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歷二十五年,二月八日。九江郡,壽春碼頭。
郡守姚遠帶著一眾九江郡漢吏迎接進行變法的鄭齊等人。
只見一艘蒸汽客船緩緩的靠近碼頭,上百人從客船上下來。
鄭齊馬上行禮道:“卻沒想到勞煩郡守來迎接我等。”
姚遠笑道:“我等九江百姓早就盼望監軍等人的到來了。”
姚遠也算是大漢的元老之一,他就是當初跟著孔鮒100名儒生之一,經歷了20多年的大浪淘沙,很大一部分儒生已經泯為眾人了,或者是因為違法亂紀被貶到海外。
姚遠算是這批人當中的精英之一,不但做到了兩千石太守,還有子爵身份,不過他今年已經六十有三,按照大漢的制度,要不了兩年就應該致仕。
本來他是不想折騰的,再折騰他也升不上去,還不如告老還鄉,準備飴孫弄兒,但架不住九江郡下面的漢吏,他們也想進步啊。這年頭漢吏想要進步,那就要出成績。
偏偏九江這地界運氣太不好,一江之隔的陳郡紅紅火火,以前發展的還不如他們的會稽郡,靠著大航海時代的紅利,也一朝翻身成為大漢前二的經濟大郡。
于是九江郡就成為了夾心餅干,拼工業拼不過陳郡,拼貿易又拼不過會稽郡,九江的青年不是北上去陳郡打工,就是東進去會稽郡加入大航海時代。
青年都被吸走了,九江郡還能有什么發展,大漢產業興盛了二十幾年,九江郡依舊是個農業大郡。
說一個悲傷的數據,天下太平了20多年,九江郡的人口只增加了5萬人,而與之對應的是會稽郡的人口翻了差不多近五倍,丁口接近300萬,陳郡的人口也翻了兩倍多。
這20多年來,也不是沒有心高氣傲的漢吏想要改變九江郡這個面貌,他們也想發展產業,改變九江郡落后的面貌。但最終這些人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發展產業是強者恒強的狀態,那些已經形成了規模優勢的工業區,會依靠成本把落后地區的工業產能打的落花流水,九江郡就屬于這種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的典范。
九江郡的漢吏,終于明白什么叫個人不能抵抗大勢,有關系的就逃離了這片土地,沒有關系的,那也只能待在這里做一條咸魚,看著一同僚出了成績,升遷上去。
本來他們就打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但陳郡的官營變法給了他們一個希望。所以這幾年九江郡的漢吏,一直在申請試點可以擴張到他們這里來。鄭齊的到來,對很多九江郡漢吏來說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一行人客氣一番之后,就往郡守府行進。
期間姚遠問道:“卻不知道監軍的官營變法打算從何開始,本府可以介紹九江郡的大廠給監軍。”
鄭齊搖頭道:“變法就是要講天時,地利,人和,陳郡官營變法,這是占據了經濟危機的天時,地利上陳郡本就是工業大郡,同時大量的作坊破產,作坊主他們不得不求助于朝廷,造就了變法的人和。
而這些都是現在的九江郡不具備的。強行進行官營變法,那些作坊主只會反抗,這反而會影響大局。下官還需在九江郡巡視一番再做決定如何變法。”
姚遠點頭道:“此乃老臣謀國之言,不過本府有個提議,巢湖地區有整個江南最大的鐵礦,陳郡鋼鐵廠,會稽郡的鋼鐵廠都是從我九江郡購買鐵礦,老夫這幾年也想過在九江郡建立鋼鐵廠,這既可以改善九江郡的財政,又不至于讓九江郡的百姓背井離鄉的去打工。
只可惜苦于我九江郡財力不足,而朝廷因為這兩年鋼鐵行業投資過熱,一直否決了我九江郡建設鋼鐵廠的提案,所以建設鋼鐵廠的計劃一直沒有落到實處,現在我九江郡也成了官營試點,監軍能不能向朝廷提議在九江郡建立一個鋼鐵廠?”
這也算是九江人的一個痛點之一,他們明明有整個江南最大的鐵礦,而且鐵礦的品質極其高,是那種雜質極少的磁鐵礦,陳郡,會稽郡,南陽郡三地的鋼鐵廠都喜歡用他們的鐵礦。
這些年大漢大力發展產業,誰都知道賣礦石肯定是沒有賣鋼鐵賺錢的,但九江郡發展的太晚了,被三個鋼鐵中心包圍,并且這三個鋼鐵中心還形成了規模效益,每年能產出幾億斤的鋼鐵。
九江郡不是沒有民間的商賈建造過鋼鐵廠,但沒多久就倒閉了,根本生存不下來。九江郡可以說是是成也因為長江,敗也因為長江。
因為有長江這條大漢最大的運輸航道,所以他們的鐵礦可以最廉價的價格到達三個鋼鐵中心,但同樣也因為有長江,三地的鋼鐵也可以以最低的價格抵達九江郡。這就導致九江郡的鋼鐵廠完全沒有能力和這些鋼鐵中心比。
當然這和徐凡的限制也有關,他認為現在大漢鋼鐵業中心已經足夠覆蓋全國,根本不需要再新建新的鋼鐵中心。
要是民間資本有想法在九江郡建立鋼鐵廠,他是樂意看到的,但想要讓大漢朝廷出錢,他是不答應的,這種事情他經歷太多了,用后世的話來說,一抓就緊,一放就亂。
后世有多少學費就浪費在這里面,看到一個行業紅火就一擁而上,不到10年時間就投資過剩,產業衰敗,然后虧的一塌糊涂。
這種事情交一次學費本來就應該夠了的,但偏偏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三次,四次,甚至不是五,六,七次,而是到現在還在交學費。
這是屢屢交學費,屢屢學不會,地主老財家的錢財也不是這樣造的。
那些學生學沒學會,徐凡不知道,但他是學會了,他情愿緩慢增加大漢的鋼鐵產能,也不想花費了巨額資金,建立了龐大的鋼鐵產能,結果錢沒有賺到不說,還虧的一塌糊涂,要經歷痛苦煎熬的去產能過程。
所以對九江郡想要建造鋼鐵廠,徐凡的態度就是,你們能找到民間的商人投資鋼鐵廠,甚至你們九江郡愿意出資建立鋼鐵廠,朝廷不會拒絕,甚至還會給予便利,但這鋼鐵廠是死是活就靠市場競爭。
而九江郡就在這里撞的頭破血流,他們兩次用郡財政建立鋼鐵廠,但因為規模小,工匠技術不行,生產的產品質量差,價格高,鋼鐵廠從建立之日起,就處于虧本的狀態當中,兩次都是虧的九江郡漢吏扛不住,他們不得不變賣給民間的商人。
同時他們也承受了巨大的代價,其他地方的漢吏,辛苦一年,不但俸祿充足,還有不少的福利物資和獎金,而九江郡的漢吏,這些福利待遇通通沒有不說,每個月還要克扣三成的俸祿以償還債務。
這大漢可沒有什么罰酒三杯或者是交學費的說法,大漢講究的是權責對的,你弄出來的事情就要你承擔代價。
九江郡漢吏弄出來的虧損,就用他們自己來承擔,即便是調出了九江郡的漢吏,這筆債務依舊跟著他們身邊,要他們償還清楚了,他們的福利待遇才會變得正常。
就是有這樣權責對等的政策,經過了20多年的教育,漢吏對于發展產業,終于有了一個相對謹慎的態度,不會看到什么紅火就蜂擁而上。
即便是想發展產業,他們也會讓民間的商家先上,九江郡就是這樣的情況,在當地漢吏的慫恿下,他們接管了鋼鐵廠,但依舊解決不了鋼鐵質量差,生產成本高的缺陷。已經有三位商家被坑的破產了。于是鋼鐵行業幾乎成為了九江的禁忌話題了,而今天鄭齊的到來,倒是給了這些人新的希望了。
九江郡的漢吏之所以在鋼鐵行業撞的頭破血流,依舊初心不改,是因為鋼鐵行業是高投入,高技術,高產出的行業,只要建立了一個鋼鐵中心,九江郡瞬間就能脫貧致富。
鄭齊淡然說道:“天子說過,沒有調查權就沒有發言權,建設鋼鐵廠,還是等某在地方上調研一番再做決定如何?”
陳郡和九江郡只有一河之隔,九江鋼鐵行業的情況,雖然他不是很清楚,但也聽說過一些事情,自然不可能在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的情況下,一頭扎進這個不知深淺的坑中。
姚遠也只能點頭了。
二月九日,鄭齊就開始巡視九江郡,姚遠安排小吏吳嘉給鄭齊帶路。
他第一站巡視的就是巢湖鐵礦場。鄭齊來到巢湖鐵礦場,可以看到無數工匠把礦石從礦洞當中拉出來,然后裝上火車,運抵到壽春碼頭,然后再裝上蒸汽運輸船,運往南陽,陳郡,會計郡三地。
吳嘉道:“巢湖鐵礦場每年能挖出600萬石以上的鐵礦,年產值達到1億5000萬錢,可以說是我們九將郡的錢袋子。”
現在大漢兩極分化極其嚴重,有工業區的郡縣,財富突飛猛進的增加不說,還虹吸了四周的財富,大漢的各個工業郡都是富可敵國的存在。
而像九江郡這樣的農業郡,收入雖然有所增加,但增加的極其緩慢,財政收入和農業時代差別不大,幾乎就是吃飯的財政,想要建任何工程,都需要朝廷的財富轉移才能完成。所以大漢農業郡的漢吏,才特別期待擁抱工業化。
跟著鄭齊的熊劇道:“巢湖鐵礦場都是高品質的磁鐵礦,這里的確適合建造鋼鐵中心,只可惜生不逢時,現在大漢的情況已經沒有他們生存的土壤,除非朝廷下決心在這里建鋼鐵中心,要不然九將郡的鋼鐵行業是發展不起來的,他們不但缺錢,還沒有充足的工匠。”
吳嘉不服氣道:“我九江郡雖然比不上陳郡等地,但依舊有60萬百姓,怎么能說沒有充足的工匠,這是朝廷不愿意投資我九江郡。”
熊劇道:“九江郡百越之民太多了,這些人天性散漫,不適合做鋼鐵工人。”
陳郡和九江靠的太近了,一水之隔,九江郡也有大量的百越之民去陳郡打工,可以說他們是民風淳樸,但也可以說他們是天性散漫,在鋼鐵廠做工的時候總是會弄出各種事故,他們不適合做有太嚴格紀律的事情,實際上即便是陳郡的農戶也就是稍微好一些。
鋼鐵廠最喜歡的工匠其實是那些剛剛從軍中退役的士兵,他們經過了三年的軍中生活,已經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稍微培訓就是合格的工匠,而招攬農戶最起碼還要經過三個月的軍事訓練,要是招來百越之民,那就最起碼要培訓半年時間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以前生活在半農耕半漁業的社會狀態當中,就沒有經歷工業化社會的熏陶,你完全想象不到他們會做出什么事情,所有在陳郡百越之民,一般做一些重體力的勞動活,稍微帶點技術的崗位,沒人敢請他們。
接下來鄭齊把九江郡一個個縣巡視了一遍,但九江郡的情況還是讓他眉頭緊皺,他想過這里會不如陳郡,但卻沒想到差距會這么大。
九江郡就幾乎沒有什么大型的工廠,全部都是一些面粉廠,紡織廠,磚窯廠,水泥廠等解決本地需求的五小作坊。
從鄉里到縣城,到處都是一番田園牧歌的景象,你甚至看不到幾個煙囪,但這個時代煙囪就是代表工廠,煙囪就是代表財富,田園牧歌則是貧困的代表。
而且還有一點是鄭齊萬萬沒想到的,那就是九江郡內部越人的數量極其多,很多村子就是一個個百越部落,這些村民依舊有一部分百越的習俗和裝扮,可以明顯看出他們與大漢的百姓不同。
鄭齊不解道:“九江郡也是楚國原本的故土,設立了上百年了,怎么會有如此多的百越之眾?”
吳嘉無奈道:“我們九將郡窮啊,百姓們都涌向了陳郡和會稽郡,九江郡歷代郡守,為了填補人口的虧空,不斷廬江郡招募百越百姓,幫他們建設營房安置村里,指導他們開墾土地,種植糧食,好在這些百越人也愿意下山來平原生活,加上有朝廷有政策優惠,我九將郡的人口才能維持平衡,現在九江郡一半的人口都是招攬過來的百越之民。”
“現在九江郡的郡縣的情況就是,漢人百姓大部分居住在郡縣當中,鄉里則大部分都是百越之民。”
然后鄭齊就見識到了,什么叫民風彪悍,這些百越人領地意識極強,就這巡視的一路上,他就被攔了十幾次路,要不是有吳嘉的帶領,只怕攔路打劫的事情會發生在他的頭上。
三月九日,安豐縣。
鄭齊一行人行走在馳道上。
“殺!”忽然馳道附近冒出喊殺聲音。
嚇得跟著鄭齊的親衛馬上圍成一個圈,把鄭奇一行人保護在圈內。
“怎么回事?難道這是劫路的盜匪?”鄭齊道。
吳越尷尬道:“九江郡的盜匪應該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打劫官員。”
一個親衛向著喊殺聲音的方向去探查情況,沒多久跑回來稟報道:“監軍,是有兩股村民在械斗,雙方加起來大概有200左右的青壯。”
鄭齊想了想道:“我等去觀看一番。”
而后他們找到了一處適合觀察高點。
結果發現這兩伙械斗的村民還挺正規的,他們踏著整齊的方陣,前排的村民居然還有皮甲護身,后方還有一個旗幟,旗幟的旁邊是兩個擂鼓的村民。
在激烈的鼓聲引導下,兩方的村民不斷高喊殺聲,然后緩慢的靠近,好在手里拿的不是刀劍,而是一個鋤頭,鐵鍬等長柄農具,要不然雙方傷亡情況簡直不敢想象。
而雙方的村長亭長還有點指揮才能,不是那樣一擁而上,像烏合之眾那樣械斗。也不是硬碰硬的交戰。
雙方的隊伍都分出幾支小股部隊,想要包抄對方的后路。
結果這些小分隊反而先交上手了,打的異常激烈。雙方的指揮官也不斷調動村民,就這么200多人的械斗場景,什么誘敵深入,兩翼包抄,圍點打援,各種戰術居然還弄得像模像樣,就這200多村民,給他們打出了上萬大軍的氣勢。
“九江郡的民風已經彪悍到如此程度?這要換上正式的裝備,只怕不輸給朝廷的常備軍?”鄭齊道。
吳嘉苦著臉道:“百越之民不識教化,喜歡用械斗的方式解決沖突,好在郡守府已經傳達過命令,不允許他們動刀動劍,也不允許他們害人性命,械斗還處于可控制范圍。”
面對百越之民的械斗,九江郡漢吏也很難辦,一兩個部落這樣械斗他們還有辦法處罰,要是大部分部落都選擇這樣械斗來解決矛盾,郡守府也只能選擇法不責眾,畢竟漢律主要的職能就是維持穩定。
九江的漢民大量被吸引走,百越部眾在九江郡的體量太大,形成了和漢民雜居的狀態,大漢的百姓自然影響他們,但他們也影響著大漢的百姓,這種械斗已經成為九江郡的風俗。
鄭齊感嘆道:“九江需要用商君之法治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