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宗七童的考卷由錄事官收取,收到元顥跟前時,小家伙一副鄭重模樣囑咐:“墨跡沒干呢,別把我寫的字抹壞了。”
錄事官心說:就你這字,整體看,跟掃帚掃出來似的,細看每筆每劃長著豬鬃毛,還能抹壞到哪去?
七殿下元恌則抓緊這點休息時間,猛朝尉窈瞟眼色。
尉窈情知原因,過來后先夸贊他,再委婉詢問:“殿下第一次挑戰新考法,能不焦不躁答到最后,真是出乎我意料。考得如何?覺得哪道題最難?”
成功是失敗的繼母,夸贊才是生母!
元恌的信心開始反撲,說道:“都很難。解釋‘美盛德形容’那道題我倒是答出來了,”他一撅嘴,更正,“那道題不是分成三小題么,第二題我沒聽清。”
“好可惜。”小家伙又加一句。
尉窈認真附和一句“是啊”。
她是出題的人,出題時針對的考生是奚官署精挑細選的宮學生,且年齡最小的是七歲。
元恌這群孩子歲數明顯小一些,就不該和宮學生一起考這套題。
六、七歲之間差一年,跟十六、十七差一年,在讀書、理解事物上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沒必要說些鼓勵對方接下來好好考的廢話,尉窈想了想,告訴道:“后面的兩輪小試,會寫什么全寫上,如果不會,莫亂寫,把題目寫下來。寫題目的用意是回去后翻閱答案,或者我抽時間教你,以后遇到相同的題保證讓你會做。”
這一刻,元恌把尉窈視為了知己。
尉窈再悄聲告訴對方一個經驗:“認真寫字,若其余學子都沒答出標準答案,夫子便會以書寫規整來評定強弱。”
元恌連連點頭,信心更足!
可是他的淺毛小虎……唉,來不及跟尉窈講述此事,短暫的休息時間過,次輪小試開始。
芮才人展開考題卷,主監考宣布開考,所有學子毛筆蘸墨,懸腕以待。
“第一題,寫出詩句‘維以不永懷’的上句。”
七學渣確實是一群好伙伴,不思索答案,而是同時擠出抬頭紋,瞄尉窈在不在寫,然后左右瞄,看宮學生開沒開始寫。
糟了,尉講師在寫!那就證明她快喊“念”了。
幸運的是,宮學生也沒動筆,有的甚至也在偷瞄尉窈。
此題出自詩《卷耳》。
答案是:我姑酌彼金罍。
元顥忽然嘴巴成“喔”形,因為他看見從弟元恌動筆了。
元恌按尉窈教的,寫的是題目,因為想不起原句,寫成了“唯一不永懷”,錯了倆字。
有將近十名宮學生想出答案了,可惜只寫了二或三個字,下道題就開始了,這部分宮學生已有經驗,果斷放棄新題,先把眼前答案寫全。
芮才人:“寫出詩句‘不可休息’的下句。”
此題出自詩《漢廣》的第一章。
答案是:漢有游女。
元恌還是寫題目“不可休息”。
其余六學渣開始胡編了,別看都在胡編,也有區別,元世賢等五渣是胡亂寫一句他們背誦過的詩句,雖然正巧是答案的可能不大,但萬一呢?
渣中渣元顥不一樣,他寫道:“多此一問。”
正考著試呢,說什么“不可休息”,可不多此一問么。
次輪小試就這樣在“上一句、下一句”的切換里反復煎熬。
話分兩處。
元茂現在就在皇宗學,幫著皇宗博士孫惠蔚整理文稿。
陛下已批許營建四門小學,營建的具體位置需抓緊時間確定。
國子祭酒劉芳的顧慮是,周天子時期設置的小學,是把小學建立在四郊,然而古籍里卻沒有說,四郊小學彼此相距多遠?對四所小學同時考核和督管,肯定不便利。
所以劉祭酒一開始奏請的是,在太學坊的四門遺址上,直接營繕四小學,繼而改奏請,言太學故址仍然寬廣,把小學分在四門處修建,和古時的四郊沒區別,仍難兼顧入學的幼童,不如合并于一處,修建在太學遺址內。
皇帝再許。
四門小學的奏請進行得如此順利,少不了孫惠蔚的努力,元茂作為元志的兒郎,十分清楚孫惠蔚為何比劉祭酒還想促成此事。
果然和他父親說的一樣,孫惠蔚再次遷升,被陛下授五品上的“秘書丞”官職,與劉祭酒一起協助任城王監管小學營建。
說是協助,修建小學牽扯著太學遺址基所的保護、修整,城南邊郊官道的同時修建,同時還得從墳典古籍里找出所有小學禮制方面的記載,種種庶務無比繁瑣,本就忙碌的任城王哪能兼顧。
所以實際掌管營造事務的,只有劉芳和孫惠蔚。前者親往太學故地勘察去了,后者則從禁中眾多書庫里翻找小學有關的內容,然后記錄。
越是破舊的古書,看久了越傷眼。孫惠蔚不時搓揉眼皮,元茂看見后,取出自己的香囊,說道:“博士試一下,香囊里放的是清目提神的草藥。”
孫惠蔚按元茂示意的,把香囊往左、右眼眶骨位置各輕擦兩下,果然,雙眼的不適頓覺減輕不少。
元茂向對方展示自己還有。
孫惠蔚笑呵呵收下香囊,詢問:“你在平城只學了《詩經》一門學業?”
元茂剛坐下,重新站起來回話:“在學館里我只學《詩經》,不過我一位同門兼學《爾雅》和《禮》,我臉皮厚,總向她討要筆記,也跟著學了些。”
“哈哈,臉皮該厚時就得厚!”孫惠蔚做個手勢。
元茂坐下。
孫惠蔚好奇:“你這個年紀的學童,同時學三門經義的罕見,而且還能教你。你這位同門還在平城么?”
“她也來洛陽了,在宮學擔任常誦講師,叫尉窈,她比我小一歲呢。”
“原來是尉才人!”
“是,等哪天見到她,我得給她道聲喜。”
孫惠蔚:“最快今天,最晚明天,你就能見到她。”
元茂忍著心口狂跳,想:就等你這話呢。
孫惠蔚自己好學,自然喜歡好學的少年人。他又問:“平城的小學館都有教《爾雅》,你為何不跟著館中夫子學?”
元茂回道:“夫子講學有時講得頗深奧,我前頭聽不懂,就好走神,后頭又有聽不懂的,如此一堂課能記住一半內容就很好了。尉窈同門的筆記不一樣,我全能看懂,就連典籍引證,她也全用今語譯成我這個年紀能看下去的一段段故事,我不用費力就能學會,學得越省力,我就越愿意學。”
孫惠蔚邊聽邊驚訝,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著書案。
“孫博士?”
孫惠蔚回神,更對尉窈感興趣了,問:“你再見到尉才人,管她要一份筆記我看看。”
罍(léi):盛酒的器皿,似壺,小口、大腹、有蓋。小型的“罍”叫“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