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芷耳力靈敏,車里面的談話全聽清、記住,休沐回家告訴了夫君和女兒,然后她就穿針線,坐在一旁縫制寒衣,邊聽父女倆說話。
尉窈奇怪道:“按道理,前江陽王和僧芝余孽勾結,使用毒弩刺殺太尉,該太尉最憎元繼。然而此案居然真就這么了結了,廣陵王肯定知道太尉對元繼一家不打算斬草除根,才找任城王幫忙的。”
她想起什么分析什么,無順序和目的,隨意而言:“先皇臨終前詔令六輔,宋尚書離世,只剩下五位輔臣。太尉之下,屬北海王元祥官位最高。”
“羽王想徹底打擊京兆王,看來是獨力難行,必須在輔臣里找協謀者。北海王元詳是羽王之弟,羽王卻沒有選詳王,選的是叔輩的澄王。”
“阿母帶回的諸多朝臣消息里,幾乎都不見詳王。”
尉窈說著說著,發現一點:“羽王的名聲在先帝時期就不好,然而先帝一直重用羽王,可見羽王的忠心無疑,能力也無疑。如今換了皇帝,羽王行事仍如往常,究竟是他本性的確卑劣,還是早就覺得自毀名聲,可以保全富貴和平安?”
“阿父阿母想,彭城王忠心、本領、賢名都具備,尤其是賢名!結果呢?功高震新主,先帝駕崩后,彭城王連洛陽都不敢進,直接交出軍權離開了京師。”
“還有尚書左仆射嘉王,擔任輔臣后,怎么就變了個人,變成好飲酒、整日宿醉的糊涂樣?”
說到這,她語氣頗激動:“阿父阿母,你們不覺得任城王和尚書令王肅鬧不和,也有自毀名聲的用意么?”
“倘若他們全是在自毀名聲,那么是毀給誰看的?他們畏懼的是陛下么?”
她搖頭,犯疑惑:“可是陛下沒有親政,離親政最少還得隔一年。他們防太尉?!”
尉骃這時開口,問妻子:“太尉和領軍將軍于烈再鬧過矛盾么?”
趙芷停下手中活,點頭,氣憤道:“太尉仍要求羽林軍進他府里做隨行護衛!于將軍再次拒絕,而且這次太尉很過分,遣家僮去和于將軍說,那不等于告訴于將軍,在太尉眼里,于將軍和他府中家僮的地位是一樣的!”
前世新帝親政前后的事情,像尉窈這樣的普通百姓,根本聽不到半點消息,只有外戚高家不義之事做多了,令京城人心惶惶,她才主動打聽一些官場的消息。可那時她關心朝政消息已經晚了,很快就喪命在一場“意外”里。
尉窈擔憂道:“阿父覺得太尉屢次僭越,是根本不忌憚陛下,還是對陛下、對于將軍掌握宮中禁衛能力的試探?”
尉骃知道女兒擔憂什么,輔臣亂政,京城百姓首先遭殃!那么之前儒學的推行,將似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一笑,寬慰道:“放心吧,到不了那地步。窈兒想,廣陵王滿腹心思都在對付京兆王,任城王沒把廣陵王逐下車,表明他也不喜京兆王。所以宗王們在洛陽的權利分配方面,任城王同樣不想分京兆王一羹。”
尉窈:“我明白了,這表明澄王、羽王都心知肚明,眼下形勢有斗的余地,至少損失掉京兆王,對朝中官員、對民間百姓,均沒有大的影響。”
尉骃贊成稱“對”,又道:“元別駕到了洛陽后,是巡查完城內、城外,拜謁了若干京中權貴后,才奏請的修建四門小學。我認為這次官學的修建,在元別駕看來,必是各方條件都具備了,只待水到渠成。”
如今尉窈已知,官學營建之難,不僅受軍事影響,還與鮮卑權貴子弟讀書之風不興有關。小輩們讀書不行,他們的長輩就不熱衷于禮制官學的經營。
元志作為鮮卑權貴,帶頭提出修建四門小學,遠比漢世族文官提出,能爭來宗王重臣的支持。
又一個晨曦來臨。
尉窈心有感,元茂會在閶闔城門等她,果然,他坐在她常吃早食的攤子那,應是來得最早,唯一的雙人胡凳被他占了。
不用尉窈開口,元茂給灶夫說了她喜歡吃的,等待的工夫,他不好意思瞧她,盯著碗,低聲問:“昨天你說你正想著我,窈窈,你常想我么?”
“早上我和我阿母一起出的門。”
元茂嚇壞了,腚底下被蜇了般,趕緊環顧周圍,然后驚慌神色看回尉窈,只敢嘴型問:“哪呢?”
尉窈笑:“不知道啊,我和阿母從南城門就分開了。”
元茂又氣又愛,這才知道窈窈故意逗他。
尉窈的飯食端過來了,他用勺子的柄輕蹭她手背。
尉窈也用筷子的另端輕蹭他手背。“茂,我不常想你——”
元茂的心瞬間跌到食案底下,眼前熱氣騰騰的羊湯變成冰鎮冷食。
“還想誰呢?”尉窈迅速話音轉,咧著兩排齒調皮笑。
“我……”元茂責怪十足,瞪這個沒良心的。
尉窈歪頭和他對視,笑容和綻放的石榴花一樣燦爛,惹他心猿意馬。
“窈窈……”
灶夫聽岔了,探身詢問:“貴客要什么?”
尉窈咬一下唇,才忍住不笑出聲,把碗里不想吃的一塊肥肉舀到元茂碗里。
元茂抬臉,示意灶夫滾一邊去。
他先吃尉窈舀過來的肥肉,輕輕嚼著,笑容和碗里攪起的漣漪一樣擴散到頰、到眼、到眉梢。
原來窈窈是如此的活潑,她一定只在他面前活潑。
還有,怎么窈窈這么氣人啊,變著法兒逗他,以前她可不這樣。不過被她逗,生氣、無奈又轉喜的種種感覺,真新奇啊。
“窈窈,咱倆的事,我保證,最晚不會晚過明年上半年。”
尉窈:“嗯。我信你。”
元茂幸福地直嘆氣,不然喜悅把胸膛塞滿了,滿得發疼。
“哎?尉窈,你說——在平城尉學館的時候,你如果和現在似的對我,咱倆會咋樣?”
尉窈:“沒有這種如果。”
元茂承認:“是啊,沒有這種如果。我知道我若沒有十足的誠心,不顧一切地朝你走,你是絕對不會主動朝我邁來一步的。”
尉窈聽后笑,沒讓他看見笑里的傷感。是啊,現在想來,阿茂真正有君子之風,他前世必定也喜歡她,但是看她和奚驕在一起后,就故意對她冷臉,全當普通同門相處了。
即使那樣,她受曲融之死的連累輟學,阿茂仍囑托好友鄭遵照顧她,在她受挫折的日子里,給她筆記抄寫。
這樣好的阿茂,她這輩子一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