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一身藏青色西裝套裙,烏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脖頸。
最讓霍哲印象深刻的,是她那雙沉靜的琥珀色眼眸,在會場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像兩泓深潭,還有她身上那股清洌微苦的雪松冷杉香氣,在一片咖啡和皮革味中顯得格格不入。
當時注意到她,不僅因為她出眾的氣質和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而是他在業內頂尖人士聚集的場合里,貌似對她毫無印象。
此刻,在登機口再次遇見,霍哲心中了然:她也是這趟京海航班的乘客。
緣分?他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登機后,霍哲找到自己的靠窗位置,剛將羊絨大衣脫下搭在扶手上,那股熟悉的清洌木質香便再次若有似無地飄來。
他抬眼,果然看到那個身影正站在他座位旁邊的過道上,正費力地將一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深藍色皮質公文包塞進行李架。
公文包顯然超出了她手臂力量的舒適范圍,她微微踮腳,試了兩次都沒能完全推入卡槽,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倔強。
空乘小姐微笑著上前想幫忙,被她禮貌而堅定地用法語婉拒:“不,謝謝。我能處理。”
霍哲目光看向她,他并非古道熱腸之人,但看著那微微繃緊的下頜線和略顯吃力的樣子,出于最基本的紳士風度,還是站起身,聲音低**穩,說的是中文:
“需要幫忙嗎?”
女子聞聲微微一頓,轉過頭,四目相對……
琥珀色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轉瞬迅速沉淀為一種復雜的,帶著距離感的平靜。
她顯然也認出了霍哲。
“謝謝,不用了,我可以……”她同樣用中文回應,聲音清冷,咬字清晰。話音未落,似乎鉚足了勁,猛地發力向上一托!
“咔噠!”公文包如愿以償的終于穩穩卡入行李架。
而下一秒,就在她松手的同時,被她隨手放在公文包頂部的,小巧的紫色絲絨筆記本,因為震動滑落了下來!
筆記本不偏不倚,朝著霍哲的方向直直落下!
霍哲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接。
“啪!”筆記本是接住了,穩穩落在他掌心。
但糟糕的是,筆記本是攤開的,里面夾著的一支極細的繪圖鋼筆筆尖朝下,隨著筆記本的磕碰,在羊絨衫細膩的袖口上,劃開了一道刺眼的,無法忽視的勾絲痕跡,還帶出了幾縷線頭……
空氣瞬間凝固!
霍哲清晰看到,女人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琥珀色眼眸里,懊惱、窘迫和一絲罕見的慌亂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漾開、擴散。
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起紅霞,一直蔓延到耳根,看著那處刺眼的破損,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么,卻一時失語。
“非常……非常抱歉!”幾秒鐘的窒息沉默后,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真切歉意。
說完,目光緊緊鎖在霍哲的袖口上,又飛快掃過他手中那個仿佛燙手山芋的紫色筆記本,“這……這損失我會全額賠償!請把您的聯系方式給我,落地后我立刻安排……”
“一件衣服而已。”霍哲打斷她,語氣聽起來還算平靜。
他將那本攤開的筆記本合上,目光掃過封面,深紫色絲絨,右下角用極細的銀色絲線繡著一個抽象而繁復的、像古老鳶尾花又像某種神秘圖騰的紋樣。
“你的筆記本。”霍哲將筆記本遞還給她,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短暫接觸,她的指尖帶著微涼。
“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點職業性的犀利,“蘇總監下次放置貴重物品和‘武器’時,或許可以更謹慎些,尤其是在公共空間。”
他刻意加重了“武器”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瞥過那支肇事的繪圖筆。
蘇婉兒聽見他、精準地叫出了她的姓氏和職位,臉‘騰’一下更紅了。
他的直白批評像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她竭力維持的職業外殼,也點破了她試圖隱藏的身份。
是的,她就是大道集團旗下——盛景集團,剛剛新任的法務總監!
以為在峰會上低調旁聽無人注意,卻沒想到早已被這位在臺上光芒四射的金牌大律師盡收眼底……
蘇婉兒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接過筆記本,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是能遮羞的盾牌:“霍律師真是……好記性。”
她強自鎮定,聲音卻比剛才干澀緊繃了許多,“再次為我的疏忽致歉,賠償是必須的,請……”
說話間,從隨身包里取出一張設計簡潔、質感上乘的名片,雙手遞上。
霍哲接過名片,指尖掠過凸印的姓名和頭銜,唇角勾起一個極淺,近乎玩味的弧度。
“盛景?看來蘇總監是剛履新?從旁聽者到直接操盤手,跨度不小。”他意有所指。
盛景集團,正是深陷訴訟漩渦的深商控股集團的重要關聯公司之一!
而他所在的九鼎聯盟,恰恰是大道集團的代理方,并且剛剛在一審為大道集團贏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命運還真是奇妙。
這次回國后,霍哲極有可能被九鼎委派,繼續深度跟進大道集團后續的執行和關聯訴訟,自然也會與這位新任法務總監蘇婉兒,注定要在法庭內外狹路相逢。
蘇婉兒自然聽懂了霍哲的弦外之音。
他在峰會上對大道訴深商案的剖析,刀刀見血,將深商方面,包括她即將服務的盛景的困境和失誤揭露得淋漓盡致。
當時在臺下,她一方面被霍哲展現出的強大邏輯、精準法條應用和掌控全場的氣度所折服,那種純粹專業層面的吸引力讓她心潮暗涌;
另一方面,作為即將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法務負責人,聽著對方律師如此犀利地點評己方的“敗績”,一種混合著不甘和巨大壓力的復雜情緒也在心底滋生。
這也是她為什么認出霍哲后,本能地想保持距離、甚至不想暴露身份的原因之一。
在他面前,她仿佛天然處于一種微妙的‘下風’,這很不符合她的性格,蘇婉兒感到一種被看穿的羞惱,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