我大漢的賢者就是這樣誕生的。
我大漢上百家月報也是以這個目的誕生的,天子對輿論監督極其重視,甚至親自書寫了白衣御史,激勵我大漢所有報刊幾萬采風使。
漢吏再多也不可能多過天下的百姓,只要天下的百姓管著監督漢吏,他們就不可能像秦吏那樣無法無天,為非作歹。我等也在監視漢吏,天下幾十萬學者就是幾十萬御史,所以我大漢不怕貪官,任何的貪官都逃不了天下無所不在的眼睛。”
法家學子紛紛激烈鼓掌,他們是認可這話的,大漢的御史大夫和廷尉府,每年抓捕的案例超過了五千人,這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之最。
徐愛民道:“這個賈誼倒是人才,我很喜歡他對產業發展的想法,父親有很多事情很激進,但又有很多事情很保守,官營變法都進行五年了,到現在都只是江淮的一小片地區。”
張辟疆道:“法家是個雙刃劍,傷人又傷己,即便是始皇帝這樣的君主,也沒有控制住法家,陛下可能擔心法家會弄亂大漢現在良好的局面。”
徐愛民道:“父親同意我成為內史令,我就請賈誼來主持長安城的官營試點,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也知道,我今年才28,最起碼有30多年可以完成官營變法。”
回去之后徐愛民對徐凡說了自己想要成為內史令的想法。
“稅監漢吏都知道孩兒的身份,他們不敢讓孩子接觸事務,孩兒就像一個局外人一般,根本學不到什么東,既然孩兒的身份已經曝光了,孩兒想來干脆就主政一方,內史就是一個小大漢,孩子能管好內史郡,對如何管理大漢就更有經驗了。”
徐凡想了想同意了徐愛民的請求。
大漢歷三十年,四月三日。
太子徐愛民空降成為內史右令,原本內史令周昌開始退居二線準備致仕。
這這個時間線的周昌活的更久一些,歷史上的他為趙國相,劉邦認為他正直敢言,可以很好的保護自己的兒子劉如意,結果劉如意還是被呂雉所殺,以至于他郁悶不樂,在劉如意被殺的三年后去世。
而現在他多活了十年,不過因為在南方屯墾操勞,加上年歲已高,這兩年他為內史令,本就處于半退休的狀態。所以徐愛民這個右令,可以直接接管內史郡的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