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狼居胥山山巔。
嬴軒眺望遠方。
東側的草原,西側的大漠,仿佛分割天地的一條豎線。
視野遼闊,讓人心中不禁生出豪邁之情。
嬴軒忍不住感慨一句。
“不愧是匈奴圣山。”
匈奴信仰長生天,狼居胥山就是他們心目中的“泰山”。
單于繼位或是事關種族大事,他們總是會在狼居胥山祭天以求上天明示。
這里是他們的是祭祀圣地,是精神信仰。
嬴軒站在這里,才能真正明白。
為什么封狼居胥是古時武將,個人功業追求的最高頂點。
為什么封狼居胥會成為文人墨客最血脈膨脹的詩篇。
嬴軒深吸口氣,遙遙眺望。
向西百里偏北,便是姑衍山、王庭龍城!
那里是匈奴最后的防線。
嬴軒此刻仿佛俯視一般。
心中滿是豪情。
身后的劉邦眼神激昂,聲音低沉。
“從古至今,我華夏大地,還從未有誰能將國土擴展到這里!”
“此等壯舉,必將青史留名。”
“能跟隨殿下,我等當真是三生有幸。”
二牛并不理解青史留名那讓人心潮澎湃的含義。
可此刻跟隨著嬴軒的目光看去。
也是大聲說道。
“這才算哪里,遲早有一天,那王庭也會像這狼居胥山一樣,臣服在公子腳下。”
劉邦大笑一聲。
很是贊賞二牛無畏的勇氣。
可匈奴王庭并不單指龍城,畢竟冒頓有著龐大的疆域,強大的騎兵。
就算一時敗在嬴軒面前,他們也能逃離。
想要龍城臣服簡單,想要王庭臣服。
確實是難!
身旁的韓信也是出聲。
“此言差矣!”
“那王庭畢竟有著數十萬騎兵,就算逃也能逃走大半。”
“他們總不會傻的站著等我們殺!”
劉邦聽后很是贊賞,終是覺得。
這小子總算靠點譜,能跟上自己的思維。
可韓信沒停繼續說道。
“所以我們不能墨跡!”
“殿下,末將以為,我們現在就應該立刻奇襲龍城。”
“我們將龍城圍死,出來一個殺一個。”
“看那冒頓還有沒有精力去對抗河南地。”
“他若是回頭,我們便向東撤。”
“他若是不回,徹底放棄龍城,我們便繞去背后,給他致命一擊!”
韓信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采。
手掌用力并做一起,像刀一樣狠狠揮下。
讓神色已經僵住的劉邦狠狠打了個寒顫。
二牛也是咽了下口水。
嘟囔了一句。
“你激進,你激進行了吧!”
嬴軒卻是大笑一聲。
沒有回絕韓信的提議。
反而是大聲說道。
“準備牛羊!”
“今日,我便要在這狼居胥山封禪祭天!”
“讓匈奴人看看。”
“他們的圣山,也已經拜倒在我大秦腳下!”
嬴軒的話音落下。
韓信面色一僵。
倒吸一口氣。
好家伙,自己只是單純的想殺胡人。
公子倒好,殺人還誅心。
在人家圣山封禪祭天。
這簡直比當他們面玩弄他們妻妾還要狠毒。
劉邦眼睛瞪圓。
不斷搖頭。
“只此一下,只怕匈奴人們心中的信仰就會徹底崩塌!”
“狠!夠狠!”
隨著濃煙升起。
那狼居胥山上,當真擺起了一個臨時簡陋的祭壇。
四周鼓聲雷動。
三萬大秦將士洶涌呼嘯。
天地震動,那一直盯著他們的匈奴斥候,本來還不解其意。
當真正看到,濃煙升起,祭壇上一副祭祀模樣。
頓時心神俱裂,瘋狂的向北方跑去報信。
北方數十里外。
暫時停下的大軍營地里。
左谷蠡王面色羞憤。
十數萬的大軍,就這樣被幾千人趕得抱頭鼠竄。
別說南下攻秦了。
連圣山都丟了。
這次當真是丟盡顏面。
面前包曲與蘭林劍半跪在地。
包曲聲淚俱下的講述了所有的經過。
還篤定的重復幾遍。
“那秦人就是在引誘我們!”
“下來數萬人,山上還有那么大動靜。”
“絕對有十萬兵馬。”
“蘭林劍確實沒有撒謊。”
“他說的都是真的。”
“而且那大秦長公子為何不殺他!”
“屬下倒是也有了一點頭緒。”
包曲說完,心驚膽戰的偷瞄了左谷蠡王一眼。
現在的他必須要證明蘭林劍沒死是合理的。
否則他自己怎么活下來的,也根本解釋不過去。
果然,聽到這里的左谷蠡王抬起了那陰沉的眼睛。
一字一句的說出。
“說來聽聽!”
包曲汗流浹背,他知道逢此大敗,左谷蠡王不知有多惱怒。
只要這個理由不能讓他滿意。
兩人必將成為他、成為外面將士泄憤的目標與工具。
到時想死都不容易。
“末將認為,那大秦長公子就是想要故作疑陣。”
“讓您懷疑蘭林劍。”
“一次不行,那就兩次、三次。”
“甚至不惜連我也放過,也要讓您親自殺了他!”
“只有這樣,蘭氏才會徹底與您結仇。”
“他畢竟是蘭氏這一代最強,最有希望之人。”
“還是您從蘭氏,從單于手中強行借來的。”
“若是就這樣死在您的手里,只怕蘭氏會心中多疑。”
“單于面子上也過不去!”
“那大秦長公子,很深的心計,就是為了離間我胡各部族關系!”
左谷蠡王聽完,眼睛瞇起。
也不言語,死死看著包曲。
包曲面色不變,喉嚨卻是不斷起伏。
鼻尖汗水不受控制的大量溢出。
就在這時,遠處的斥候忽然跑來。
甚至顧不得稟報,便悲憤大喊。
“王!”
“不好了!那秦人竟然在圣山祭祀!”
“他們在我們的圣地祭天啊!”
斥候的聲音讓所有聽到的人都是目眥欲裂。
左谷蠡王轟然站起。
雙拳顫抖個不停。
他想暴呵一聲,率大軍殺去。
可僅剩的理智讓他強行把浩蕩的怒氣憋回了心里。
他知道,只要他喊出來。
將士們必定會跟隨他殺回去。
這種屈辱,他們死也不愿承受。
可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將十萬將士的性命當作兒戲。
心中仿佛重重被錘了一下,左谷蠡王青筋暴起。
牙齒吱吱作響,直到數息后。
他才面色潮紅,再次坐了回去。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等待他的指令。
可左谷蠡王仿佛若無其事的說道。
“祭就祭,等我們打下咸陽。”
“我們也在咸陽宮祭天!”
“這又能代表什么。”
話語輕松至極。
可音色卻極其沙啞。
仿佛是嘶吼過上百次之后的破音。
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蘭林劍也能感受到,左谷蠡王已經在盡力保持平靜。
左谷蠡王擺了擺手,讓斥候繼續去盯著。
并不做絲毫理會。
斥候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口氣仿佛是某種支撐的精力。
在他吐出的剎那,原本昂揚的身姿忽然顯得有些佝僂萎靡。
左谷蠡王死死看著這一幕。
他知道,將士們必定會因此深受打擊。
他也知道,對方要的就是將他們胡人的信念徹底踐踏碾碎。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敢對抗十萬二十萬的秦人大軍。
敢直面大秦最精銳的將士、方陣。
可唯獨對抗不了這寥寥千人的銀甲重騎。
斥候走后,左谷蠡王繼續扛著沙啞的聲音對包曲說道。
“那大秦長公子就是想摧殘我們的信念!”
“你說的沒錯,此人心機之惡毒世所罕見。”
“他放過蘭林劍,很可能就是為了讓我懷疑,與蘭氏結仇。”
左谷蠡王擺了擺手,很是大度的讓兩人退去。
“回部族去吧,好好安撫麾下將士。”
“再休息幾個時辰,我們就連夜向北撤離!”
話語說完,包曲激動不已。
他架著一言不發的蘭林劍就想營帳外面走。
而蘭林劍雙眼無神,只是低著頭。
嘴中一直嘟囔著。
“為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左谷蠡王擺了下手,兩側的侍衛便將兩側的垂帳拉下。
直到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左谷蠡王胃部一抽,胸膛起伏。
一口血從口中噴出。
他雙眼瞪直了,死死看著狼居胥山的方向。
“奪我圣山,殺我將士!”
“今又圣山祭祀。”
“大秦公子,伱與我左部結下不共戴天之仇!”
“終有一天,我要親手抓住你,扒皮抽筋。”
“祭祀長生天!”
左谷蠡王的誓言,蘭林劍聽不到。
包曲架著他一路回到自己部族內。
挑了間穹廬便把他扔了進去。
“不要再糾結了,你再不是我胡人的不敗神話,也用不著揪著以前的驕傲不放。”
“能活到現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慶幸!”
“從現在起,你我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以后不管遇到誰,問起來你都要以我剛才的言語回答。”
“說錯一句話,不止你我要死,就連其家世親友也少不了遭殃。”
包曲死死看了一眼有些呆滯的蘭林劍。
最后厲聲說了一句。
“想清楚,他不殺你的緣由重要,還是你妻兒宗族的性命重要!”
這句嚴厲的話語,終是讓蘭林劍回了下神。
他略微點了點頭。
包曲冷哼一聲。
他們的部族,原本在大軍最中心處。
可因為這次大敗,已經被排到了大軍最邊緣。
族內不知對自己會有多少異議。
走出穹廬的包曲惱怒。
要不是現在他與蘭林劍榮辱一體。
殺他的那個人,必定會是自己。
冷哼一聲,包曲才轉身離去。
穹廬內的蘭林劍。
口中不斷安撫自己。
“沒錯,他說的沒錯。”
“不重要,他為什么放過自己不重要。”
“全都過去了!”
蘭林劍眼睛微閉,仿佛想將嬴軒那張莫測的笑容從腦海中徹底刪去。
揉了揉那被馬匹壓傷的小腿。
強撐著站起身。
挪到毛氈之上,才重重的躺下。
吐了口氣,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他只想一覺醒來,他還在王庭蘭氏,這一切全都沒有發生。
太陽逐漸下山。
屬于夏季的燥熱還未到來。
冬季的寒冷還未徹底消散。
營地內的將士們,大多在衣物單薄的右臂處,又披了件。
篝火沒有點燃。
將士們整理行囊的動靜,驚醒了蘭林劍。
他翻身爬起,抓起一旁的不知何時有人帶來的木棍。
撐著地走了出去。
外面,人們皆是匆忙。
不少原本丟棄的輜重,都被那些逃散的人繞路帶了回來。
此刻,族人們有的挑選衣物,有的藏好錢財。
皆是準備大舉遷移。
蘭林劍嘆了口氣,原來那一切不是夢。
這時,身側一個年輕的少年看到了他,卻是急忙跑了過來。
“將軍!”
“你腿受傷了,怎么能隨意亂動。”
“你不用著急,等走的時候,我會牽馬來駝你。”
蘭林劍微微笑了一下。
這兩日被那嬴軒戲耍的著實心驚膽戰。
雖然他知道,少年一定是包曲派來的。
可感受著這善意,還是心中略有一暖。
“沒關系。”
“這點輕傷,微不足道,用不了兩天就好了。”
看著急忙上前,想要攙扶自己的少年。
蘭林劍再次笑了一下。
“不用扶!”
“我還沒弱到那份上。”
蘭林劍抬手拒絕。
看少年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便側頭想看清少年的側臉。
可他忽然發覺,不管怎么用力,明明側臉就在眼前。
可自己就是看不清。
蘭林劍忽然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全身的肌肉剎那間繃緊。
也就是在這一刻。
一個尖酸熟悉的聲音響起。
“沒弱到那個份上?”
“你沒弱到哪個份上?”
“這樣的你還不算弱?”
“你還想弱到何種程度?”
那少年霍然抬頭。
幾乎僅僅貼著蘭林劍的面前。
蘭林劍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炸裂。
那是一張何等熟悉的臉。
“嬴軒!”
“嬴軒!”
“你怎么會在這!”
蘭林劍瘋狂倒退,無力的跌倒在地。
他看著帶著詭異笑容的嬴軒不斷靠近。
驚恐莫名。
兩側那原本的穹廬忽然變得焦黑。
整理行囊的人們不知何時全都趴伏在地面。
瞪著雙眼死狀慘烈。
地面的鮮血倒流,順著他的指尖一點點向上蔓延。
面前的嬴軒譏諷的看著他。
口中不斷的說著。
“你好弱,你真的好弱!”
“你太弱了!”
蘭林劍驚恐的看著這一切。
瘋了似的想要逃離,可那攀附在雙手的鮮血,好似附骨之蛆。
無用論如何掙扎也甩不開。
嬴軒的聲音如鬼魅般不斷回蕩在耳邊。
胡人慘死的鮮血,卻一點點將他淹沒。
蘭林劍窒息之前,只能最后驚恐的大喊。
“不!不!不要!”
“砰!”
毛氈旁放置的木棍被蘭林劍一巴掌抽飛幾步遠。
他猛然做起,驚恐的喘著粗氣。
穹廬外再次傳來人們收拾行囊,準備撤離的聲音。
蘭林劍愣了幾息,甚至顧不得腿疼。
連那不遠處的木棍也不敢拿。
急忙單腿跳著跑出了穹廬。
掀開垂帳,噪雜的營地涌入眼前,真實的世界平安無事。
夜晚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他瞬間清醒。
蘭林劍狠狠松了口氣。
可這時。
“將軍!”
“你腿受傷了,怎么能隨意亂動。”
“你不用著急,等走的時候,我會牽馬來駝你。”
蘭林劍只覺得渾身汗毛豎起。
他驚恐的回頭。
一個少年快步跑來。
蘭林劍差點摔倒在地。
幸好這少年抬著頭,那清晰的面容終是讓他內心的恐懼略微散去。
少年鉆進穹廬,將那根木棍拿出來,想要讓蘭林劍撐著。
可蘭林劍卻是神情慌亂的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他總是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們什么時候撤離?”
少年清脆的嗓子回道。
“還有一個時辰,等族人將原本藏起來的牛羊驅趕回來,我們就走!”
蘭林劍眉頭皺起。
“包曲在哪?”
“快帶我去見他!”
少年并不驚訝,卻是有些為難的說道。
“將軍說了,在撤回姑衍山之前。”
“不讓您見任何人!”
“包括他。”
蘭林劍卻是心生怒氣。
“憑什么。”
“我乃蘭氏第一戰將,他一個二十四長,憑什么能管的到我!”
“他不見,我就去見蠡王!”
“不能再等了,立刻就走。”
“那嬴軒隨時可能再追上來!”
少年面色驚異。
“不會吧!”
“他們接連征戰,就算是再精銳,也該舉不起來刀來了。”
“怎么可能再追上來!”
蘭林劍卻面色焦急。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但內心就是有種聲音,在不斷的催促他逃離。
看著面前表情疑惑的少年。
他又深感無力。
連這個少年都說服不了。
他憑什么去說服,本就對他充滿懷疑的左谷蠡王。
而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大軍駐地的東南方向。
一抹銀色,確實如他所想,在快速劃過山川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