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宗派來的蕭梁使臣,是齊興郡葺波縣的縣令江由,葺波縣已被魏軍包圍數天,這種形勢下,江由還能接到曹景宗的信,來游說趙芷,可見梁軍細作的厲害。
江由被帶進主營帳,帳內肉羹的氣味還殘留著,引江由肚子發出長串的“咕嚕”聲。
帳內武將有的不掩飾譏笑,有的不動聲色。
江由一眼打量帳中所有人,心中警惕,面上坦蕩,他不對趙芷行禮,說明來意:“葺波縣城存糧不多,百姓已食不充饑。兩國交戰,老弱婦孺無辜,江某此來,懇請趙將軍施以仁慈,放開一條道路,許葺波縣的老弱婦孺離開。”
趙芷起身,隨她這個動作,帳內從軍司刁整到尋常將領,無不收斂氣息。
趙芷走到江由面前,問:“兩國交戰,哪來的仁慈?”
江由不敢直視趙芷,視線停在她袖側血跡斑駁的地方,拋出條件:“如果趙將軍答應,只要這些百姓走遠,我就開城門,和魏軍決生死之戰!”
刁整總覺得江縣令此來別有目的,剛想提醒趙芷別輕易答應,趙芷已說出拒絕的話:“我不信你。”
她一手按在江由肩膀上,看著沒用力,江由卻臉脖青筋虬起。
趙芷的力道拿捏恰好,令江由張不開口說話,否則上軀會立刻斜擰!
趙芷接下來的話和鐵甲一樣冰冷:“你又怎敢信我?葺波縣城墻堅固,你縣中百姓即使吃不飽飯,總能熬過冬天,你要真為他們著想,就算我此刻許諾,你怎敢信我不會更改,等那些百姓一出城就全殺了?”
江由臉憋得通紅,牙快咬碎時,趙芷收回手。
“請問江某怎么做,趙將軍才能信我?”
“鏘啷”一聲,趙芷把一武官的刀拔出在手。
刁整欲言又止。
副將李暉也不敢說話。
趙芷把刀擱在江由脖子旁,說:“口頭許諾,不如用人頭。”
江由勉強維持著無畏神色,并擠出一絲不屑,道:“趙將軍可要把刀拿穩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趙芷怒氣現,尋常武將使刀,都是先揚臂蓄力再往下砍,她不是,直接往左掄,江由的頭顱滋著血掉落,在地面滾幾遭后還睜著眼、半張嘴。
鐵刀寒光隨趙芷回擲動作,重回武官的刀鞘里,然后趙芷對著尸體罵:“狗東西,有事求我,還敢說我不殺你就屙屎,那我如你的意!”
滿帳武將瞠目結舌……這個江由,死得有點冤,他說的“不斬來使”,被將軍聽成了“不斬來屎”!
刁整斥向周圍:“還不把尸體抬走!”
在他的示意下,武將只留下他和李暉。
李暉說道:“曹景宗可不是愛惜百姓的人,他派一縣令過來游說,一定有不利將軍的險惡目的。我原本猶豫,要不要拿下江由,拷問他究竟想干什么?最好問出曹景宗在哪!轉而想,這廝敢來我兵營,就準備好了假消息,殺掉也好,一了百了。”
刁整:“李將軍還是想簡單了,無論將軍答不答應江由的懇求,都會入曹景宗的圈套。”
他進一步解釋:“江由過來時,公然說他是蕭梁使臣,若讓他在我魏營來去自如,然后放出風聲,造謠趙將軍和他相談甚歡,此風聞傳到京都,你猜朝野上下會怎么議論將軍?”
李暉臉色變化,想到他們這些人在戰場拿命拼功,卻不敵天子近臣的隨意編造,有時解釋的公文還沒送到天子案上,性命就殞在戰場了,實在是讓人氣憤!
然而憤怒有什么用?
趙芷聽完這番分析,反而沉穩了,因為她相信女兒尉窈的本事,定能擊破謠言。
刁整思量著說:“島夷人注重年節,新歲那天,是攻破葺波縣的好時機。”
趙芷想好一主意,說道:“今天就命人把江由的人頭扔到城門口,曹景宗要是派了細作在城內,定會想辦法把江由死的消息往外傳。”
刁整:“此法我也想到了,可是曹景宗手下能人無數,一般的斥候難跟蹤對方。”
趙芷殺氣外溢,刁整和李暉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將軍這是要親自出馬呀!二人當然擔心趙芷安危,但也夾雜著更多的激動,難道又要立大功了?要是趙將軍再殺掉曹景宗,估計能把蕭衍氣白了頭!
葺波縣內。
因魏軍圍城,普通百姓家的存糧全被官兵搶走了,小兒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尚有力氣的人為了討一碗飯食,被迫成為勞力,往城墻上搬運石頭、滾木等重物。
城墻上,四個梁兵正湊在一起,一個個揚眉擠眼,各說自己從百姓家搜糧食時,搶到了什么首飾寶器,卑劣笑聲比寒風刺耳百倍。
有個搬石頭的男子歪倒在旁,氣息急促地懇求:“先給我口飯吃吧,求你們了,誰能先給我吃口飯,吃完再、再……”
“滾滾滾,要死死一邊!”四梁兵中的一人過來踢男子,并狠狠罵:“死在這,我們還得抬你下去。”
另個人笑著說:“抬什么抬?趕緊死透,把他扔滾木堆里。”
“好主意。”
“你們、你們……”這男子沒餓死,先被氣死。
“快,快看那隊人馬,是不是魏兵?”忽然有梁兵呼喊,城墻上的人全往北望。
魏營方向馳來的人馬不多,隔遠擲出一顆人頭就掉頭返回。
梁兵從城墻上放木筐垂下幾兵卒,揀回人頭,讓人辨識,知道是江縣令的頭后,一時間各人各念頭,有的恨不能現在就沖出去和魏兵廝殺,多數人則膽怯,開始思量放棄守城。
這一晚,葺波縣百姓的遭遇簡直雪上加霜,守城兵士又來挨家挨戶搶劫了,糧沒有了,就搶被褥寒衣,連他們身上穿的都不放過。
哭聲越過家家戶戶墻頭,梁將卻都充耳不聞。
葺波縣有一條地下通道,可以到城墻外的坡林,曹景宗給江由送信的細作在今夜走這條暗道離開,盤旋在空的一只異禽捕捉到動靜,在半空發出一聲唳叫。
等細作想射殺這只異禽,異禽已離開坡林范圍。
異禽便是趙芷馴養的五彩鶅,她騎上馬,挽弓背箭,只身從圍城兵營出發,向著唳叫的方向跑,從天空俯瞰,可見她與細作人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