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黑石縣是饑荒還是大災,張記園子雷打不動的每日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從來沒聽過,張記園子哪天有哪個包房空著的。
而頂層更是要提前一個月預定。
今日輪到伍家少爺了。
只是一眾少爺小姐坐在大包房中,面對著滿桌子的飯菜遲遲無人敢動手。
這些,都是如今殮尸司的仵作行人。
整個黑石縣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但他們并不是今晚的主角。
今晚得看在首座的紅衣女子的臉色。
幾個少爺偷偷的瞥向女人,深紅的長衣與細嫩白皙的肌膚渾然天成,鮮紅的口脂更顯得女子妖艷。
有好事者曾私下出榜,將黑石縣待字閨中的少女按照樣貌身材分等排名。
這位香料第一商家的大小姐,名列前二甲。
不過據說伍姑娘身上的東西,八九成都是帶毒的,與其離得越近,越要小心。
最好不要在伍姑娘身邊半米內停留超過五息,否則很可能就會腹瀉,一瀉千里。
推門聲響起,伍天賜姍姍來遲。
眾人齊刷刷起身,朝著伍天賜身后看去。
只是,
伍天賜身后哪有人影。
“人呢?”
“姬大哥呢?”
眾人面面相覷。
伍天賜朝著眾人歉意一笑,“姬大哥這趟進山大有所悟,破境將至,所以閉關了。”
“啊?”
眾人啞然,低聲竊竊私語。
“進山打架還有這功效?”
“荒唐,武道進境,從來都是在苦練和食補之下慢慢堆積而成的。”
“若是剛剛激烈打斗完,氣血紊亂,經脈不順,閉關破境更是大忌。這是找死的行為啊。”
“這借口太爛了吧。”
“這分明是不給天賜面子。”
“哪是不給天賜面子啊,分明是瞧不上我們。不愿意與我等結交。”
眾人有些生氣。
那姬源再強,也是白身,沒有背景。他們這些人在黑石縣也是有頭有臉的,到哪不被人尊稱一聲公子小姐。
身后的勢力加起來,那就是縣太爺來了也未必敢和他們大小聲。
“別這么說,當初人家剛來的時候,咱們誰看得起他了,也就是天賜好心,時不時去和他搭話。”
“沒想到哦,如今一朝起勢,就不愿意搭理了。”
有個大個子陰陽怪氣。
“你們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這分明是不給伍小姐面子。”有人開始拱火。
伍天娣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整間屋子的聲音立刻全部消失。
“好一個姬源,好大的臉!”
伍天娣好似面上無光,冷眼掃了圈眾人說道,“你們放話出去,我伍天娣非要拿下他姬源不可。”
“在這之前,誰敢來擾我我就毒斷誰的腿!”
伍天娣霸氣一吼,隨即氣沖沖的走了出去。
“你們吃伱們吃,這頓算我的。”
伍天賜說罷,也連忙追了出去。
屋內的眾人眼見兩人走了,才又有人開始低聲交談。
“你們說,這姬源會不會是受傷了?”
“四只鬼靈將四五十只尸鬼,就是神仙來了也得破層皮吧?”
“還真沒準……”
眾人竊竊私語著,然后開吃。
而屋外。
伍天賜快步追上姐姐,“姐,你今天怎么這么沖動?”
“那些人里,明顯是有人故意挑撥啊。你連這都看不出來?”
伍天賜有些氣惱。
他們這幫少爺小姐雖然都在一起玩,但有不少人其實只是個表面朋友。
就拿今天宴請的這些人而言,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是盼著他們伍家倒臺的。
“我有那么蠢嗎?”
伍天娣冷冷的瞥了眼弟弟。
“那姐你為什么……”伍天賜有些懵。
伍天娣淡淡說道,“最近老爹又給我說親事,是郡城那邊的人,我推脫不開。正好下午你和我提了這件事,我索性就答應了。”
“就拿這件事在老爹那邊當借口吧,以姬源現在的名聲,老爹也不會多說什么。”
“就算是欠姬源一個人情吧。”
“啊?”伍天賜臉色一白,“姐,你這不是害我嗎?”
“而且這事兒萬一被姬大哥知道了,人家認不認這人情還是一說呢,別最后鬧成了仇家。”
伍天娣點了點弟弟的額頭。
“蠢貨。”
“只要你給的夠多,態度夠軟,姬源還能不認?”
“以姬源對牛五所表現出的品行,沒準還能讓姬源覺得收的受之有愧呢。”
“然后你來我往走這么一輪,大家不就熟絡了?”
伍天賜聽得一愣一愣的,懂了但又好像沒懂。
“這樣也行嗎?”
“老爹真是白教你了。”伍天娣嘆了口氣,“人情往來人情往來,有來就有往唄。”
“像你這么生硬的請人吃飯,給人慶功…太功利了,也太被動了。”
“忘了爹當年想給縣太爺送禮的時候了?直愣愣的送,有錢有時候都送不出去的。”
“沒有機會,那就創造機會懂不懂啊。”
伍天娣諄諄教導。
“可我還是覺得姐你這太冒險了。”伍天賜還是心不安。
別朋友做不成,變成敵人了。
“放心吧。”
伍天娣擺擺手,快步離去了。
一顆白色的丹丸也隨之精準的落在伍天賜的手中。
“剛剛忘洗手了,讓你印堂有點發黑。”
“啊?!”
伍天賜臉色瞬間大變,連忙把手中的丹藥吞入腹中。
“好惡毒的女人啊,誰八輩子倒了血霉,才會娶你!”
“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伍天賜跳腳大罵。
但看見伍天娣回頭,就連忙腳底抹油撒丫子跑了。
二百里山林。
姬源坐在一個土包上。
腳邊是十幾顆鼠頭。
一只鬼靈將和十幾只尸鼠。
在遠處,是僅存的六個手持木劍掛著救苦符的鬼道士。
他們被尸鼠偷襲了。
猝不及防下竟被那尸鼠鬼靈將直接咬死了三個鬼道士。
“難怪獸形尸鬼會高人形一等。”
姬源對這片山林,越發的謹慎。
不過食祿仵作的三百葉,已經夠數了。
姬源原本想走的,但被深林處的打斗聲吸引。
遠處,還有巨木不時倒塌的聲音。
是有生靈在激戰。
只不過姬源分不清,那是洪慶還是鬼靈將之間的征伐。
噌噌噌……
鬼女踩著雪,拖著幾具殘骸從山林深處走來。
“主人,戰場離這里還有幾里地。”
“我聽從您的吩咐沒有靠得太近,只撿回來了一些斷木,和無頭尸體。”
姬源從鬼女手中接過斷木。
整齊且十分光滑的切口,十分了得的刀法。
其中一具無頭尸體的脖子處也一樣,完全平滑的切口,不是像姬源一樣粗暴的擰下來,有囫圇的傷口。
八成是洪慶的手筆。
那家伙竟然在山里打了一天一夜嗎。
“咦?”
姬源又拿起一具尸體,抱入懷中。
尸體的頭顱,是被什么鈍器打爛了。
手臂、胸骨…同樣有十分驚人的塌陷。
好重的力道啊。
姬源扒開尸體的手掌看了看,掌心處有極厚的繭子。
是個修行掌法的武夫。
這樣的尸體,都至少是鬼靈將們俯身,一般的鬼靈若是占據,要么被鬼靈將們攆走,要么被當場殺死。
大多數都是后者。
“武身鬼靈將,直接被打爛了。”
“不。”鬼女發聲,“這具軀殼上殘留的靈力,和我差不多。”
“武身鬼靈將軍?!”
姬源眉頭一皺。
這個級別的鬼靈,恐怕選的不會是力壯武夫當軀殼。
至少是氣勁武夫。
這也是洪慶的戰績嗎。
轟隆隆……
大地又開始震動。
遠處巨木倒塌的速度突然開始加速。
一顆顆數十米高,上百米高的巨木,轟然間帶著雪幕砸向大地。
昨夜的歌聲再現。
只不過這次的歌聲急促且充滿憤怒。
歌聲,確實是可以傳遞憤怒的。
縱然聽不懂,姬源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憤怒。
身邊的六只鬼道士,手持掛符木劍,就朝著那急速倒塌處沖殺過去。
鬼女立刻沖到一只鬼道士身邊,要如法炮制的重新掌握其控制權。
但這次。
鬼女卻失敗了。
鬼道士非但沒有停下,竟然還向擋在身前的鬼女發起攻擊。
手持這掛符木劍,朝著鬼女的眉心刺去。
一顆腦袋瞬間被拍落在地上。
滾落到姬源的腳邊。
而余下的幾只,已經狂奔著消失在了林中。
姬源站起身,眉頭越皺越緊。
一把將十幾顆鼠頭抓起,纏在腰繩上。
準備跑路。
這動靜有點太大了。
“洪慶那家伙,該不會作死真把自己作死吧?”
姬源雖然不喜歡這家伙,但他毫無疑問是殮尸司的一大戰力。
他死了,
對殮尸司的實力可是會有極大的影響。
“去看一眼。”
姬源下定決心。
反正自己和鬼女不受這個歌聲的影響,去瞜一眼。
死了就跑,還有口氣就看情況救一下。
真救不了那就算了。
思緒間,
他和鬼女已經奔跑了起來。
兩張傀儡符藏在左手,右手捏著金光符。
兩根狼針更是貼地飛行。
三大手段在手,讓姬源的心也踏實不少。
噌噌噌……
剛跑出一里地。
姬源就看見前方有道黑影朝著自己飆射而來。
“主人小心!”
鬼女直接擋在了姬源面前,那粗壯的靈力觸手瞬間成型,如蝎尾般豎立。
只是還沒等靈力觸手拍出去。
那黑影就已經從兩人面前飛過去了。
準確的說。
是倒飛過去。
是殮尸司的黑袍!好像繡的有紋路?
殮官?!
姬源的瞳孔一縮,容不得他細想,那人飛來的方向就掀起了雪浪。
滾滾浪潮,朝著他們的方向殺來。
“大爺的。”
“跑!”
姬源低吼一聲。
身邊的鬼女直接扛起了姬源,就朝著原路返回。
鬼女全力奔跑之下的速度,確實比沒有身法傍身的姬源要快上極多。
它如雄鷹貼地飛行,飄逸而迅捷。
鬼女看見地上的黑袍人時,還不忘順手撈起,與姬源一左一右扛在肩上。
姬源也沒閑著,兩張傀儡符想都沒想直接朝著身后甩去。
回響!
他心中低吼一聲。
眨眼間,兩大兩小四個傀儡符人就成為了他的斷后大將。
一頓一沖間。
姬源和鬼女就甩開了來勢洶洶的追兵。
這會兒,他才有空去看黑袍人。
繡有藍紋鵪鶉和紅紋海馬!
果然是殮官。
再往臉上看,是綽號嚴師的李道苦。
也是洪慶的半個師父。
“李大人?李大人?”
姬源輕聲呼喚。
可叫了幾次都沒有反應。
姬源將自己的手指朝著其鼻尖湊去。
呼吸沒了!
糟了,李道苦死了。
但……似乎又不那么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