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隱憋屈至極,旁邊的紀儒生不敢再拱火了,因為剛才論說到《春官典瑞》,他才隨著論說內容,想起來自己讀過此典籍,背誦過“繅藉五采五就”。
然而讀書不是只讀了、背熟就行,還得會用。
尉窈繼續講解《大明》第二章。
李隱聽到末尾,嘆聲氣,走出聽學的人群。單以此詩來說,她學的,尉窈都講了,倘若她繼續引申典籍里的注疏解義和尉窈辯論,再一次辯論不過的話,“東李隱、南尉窈”將變成洛陽儒生間的笑料。
“李女郎,女郎,”賀闌追上她,懇求:“求女郎教我詩學。”
李隱煩悶推辭:“你每天來文雅精舍學不就行了。”
“不瞞女郎,我是賀賴族勛臣之后,雖然家境落魄了,但我謹記自己是功臣后輩,豈能拉下臉面拜一蔭戶女為師。”
李隱心里舒坦些了,接下來賀闌的話更叫她郁悶驅散,展露笑顏。
“女郎是名門貴女,和尉窈比才學,僅僅是此行為,就抬舉了她。不如比誰教出的弟子厲害,倘若我跟女郎學詩,勝過尉窈教出的弟子,甚至勝過了尉窈,不就表明女郎的詩學遠高于尉窈么?”
“你說的話在理,好吧,那我就收你為徒。”
鴻池詩社的人一走,空出若干位置,才趕來此地的儒生趕緊占地方聽詩。
于寶映也離開,婢女于峨見女郎撅著嘴,便逗著趣問道:“婢子糊涂,到現在都沒瞧出來女郎此行是想幫尉女郎,還是幫鴻池詩社?”
于寶映“噗嗤”捂嘴笑:“我當然想幫尉女郎,可她們辯論的我全聽不懂。唉,我早知尉窈是恒州的詩章魁首,才十歲的年紀便被召進宮學教詩,我卻因她出身貧寒,輕看了她。你們想,她敢在廣庭講學,當然自信學識淵博,根本不懼與人辯論經籍章句。”
她繼續感慨:“我也早聞李隱之名,然而因她是李彪之女,于是我認為她并無精深才學,全是仗著家世。今日一看,我全錯了,所以啊,沒白來,這趟出行,教會了我如何閱人。”
元茂來到精舍時,尉窈的講學接近尾聲,他遠遠站著,看她或教給儒生經義,或傳授訓詁基礎,元茂努力回想在平城尉學館和她吵架鬧別扭的日子,總覺得那段時間被一層霧蒙了起來,強揪著從他記憶里掩去。
現在的尉窈,和以前的她,怎么都不似一個人。
只有一個原因,她成長得太快了。
所以他也得努力,不能因為被授官了就懈怠學業,他不求超越她,但必須有本事比肩同行。
尉窈結束授課,和請教學業的諸儒生相互揖禮道別,有情人隔著距離仍能一眼望見,仍怦然心動。
我心悅他……尉窈在心異常跳動的瞬間,無比清楚了自己心意。
她開心笑著朝他走過來。
趁著一時間周圍沒人,她低語述說情意:“正想著你呢,就看見你了。”
元茂耳赤舌打結,不爭氣地“昂”一聲。
城南有城南的好處,風經過洛水河再吹到人面上,多了層涼意,能迅速撫去燥熱。
元茂看著一直淺笑的尉窈,終于想起自己來干嘛了,說道:“陛下可能要修新學令,小學部分的舊條文不動,增大學之后的條文。”
腦筋越用越聰明,尉窈聽懂了,立即道:“常誦講師之后還可晉升?”
她最初是誦授講師,通過宮學的考核后才轉為的常誦講師。
元茂點頭:“具體詔令怎樣,得過幾天才能知道。不過已經定下由國子祭酒劉芳、侍中崔光、齋宮的主官孫惠蔚一起主文書起草,我從旁協助整理、抄錄的雜活。對了,你在皇宗學做的試卷是孫仆射出的,陛下閱過了,并把清河王幾位殿下都叫進宮閱看了你答的題。還有,我回來的路上遇見七殿下……”等他一一講述完,尉窈把自己的水壺給他,元茂眼珠盯著飲水的口,先抿下嘴巴,才珍惜地湊上去,不似飲水,更像舔壺。
尉窈是過來人,怎瞧不出他的念頭,故作好心地告訴道:“你放心喝,我一直講詩,沒碰過。”
“哼,咳,哦,好。”
尉窈別過頭憋笑,再回過來,不敢笑了,因為看見阿父和恩師一起回來了。
元茂屬老鼠的,趕緊把水壺蓋好塞子揣自己布囊里,去向二位長者行禮。
悠閑時光一晃三天過。
八月十七。
內城永康里。
任城王府的馬車路過前江陽王府,驚訝發現門額換了,顯眼的“廣陵王府”四字,表示元羽成為了元澄的鄰居。
“搭個車——”元羽從門內跑出來,坐進了元澄車里,他不請自來,還朝長史李宣茂瞥眼色。
李宣茂只得乘馬隨行。
“你這車該加寬了,坐不開人。”
元羽貶完車窄,再掀開簾子和趙芷打招呼:“趙護衛,今晚我就借你。”
趙芷攥鐵鉤的手筋暴起,不說之前她在戰場殺的人有多少,單從平城往洛陽遷家,她就殺了二百余路匪。所以她迸發的殺氣是真是假,看元羽驟起的雞皮疙瘩就知道了。
元羽把布簾遮嚴,悄聲告誡元澄:“此婦無畏懼,你得防她三分。”
“你早上吃雞蛋了?”元澄問。
“是啊,咋了?”
“吃雞蛋,放屁就格外臭。”
元羽不惱,反而往后倚躺,愜意嬉笑。
元澄說正事:“罪人元繼才搬離永康里,你就把他宅院買下來,還住了進來。元羽,你是存心斂怨樹敵啊?”
元羽反問:“元繼老賊差點害死你,你甘心他只遭貶黜?”
“他的確牽連進刺客案,可是廷尉署審不出證據,按律法奪他官爵已經是往重里判了。”
“那我把宅子賤賣給太尉吧。”元羽作勢下車。
“哎?”元澄攔住他,“哈哈”兩聲笑,說道:“既然住過來了,就說住過來的事。先讓我猜猜你的主意……現在滿朝文武皆知,你與元愉小子結了死仇,元愉才被禁足,恐怕會老實一段時間。他是陛下的元弟,陛下很快就會消氣,那時你和元愉再結新怨,在陛下那,便得重新論你們對錯了。”
元羽一甩袖子,狠戾直言:“族叔不必誘我話!我要利用元繼之子元叉!狗崽子和元愉一定投脾氣,若不給他們作奸的機會,怎好一起收拾了!”