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蘭林劍死,龍城便絕!
左谷蠡王看著滿地尸體的慘狀。
身后將士們看著銀甲離去,還一副驚恐怯懦、不敢上前的模樣。
心中怒火近乎將他淹沒。
再這樣下去,他們左部的脊梁就會被徹底碾碎。
到時別說反擊了,只怕見到秦騎都會嚇得腿打哆嗦。
左谷蠡王猛然回身。
大吸幾口氣,壓下渾身的顫抖。
“所有人,立刻啟程。”
而此刻離去的重騎隊伍前。
二牛卻是忽然開口。
“公子,有些不對勁!”
嬴軒也皺起了眉頭。
他回身望去。
那龐大的營地之中。
竟是沒有出現幾個騎兵。
甚至連馬匹都沒出現幾匹。
顯然有問題。
嬴軒略有思慮。
隨后立刻召來一直隨軍的輕騎。
“快馬加鞭,告知三郡大軍!”
“左部騎兵可能奇襲,讓他們小心防備。”
“實在不行就放棄榆多勒城,退守長城!”
輕騎立刻離去。
趕來的韓信也是立刻明白了大致情況,開口道。
“殿下,他們竟敢將所有騎兵大軍都派出去。”
“我們何不直接將左部殺穿。”
嬴軒卻是搖了搖頭。
“就算殺穿又如何?”
“那些騎兵絕不會回頭。”
韓信也是眉頭皺起。
“那不行屬下就前去追擊。”
嬴軒卻是目光遠眺看向了西方。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西域應該已經開戰。”
“左谷蠡王這是在讓我選,是選那離去的騎兵大軍還是選左部。”
“若我追擊騎兵,大漠之中不熟悉道路很可能迷失。”
“正合他意。”
“若我不顧一切只盯著他。”
“左部徹底潰敗,卻也能保下西域局勢不受影響。”
說到這里,嬴軒笑了一下。
“此人既然這么喜歡賭,那我就跟他來一把。”
嬴軒眼睛微瞇。
“我賭你,會一無所有!”
隨后的兩日,左谷蠡王再沒有見到銀甲重騎。
可一路上也并不順利。
沒了騎兵護衛,韓信帶著的五千輕騎便能不停騷擾襲擊。
兩日而已,只靠著不斷拉扯消耗。
竟是殺了萬人有余。
整個左部將士族人每日都是心驚膽顫。
要隨時面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秦騎。
直至來到已經能肉眼看到姑衍山。
左谷蠡王吊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來。
“看來那些重騎確實回身追擊騎兵了。”
“我左部大劫已渡。”
而這時,身側的將士卻是說了一句。
“王!”
“將士們都撐不住了!”
“兩天不停的奔襲,加上秦人的襲擊。”
“眾人早已無力,再不休息會,只怕趕到山底將士們也上不去。”
左谷蠡王回身望去。
身后大多人的腳掌都滿是血跡,全都低著頭有氣無力。
不少人甚至已經癱坐在地。
左谷蠡王雖然不想停下。
但看著那越來越多堅持不住,掉隊的人們只能暫時歇息。
“休息一個時辰再啟程。”
將士言又欲止,一個時辰根本不夠。
可左谷蠡王卻是冷聲道。
“等上了山就安全了,到時休息多久都可以。”
隨后又問到。
“派出龍城的人還沒回來?”
麾下點頭。
“應該快了。”
姑衍山距離龍城只有數十里。
近乎兩日的時間,按理說早該回來。
左谷蠡王皺眉,但并沒有再問。
反而是駕馬來轉身,來到蘭林劍前。
此刻的蘭林劍狼狽至極。
渾身衣著襤褸,光著的腳掌早已經血肉模糊。
雙臂被沉重的木枷拷在脖頸兩側。
他情緒低迷,甚至連左谷蠡王的到來都毫無反應。
“說吧!”
“你到底為何要背叛王庭!”
“那大秦長公子究竟給你許了什么好處。”
蘭林劍聞言,搖晃著抬起頭。
一雙已經麻木的眼睛看著左谷蠡王。
沙啞的聲音傳出。
“伱知道,我沒有反叛!”
可左谷蠡王卻是瞇起眼睛。
“你沒反叛?”
“那那怎么解釋你走到哪,秦人的重甲鐵騎便殺到哪?”
蘭林劍沉默不語。
他沒法解釋。
左谷蠡王卻是嘆了口氣。
兩日時間,路上不斷的折磨,還是沒能讓對方開口承認。
他揮了揮手。
身后將士立刻將四周的人們驅散。
直到只剩兩人時。
左谷蠡王才開口說道。
“知道嗎。”
“你就不該活下來!”
“若是你死在戰場之上,那便是胡人的英雄。”
蘭林劍凄慘一笑。
“我為王庭打下無數勝仗,奪來了無數疆土。”
“可現在,活著反而成了最大的罪過?”
“哈哈,哈哈哈!”
“可笑,當真可笑!”
可左谷蠡王卻是絲毫不在意他的嘲諷,只是冷冰冰的說道。
“有些時候,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認罪吧。”
“再不認,你那不足一歲的兒子就要來看你了。”
蘭林劍麻木的眼神瞬間瞪直了。
沉寂了幾息,仿佛孤狼死前最后的狠辣。
蘭林劍那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左谷蠡王。
沉重的木枷吱吱作響。
一聲如野獸般的低沉咆哮。
“你敢。”
“你在找死!”
可左谷蠡王卻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脅。
還是面無表情,甚至像是在看一個螞蟻。
“不止你兒子,還有你的妻妾、父母!”
“現在承認,反叛便只是你一人為了私利。”
“若等他們來到,那便是你一家人!”
左谷蠡王那冷漠的神色讓蘭林劍近乎崩潰。
“為什么?”
“為什么我就非得是叛賊。”
“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你就不怕蘭氏和你徹底翻臉嗎?”
左谷蠡王沉默不語,只留下一句。
“在上山之前,你還有最后的機會!”
話語落下,左谷蠡王轉身便離去。
蘭林劍好似瘋了一樣嘶吼。
卻不沒能讓左谷蠡王回看半眼。
蘭林劍凄慘的跪倒在地。
他想不通,想不通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在來之前,左谷蠡王還滿是招攬之意。
甚至愿意告訴他最高層的消息。
現在卻為了置他于死地,不惜以家人威脅他。
回想左谷蠡王當時的話語,蘭林劍卻猛然愣住。
“多想一點,站在更高的層面多想一點。”
若他是左谷蠡王,為什么就非要一個叛賊?
他的身份,他的位置,就算抓到一個叛賊有什么用?
除非這個叛賊能讓左谷蠡王推卸這次大潰敗的責任。
想到這里,蘭林劍卻是一愣,他腦海中的線索猛然清晰。
他明白了。
面對秦人僅僅數千騎,數十萬的左部便接連大敗,甚至幾乎被殺潰。
這樣的消息傳回王庭,左谷蠡王要背負多大的罵名,會對整個胡人造成多大打擊。
西域戰場又會受到多大影響。
蘭林劍想到了。
他終于明白,不止是左谷蠡王需要一個叛賊。
整個胡人也需要這個叛賊。
怪不得左谷蠡王不擔心蘭氏翻臉,就算將其告知單于,告知蘭氏。
為了整個胡人的戰意和民心。
所有人都會選擇犧牲他一人。
說到底,不能是左部不行,不能是胡人不行。
左部的大敗必須要有一個理由,那就只有叛徒。
只有出現了一個高層叛徒,胡人才會如此大敗。
蘭林劍醒悟了過來。
他終是明白,在這些王與單于眼中。
沒有哪個人是重要的。
他們要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與一個凝聚穩定便于掌控的民意。
而自己和家人,便是他們達成目的隨手擺弄的工具。
沒人在乎真相,他們只會將所有的罪名加到他們的身上。
蘭林劍眼角露出淚水。
他那忠于胡人,忠于王庭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他無力,他慘笑。
張開嘴望向昏沉的天空。
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嘶吼。
回想他的一生,從蘭氏支脈無人看得起,到一步步成為第一戰將。
他為的就是讓家人被尊重,讓親人再不受人羞辱。
他以為只要忠于王庭,奮力征戰,他想要的所有都會得到。
可到頭來,一切的努力卻還不如蠡王的一個念頭。
蘭林劍憤怒、悔恨、無助。
他死了不要緊,可妻兒不能因為自己無辜慘死?
但又有什么辦法。
若他不承認,那便是與所有胡人為敵!
蘭林劍自嘲的笑起來。
對著還未走遠的左谷蠡王喊道。
“等等!”
那未走遠的左谷蠡王停下腳步。
回身看向蘭林劍。
蘭林劍剛想出聲承認。
卻注意到,那左谷蠡王臉上似是閃過一絲悲憫。
蘭林劍猛然停下。
他在憐憫什么?
憐憫對自己的誣陷?
怎么可能!
蘭林劍愣在原地,隨后這才驚恐想起。
叛賊的家人會是什么下場,就算是蘭氏成員,也會被斷去四肢,掛在樹上被烏鴉啃食而死!
蘭林劍猛然打了個寒顫。
他驚恐的看著左谷蠡王。
對方沒想放過自己的親人。
他的家人注定會成為這一切失敗的替罪羊。
左谷蠡王見到蘭林劍明白了過來,嘆了口氣。
“為他穿上鞋靴。”
“等他一家全都到了后,當眾審判!”
“給我左部,死去的將士一個交待。”
身側將士上前,要將鞋靴換給蘭林劍。
蘭林劍卻是瘋了一樣掙扎。
“你殺了我,殺了我!”
“不要害我家人,不要動他們!”
可左谷蠡王再不看其一眼。
蘭林劍知道,自己死不死對這些人來說根本不重要。
可性命已經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蘭林劍崩潰了。
他掙扎,反抗,直至認命般的癱倒在地。
這一刻,絕望的他多么希望自己信仰的長生天能夠幫他。
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家人活著。
可長生天沒有回應。
蘭林劍抓著自己的頭發,瘋了一樣撕扯。
直至最后。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身影。
那個讓他忌憚、恐懼的人。
那個做夢都不想再見的人。
也是那個唯一對他說。
“他對你不好,我替你殺了他的人!”
嬴軒那妖魔般的笑臉不受控制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此刻仿佛成為了他唯一能夠期盼的希望。
蘭林劍甚至在想,若嬴軒能將整個左部屠戮干凈。
那自己是不是就不會被污蔑了?
此刻的他早已經拋去了所有的忠貞道德。
他站起身,不顧雙腳露出的趾骨。
瘋狂的向四周張望。
“在哪里!”
“你在哪里!”
“求你出來,求你出來!”
可現實往往不會讓人滿意。
歇斯里底的嘶吼,并沒有能召來那代表殺戮的銀色重騎。
左谷蠡王順利的帶領大軍來到了姑衍山山下。
將士們開始登山,開始挖掘陷馬坑,開始布置拒馬樁。
蘭林劍眼睜睜看著,嬴軒失去了最后襲殺左部的機會。
他也失去了最后挽救親人的可能。
左谷蠡王看著士氣低沉,甚至已是對戰爭不抱希望,開始散漫的人們。
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人們的士氣散盡,再想恢復從前便是千難萬難。
將蘭林劍推到所有將士前。
左谷蠡王大喊。
“將士們,你們知道我們為什么會輸嗎?”
“難道是我們的將士不夠英勇?”
“我們的馬匹不夠強壯?”
“我告訴你,都不是。”
“是因為我們中間,有叛徒!”
“他每次都將大將的消息透漏給敵人,每次都讓將士們沖入敵人的陷阱。”
“甚至是他每次在哪,都會里應外合讓秦人將那里屠戮干凈!”
左谷蠡王滿臉憤怒的大喊。
“此次大敗,不是你們的錯!”
“不是死去將士的錯。”
“全都是這個人的錯!”
左谷蠡王指著跪在地上慘笑的蘭林劍。
“你們要為他的錯誤負責嗎?”
“你們想因為一個叛賊,永遠被秦人所欺辱嗎?”
如此言語,讓下方那士氣低沉的將士們,成功引動了這些時日所受到的壓抑,恐懼。
他們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在此刻轉化成怒火。
拼命的大吼出聲。
“不想!”
“不想!”
左谷蠡王怒發沖冠。
激勵的大吼。
“那就讓真正犯錯的人承受應有的代價。”
“沒有他,我們不會如此慘敗,不會被秦人奪了圣山。”
“更不會被數千騎便追的如喪家之犬!”
左谷蠡王踏前一步。
“讓我們把這個叛賊碎尸萬段!”
“把他那一同享受敵人誘惑的家人割肉刮骨。”
“以慰籍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下方瘋狂發泄情緒的人們此刻根本不管是否為真。
他們只想為自己的恐懼找到一些宣泄口。
“把叛賊碎尸萬段!”
“碎尸萬段!”
蘭林劍看著整個沸騰起來的左部。
嘴角止不住的咧開。
他癲狂大笑。
下方一個個的人就好似是木偶。
任由蠡王這樣的上位者輕易愚弄。
此刻的他終是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
但看的越清,就越對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感到絕望。
左谷蠡王看著沸騰將士們。
狠狠松了口氣。
他總算是保住了左部最后一點血性。
接下來,只要將蘭林劍一家人當眾處死,給人們一個交待。
左部就還是那個左部。
正巧,那西方王庭方向。
斥候快速奔來。
左谷蠡王大喊。
“他的家人也都帶來了!”
“將士們,你們可以親自審問!”
話語落下,左谷蠡王剛向斥候指去。
卻猛然發現,那斥候竟然只回來一人。
緊接著,那斥候隔著老遠便開始大喊。
“萬急!”
“龍城被襲!”
“龍城被襲!”
“五千銀甲夜襲,殺穿了龍城守軍,沖入城中肆意屠戮!”
“蠡王,您的府邸也被攻陷。”
“急需支援啊!”
話音落下,沒有嘩然。
左部的人們驚呆在原地。
連左谷蠡王都滿是不可思議。
他想到了所有可能,唯獨沒想到,嬴軒會直接殺向龍城。
更沒想到,龍城會被五千騎兵所破。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山腳,數萬人此刻安靜的像是螞蟻。
這時,突兀的一聲大笑驚醒了所有人。
蘭林劍仰頭望天。
仿佛此生都未曾如此暢快過。
那個人,果然是那個人。
他永遠是奇跡,他真的救下了自己家人。
左谷蠡王神色瘋狂。
“蹭”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眼看就要看下蘭林劍的頭顱泄憤。
可這時,那逐漸臨近的斥候卻又大喊。
“那秦人還說。”
“蘭林劍死,龍城便絕!”
左谷蠡王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蘭林劍愣了幾息,隨后淚水與慘笑摻雜著爆發而出。
他看著天空,肆意笑著。
原來,有的人真的要比長生天更能讓人信任。
他知道,從此刻起,蘭林劍再也不是胡人的英雄。
他將永遠是一個叛徒。
但現在,他已然不在乎,他甚至想趕去龍城。
親眼看看那被攻陷下來的王庭是何樣子。
他想親眼看看自己活蹦亂跳的親人們。
甚至,他還想親口感謝那個男人。
是他將自己從絕望中撈出。
不管他在自己身上有什么謀劃。
起碼,他沒有想殺自己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