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躺在浴桶里的許婉寧很是苦惱。
她邊沐浴,邊喝邊吃。
手邊放著的是去年熬的秋梨膏泡的茶,還有四塊梨花酥,被她快快樂樂地干掉了一半。
可等吃完了,手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肚子上,心血來潮,捏了捏肚皮上的肉,捏完許婉寧就震驚了。
有小肚子了,小肚子上面有厚厚的一圈肉!
這個發現讓許婉寧很是苦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剩下的半壺秋梨膏茶和兩塊梨花酥上頭。
吃還是不吃呢?
這可真是個問題啊!
她干脆閉嘴,拿塊帕子蓋在眼睛上,躺在溫熱的水桶里,不去想那剩下的兩塊梨花酥。
那想誰呢?
還是想想阿珩吧,今夜他該來了。
“這一局,老衲勝了裴施主半子。”
廣恩寺,香煙裊裊的禪房,慧遠禪師放下白子,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
“大師棋藝了得,多年不見,越發精湛了。”
“裴施主的心,不在這棋盤之上。”慧遠道,“心不在此處,輸贏勝負也無關緊要。”
裴珩放下黑子,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大師可還記得這個?”
那是一塊平安符。
慧遠笑道:“怎會不記得,這是貧僧親手送給裴施主的,沒想到裴施主還帶在身邊。”
“我原是不信的。”裴珩摩挲著平安符,“可現在我信了。最后一面,大師與我說的那些話,都在變成現實。”
“因果輪回,裴施主,這些都是你該得的。”
“大師說我會不缺子女,可是真的?”裴珩嘴角都飛了起來。
“裴施主且耐心等待,該來的自然會來,興許,已經來了。”慧遠雙手合十,看了看外頭,“裴施主趕快回家吧,這天,要下大雨了。”
裴珩走出禪房,外頭的風吹著樹枝搖曳,茂密的樹葉縫隙里,透出一星半點落日余暉。
扶柏抱著傘,一臉的疑惑:“大人,這么好的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啊。”
裴珩笑笑。
“大師說了要下雨,那就是一定會下雨的。”
太陽一下山,天驟然黑了下來。
先是一股風吹來,呼呼作響,緊接著,是狂風,樹都被吹的要折彎了腰。
城門外,塵土被風裹脅著,在地上打著圈兒地飛起來,在快要落下的時候,又被另外的一陣風給吹走了。
暴風過后,就是驟雨。
豆子大的雨滴毫無征兆地往下掉,打在地上,塵土被砸出坑來,打在窗臺上,“噠噠噠”地響。
扶柏撐著傘,護著裴珩站在離園的屋檐下頭。
外頭的雨已經連成了線,扶柏興致勃勃:“真是巧了,再晚點就要淋成落湯雞了。”
裴珩伸手,“把傘給我。”
扶柏將傘給了裴珩,“大人要出門?”
“嗯。”裴珩撐著傘走進來雨幕之中:“不用跟。”
扶柏原本冒雨要跟過去,聽說不用跟,就收回了腳,轉頭進了離園。
裴珩撐著傘,一個人走在雨幕之中。
路上已經沒什么人了,畢竟天已經黑了,大家都回家了,可還是有落單的幾個人,手頂在頭頂上,在暴雨中狂奔。
“這雨來得也太快了吧。”
“好多年沒下過這么猛的雨了,今年不會發水災吧。”
“怎么可能。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就等著吧。”
天已經很黑了,加上雨幕的遮擋,沒人看到街上還有一個身形偉岸的人,不緊不慢地撐著傘,在雨幕中往前走。
裴珩熟門熟路,特意繞了小路,又多走了幾條的小巷子,這才到了許家的后門,高高的圍墻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一個飛身,人就已經平穩地落在了后院里。
這兒他來了無數次了。
輕車熟路地走到了梨園的外頭,再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梨花樹里。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如今暴雨狂風,將梨花打得亂顫,在雨中瑟瑟發抖。
裴珩來不及心疼這些嬌嫩的花,自顧自地往那一盞燭火奔去。
許婉寧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干了的頭發披在腦后,正坐在圈椅里,就著燭火看書,看一行,就抬頭,先是看看外頭,再看看桌子上的飯菜。
香味饞得她口水都往下流。
明明剛才已經吃過了四塊梨花酥,一壺秋梨膏茶,可肚子里空空如也,跟什么都沒吃過似的。
饞蟲還是在她肚子里勾啊勾,勾啊勾,勾得人心里癢癢的,眼睛里只有桌子上的幾盤菜。
“怎么還沒來啊?”許婉寧咽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飯菜,“再不來的話,我就……”
“再不來你就怎的?”旁邊的窗戶探出一個腦袋來,笑意盈盈,右手搭在窗臺上,撐著下巴,溫柔的眸子漾出笑意,看著屋子里的人:“想我想的迫不及待了?要生氣了?”
許婉寧掩飾自己眼中對食物的渴望,原本要說的“我就要吃飯了”,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來為止”。
這是一句情話啊。
裴珩受用地很,站在窗臺外頭,長臂一伸,就將人先拉到了懷里,先吻了一遍。
“阿寧,我回來了,你不用等了。”裴珩溫柔似水,柔情蜜意地說道。
“嗯。”許婉寧靠在裴珩的懷里,“餓了吧,我們先吃飯吧。”
她真餓了。
裴珩吃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平日里飯量比他還要小點的許婉寧現在已經在吃第二碗了,明明吃飯細嚼慢咽的她,現在就跟餓狼撲食一樣,抱著碗不撒手,筷子不斷地伸來伸去,大部分都在肉上面。
裴珩有些擔憂:“阿寧,晚上別吃那么多肉,吃多了不消化,又該肚子疼了。”
“我也不想吃這么多,可我就是餓啊。”許婉寧抱著碗,又扒了一口飯,吃了一塊紅燒肉,“就是好餓,就想吃東西。”
她艱難地放下碗筷,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你看,吃多了小肚子都吃出來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你呀,能吃是福,那就再吃一塊肉,我等會帶你去外頭轉轉?”
“現在?外頭不是在下雨嘛?”許婉寧吃了一塊肉,“這雨今天夜里是不會停的。”
“沒事,我有傘。”裴珩說:“那家烤肉攤子開了家店面,還有廂房,外頭下這么大的雨,估計去吃肉的個人也少,我帶你吃烤肉去,去不去?”
一聽說可以吃烤肉,許婉寧的眼睛都在發光,連忙咽下嘴里的紅燒肉:“去去去,現在就去。”
“要不要先消化一下,走動走動再去?你剛才吃了兩碗飯。”
“不用不用。”許婉寧腦子里頭現在都是烤肉了,“我沒吃飽,我還能接著吃。”
外頭依然是瓢潑大雨。
裴珩撐著傘,緊緊地摟著從頭到腳都被包裹住的許婉寧,緩緩地朝烤肉店走去。
因為雨太大了,外頭是一個人都沒有。
再加上二人都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眼睛,許婉寧也放心,“這烤肉店開在哪里啊?老板賺錢了,竟然開店了。”
她的聲音裹在披風里,外頭又是雨聲,聽得嗡嗡的,可裴珩每個字都聽到了。
“就在這后頭隔一條巷子里,離得很近。”
“那離我家也近,離你家也近哎。”許婉寧笑:“以后可以想吃就過去吃了。”
裴珩不愛聽這話:“什么你家我家,我的都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都是你的。”
許婉寧嘿嘿笑:“今晚下這么大的雨,老板要是不開門怎么辦?”
“會開門的。”裴珩笑著說:“老板在這兒呢。”
“什么?”許婉寧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你說你?”
裴珩昂了一聲,“是啊,是我呀,我出錢,給他買了一個店面,不要他的租金讓他免費經營,我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只要我去,他就必須隨時營業。以后無論你什么時候想吃烤肉,就都有烤肉吃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烤肉店前面。
如今雨還大得很,一條街上的店面都關著,唯獨這一家,還有光亮著,門口的燈籠隨風搖曳,模糊地映照出牌匾上的幾個字。
幸福烤肉店。
烤肉店的老板現在正在穿肉。
“客官來了,要點什么?”也許是有了正經的店面,老板的夫人也來一塊幫忙。
老板娘聽到腳步聲,連忙起身笑臉相迎。
“牛肉,五花肉。”裴珩說道,“再來一壺小酒。”
“好的,客官稍等。”
雨大,許婉寧和裴珩是店里頭唯一的客人,老板夫妻也是慈眉善目,坐著坐著幾人就聊了起來。
“我這是碰到好人了。”老板一邊烤肉一邊說:“這間鋪面的房東說很喜歡吃我烤的肉,免費把這兒給我開烤肉店了,他就一個要求。”
許婉寧故意裝作不知道:“提什么要求啊?不要錢,莫不是他想天天來蹭吃蹭喝吧?”
裴珩抿唇,將牛肉遞給了許婉寧。
老板搖頭:“不是不是,他跟我簽了協議的,不要錢,也不來吃喝,他的要求就是,若是他來,我就一定要開門烤肉給他和他的夫人吃。東家說了,他夫人特別愛吃我烤的肉,吃了就笑,幸福的樣子讓他覺得特別幸福。”
“所以我們的烤肉店,也叫幸福烤肉店,希望那位夫人能夠永遠幸福。”
老板娘在一旁附和道:“那位夫人一定會幸福的,她有那么在意她的郎君,肯定過得跟在蜜罐子里一樣。”
許婉寧放下肉串,遞給裴珩:“你吃。”
“怎么了?不好吃嗎?”裴珩吃了一口:“味道沒變啊。”
許婉寧眉眼彎彎:“甜了。”
幸福不就是甜的嘛,哪怕不吃烤肉,都甜到了人的心里。
吃過烤肉,外頭的雨還嘩啦啦地下著。
地面上的積水都很多了。
裴珩背著許婉寧回家,許婉寧一只手摟著裴珩的脖頸,一只手撐著傘,走在密密麻麻的雨幕中。
老板娘見他們離開,這才返回收拾碗筷,還一邊跟老板說:“那位男客人背著女客人走的,瞧著都讓人覺得艷羨,這又是幸福的一對兒。”
老板在擦拭烤爐:“那多好啊,我希望能來咱們家吃烤肉的人,都是幸福的。”
不然怎么叫幸福烤肉店呢。
裴珩一直將許婉寧背回了梨園,許婉寧的衣裳沒有濕一點,裴珩的褲腳和鞋子都透濕了。
許婉寧連忙取了熱水來,坐在矮板凳上要給裴珩脫掉鞋襪。
“我自己來。”裴珩不習慣讓她做這些,“你坐著我來。”
許婉寧執拗地坐著,抬頭看裴珩:“你背我這么長的距離,不想讓我淋濕,是因為你愛我。可現在你淋濕了,我幫你洗腳,是我愛你,怎么就不行了?”
裴珩被問住了。
許婉寧抱起裴珩的腳,給他脫掉濕漉漉的鞋襪:“還記得烤肉店的名字嗎?幸福,幸福就是你愛我,你愿意為我做任何事情,我愛你,我也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幸福是相互的。
有付出,有回報的才是愛,有愛才幸福。
只有一方付出,另外一方沒有回報,那不叫幸福,那叫吸血。
裴珩心安理得地受著。
腳泡在溫熱的水中,頭一回感受到,被心愛的人伺候著,是舒心的,是幸福。
他也需要對方的好!
洗好腳,裴珩說什么都不讓許婉寧忙了,“你先上床躺著,我去倒洗腳水。”丫鬟都被支開了,要干啥事都只能靠自己。
許婉寧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打著哈哈爬上了床,“好,我等你回來。”
裴珩就是倒個洗腳水的功夫,回到屋子里,就聽到了許婉寧細微的鼾聲。
她睡著了。
裴珩不忍打擾她,悄悄地爬上了床,伸開胳膊,將人摟在了懷里。
懷中的香香的,軟軟的,有烤肉味,也有玫瑰的香味。
抱著心愛的人,這也是幸福。
外頭的雨,嘩啦啦地下了一夜,第二日天亮,雨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
“這雨不會停了。”許婉寧靠在裴珩的胸口上,“這雨會連著下半個月,阿珩,這是一場天災,會有很多的老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沒有飯吃,阿珩,你準備好了嗎?”
天災,亦是一次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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